第33章 桀骜不驯
内藏千万卷道籍真经的藏经阁，一向是剑门弟子心目中的神圣所在，而今日，这神圣的藏经阁前方空地上，却是齐刷刷跪了五个弟子。
自然是清羽，白迟白言，云汐和洛子焉五个人。
其他路过的剑门弟子见这阵势自然会好奇地看上几眼，而有所察觉的守阁长老便会瞬间转过头来，然后瞪着他们半怒道：“看什么看，怎么，你们也想过来一起跪是不是？”
吓得这些弟子急忙走开，但就算这样，也还是妨碍不了他们经过时对清羽他们这些人投去的怜悯眼神。
“果然又是清羽和白迟白言这三闯祸精！”
“啧还有洛子焉那小怪物！”
“这回还拉上了云汐师姐，难不成师姐这次跑藏经阁炸雷来了？”
“真可怕，他们几个凑一起莫不是想把咱藏经阁给点了吧！”
“……”
都不用说，那些直白的眼神就已经完全出卖了这些弟子的心里想法，云汐跪在地上，感受着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简直羞愧得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脸。
她做错了什么！不过就是好奇心作祟吃了个瓜么，怎么就落得现在这个颜面尽失的下场？
“你说说你们，你们五个人但凡有一天在这天际山上是安生的吗？”
守阁长老明妄气得把手里的那把古拙黑剑直接当作了拐杖，剑鞘杵得在地上一直咚咚作响。
也是他疏忽，偌大藏经阁这样的墙后暗室有数十个，但大多分布在防守严密的第三层，这第二层也就寥寥四个，皆放置的是一些尚未判定是否需要转移进第三层的杂书。
他这两天进出频繁清点颇累，就撤了那暗墙上的重重禁制，只留了一道最简单的结界符，可就是那符，也是初级百符经上最繁琐的一道，基本能防御掉绝大部分剑门弟子，哪成想，碰上这么几个能穿墙的小鬼！
“那墙后书室是你们能进的吗？啊，你们偷偷溜进去不说，还在里头拔剑斗狠，剑是什么，是让你们用来攻击同门的吗？！”
守阁长老恨铁不成钢的瞪着面前这五个成天在天际山上惹是生非的小兔崽子，说到最后两句时，犀利的目光更是若有实质地压到了白言和洛子焉两人头上。
若非他察觉异动及时赶过去，这两个小崽子今日定得见血。
守阁长老唾沫四溅掷地有声的一番话砸在清羽几人头顶，而这几个人脑子里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清羽皱紧眉头：守阁长老到底知不知道洛子焉偷炼禁术一事，总不可能是长老默许他修习邪道，那怎么办，该不该告诉守阁长老这事，若是不说，洛子焉以后变本加厉更加肆无忌惮修炼这等旁门左道怎么办？可若是说了，这可不是小罪名……
白迟咬牙切齿：洛子焉竟然差点伤了二宝，我一定得把他扒皮抽筋大卸八块，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怎么告状才能让守阁长老三师叔四师叔打死这个王八蛋！
白言苦思冥想：怎么办，现在连他们自己也卷进去了，明明他们只是跟着洛子焉进去，还撞破了他修炼邪术，这事怎么看都是洛子焉一人的错，他们待会儿要怎么狡辩才能把自己摘干净呢……
云汐愁眉苦脸：要死了要死了，这回丢人丢大发了，早知道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跟在这叁浑蛋屁股后面果然没有好果子吃，可是她好冤啊她真的太冤了，她可什么都没做还一直在劝架来着！
而洛子焉则完全是一脸漠然，无知无觉的失聪模样。
守阁长老被他们这五个人气得那真真是什么调和气性专务清虚不得嗔怒的规诫修养都抛在了脑后，藏锋古剑在地上杵得邦邦作响：“好啊，过不自省，罪自当罚，你们这群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果然还是得交给律德堂好好训诫一番才行！”
什么，律德堂？？？
一听到这三个字的清羽几人瞬间抬起走神的脑袋，皆是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守阁长老。
清羽连声惊呼：“不要啊！！！长老！！！我错了我们真的知错了！！！您罚吧，您尽管罚，罚什么我们都认，您完全没有必要惊动律德堂啊！！！”
白迟乖巧合十：“长老，守阁长老，明妄师叔，我错了，弟子知错，弟子以后再不敢在藏经阁轻举妄动，师叔，您看您缺不缺一个搬书助手，我愿意每天过来藏经阁孝敬您。”
白言当场磕头：“明妄师叔，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
云汐则是在听到律德堂三个字时就当场呆滞，随后更是猛地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那些痛哭流涕的尖叫冲出喉咙。
律德堂的刑罚，这辈子但凡受过一次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再体验。
只有洛子焉即使听到律德堂也仍是一脸无动于衷，只余光瞥着旁边几个当场变脸的人，秀逸的面容上神情隐隐有几分怪异。
“哼，果然又是你们几个！”
一道低沉的声音自清羽几人身后响起，两道身影行至他们身前，清羽几人都呆呆地望着面前这一身灰色道袍的冷面道长，四长老什么时候来的？
而洛子焉这回神情也终于发生了一丝波动，不过并不是对着这突兀出现的律德堂四长老，而是明则长老旁边那道天青色身影。
年轻的道长俊美而锋利，面貌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薄唇紧抿，眸如寒星，相当的俊逸不凡，唯一不足之处，可能就是神情过于冷淡，使整个人看上去略带一分薄情相。
正是洛子焉其师，守元堂三长老明观。
“三师叔/伯，四师叔/伯。”
清羽云汐四人纷纷垂头见礼，这几人在见到明则道长身影时候，心头就瞬时涌出了一股浓烈至极的悲伤。
惨了，竟然是四长老亲临，他们这回肯定得玩完了。
而洛子焉瞧着他师父，嘴唇微动几下，还是出声唤道：“师父。”
三长老明观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毫无波动不置一词，一双寒星眸只冷漠地望着他，而旁边的四长老明则却是冷声开口道：“你五人未得允许，私闯藏经阁密室，偷窥禁书，聚众械斗，以上罪名，可认？”
清羽三人瞬间伏地齐声道：“弟子认罪。”
多年的挨打经验教导他们，面对师门长辈的训斥，一定要及时认错，而且认错态度一定得端正，这样或许还能减轻一点儿后面的皮肉之苦，他叁面对自家师长时，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律德堂首座长老，天际山第一在世阎王。
若是他叁当场有任何一点儿犟嘴迹象，估计就真的要挨个领略十八层地狱的酷刑了。
而另一边，嘴巴没能及时跟上三宝的云汐一个哆嗦，然后望着面前完全如同阎王爷一般青面獠牙的四长老，一边战战兢兢一边鼓起勇气道：“四，四师叔，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就是无心误闯了那间密室，我没有参与他们的械斗，我，我还劝架来着！”
清羽三人听着她自以为聪明的狡辩，脑中只冒出一个字，傻。
任何妖魔鬼怪心思伎俩都绝无可能瞒过律德堂的人，更何况还是四长老，这都是清羽三人在常年痛打中得来的血的教训。
但云汐想的就是，她这算哪门子狡辩，她这说的分明就是事实！
果不其然，在听完云汐的话后，四长老明则那张冷酷面容就转过来盯住了她：“云汐师侄，照你如此说，你分明无过反而有功，我律德堂应赏而不是罚你，对是不对？”
律德堂主赏罚评过，除却对有过错的弟子进行刑罚自然也会对有功德的弟子进行嘉赏，云汐听了这话却是隐隐觉察出了不好，当即瞅着她四师叔小声怯怯道：“那也不必赏……”
四长老明则重重冷哼一声，吓得云汐整个人再次一个哆嗦。
“藏经阁暗墙之上有界符，你若非特意施法打开，怎能进去，这算无心误闯密室？私闯禁室胆大妄为，此为你罪一。”
“其次，你虽未参与你四位师弟之间的争斗，但也未第一时间外出报告守阁长老，便是私心掩藏此事，知情不报与人同罪，此为你罪二。”
“再则，你明知有错却依旧矫饰推诿毫无悔改之心，绮语妄言蒙蔽师长，此为你罪四。”
“最后，你身为师姐，却未能在众师弟面前做好表率而犯以上四罪，此为你罪五。”
“神武堂弟子云汐，我再问你一次，你还认为你何罪之有吗？”
四长老明则直言正色声声铮然，云汐脑袋嗡嗡，被她四师叔口中一道又一道的罪名压得头顶的天都要塌了，搞了半天，她竟然成了这场斗殴事件中罪行最重的人？
云汐眼泛泪花，瞅着她四师叔酷吏一般生冷的脸，瘪了瘪嘴，还是强忍着没哭出声：“弟子，弟子知罪。”
清羽三人不忍地转过头去，所以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云汐这边认罪后，四长老再转过头望向最右侧那一直跪在地上毫无声响的少年，面色沉凝，声音也陡然低沉了几分：“守元堂弟子洛子焉，你擅闯禁室，偷窥禁书，私修禁术，可认罪？”
白迟白言等人一听这话顿时睁大眼睛，四师叔竟然已经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他们可都还没有说呢！
清羽眼角余光瞥过一旁脸色沉凝的守阁长老，猜想应该是他们明妄师叔通知律德堂的时候将此事一同告知了四长老等人。
洛子焉这次……怕是真的不得善了了。
私自修炼邪门禁术，这罪名太大了。
清羽低叹一声。
而面对明则四长老的质问，洛子焉却仍是置若罔闻般一声不吭，一时间这藏经阁之前静默得连风林鸟声都清晰无比。
“洛子焉，你擅闯禁室，偷窥禁书，私修禁术，可认罪？”
四长老再次清清楚楚地问了他一遍，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啪”一声，相当响亮的一道巴掌声，打得清羽云汐四人都是猛地心头一跳，纷纷抬起头无比惊诧地望着站在一旁的三长老。
三长老明观冷眸凝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徒弟，洛子焉被这一掌打得头一偏，他拧头过来，侧脸露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他黑眸直视着面前抚养他长大的至亲师父，带血的唇角吐出三字：“我不认。”
四周再次静默一霎。
四长老明则凝眉看着那桀骜难驯的阴鸷少年，再次冷声出言：“剑门弟子洛子焉，擅闯禁室，偷窥禁书，私修禁术这三项罪名你自认没犯，是吗？”
洛子焉抬头，黑眸仍是直勾勾地望着他身前一张俊美面容异常冷峻的师父，随后才移开视线，转而瞥向一旁的四长老：“不，这三件事我做了，可是，我并不认为我有错。”
跪在地上的几个弟子同时心脏怦怦地听他在那儿说。
“擅闯禁室或许还值得一个罪名吧。”
洛子焉微微翘起嘴角，带血的唇色殷红艳丽，愈发衬得他那张本就貌若好女的面容妖异秀美，但语气听上去却是说不出的轻佻傲慢。
“可是，何谓禁书禁术？书写出来便是给人看，术法造出来就是供人修炼，我看了别人特意留给后来人的东西，何错之有？”
少年一双形似桃花又若丹凤的眼眸漆黑不见底。
四长老明则那张冷酷面容闪过一抹震怒之色，厉声喝问他道：“何谓禁书禁术？偏门左道歪门邪术就是禁书禁术，坑害无辜壮大己身便是禁书禁术，害人又害己便是禁书禁术！”
“我问你，洛子焉，你可还记得我剑门宗旨是什么？”
洛子焉黑眸沉沉，仍旧不应，四长老怒目直视，一指他旁边的清羽：“萧清羽，你身为师兄，他不说，你说！”
清羽跪着的身躯笔直，回答之声字字铮然：“以天地为心，以生灵为念，周行天下除妖孽之害。入吾门者，非诚无以得道，非敬无以立德，非虔无以事师，非明无以教徒。”
“此为我剑门祖师遗训，亦是我剑门立派宗旨，入剑门者，须时刻谨记在心，上下莫不遵从。”
“说的好！”四长老明则转头再望向身前少年，“洛子焉，你私下妄自修炼本门禁术，事后还狡辩不认，你身为我剑门弟子，心中可还有正邪之分？可还存道德之念？！”
四长老的怒声如雷霆一般向着洛子焉当头砸下，就连旁边的云汐几人都被震得心如擂鼓不敢抬头，而直面这股怒气的少年却是轻笑两声，那双漂亮又冷漠的黑眸抬起，唇角一勾，吐字道：“正邪？道德？”
“何谓正邪，修炼之人有什么正邪之分，长生不老挣脱轮回永远掌控自身命运便是正道，至于邪道，嗤，最终目标不也是如此？不过是修炼手段各所不同罢了，在我看来，世上根本就没有正邪之分，什么正道魔道，一切修炼之道，都是殊途同归！”
“至于所谓道德，哼，不过是绝大部分弱小之人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而想出来的一种□□手段，本身就是用来诓骗愚蠢弱小者的虚无之念，只有同样愚蠢弱小的蝼蚁才需要去遵从它，而当你比这绝大部分的蝼蚁都要强的时候，当他们联合起来都撼动不了你的时候，你又有什么必要再去遵守他们所谓的道德维护他们的利益？”
“人，会去在乎脚底下蚂蚁制定的规则吗？”
“那凡人本身，对我们来说不也就是稍微强大一点的蝼蚁吗？”
“啪！”第二道无比响亮的巴掌声，这一次直接打得洛子焉身子一歪偏头栽地。
少年伏在地上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鲜红的唇角微微勾起，他从地上直起身子，即使两边脸完全被打肿，一双漂亮至极的黑眸仍旧亮得惊人，就像是暗夜中无声潜藏只待时机就猛地一口吞噬掉目标的野兽。
清和山风拂过翠林，卷过翘檐，吹得旁边其他几个跪着的剑门弟子涔涔冷汗凉入骨髓。
“你……你简直是黑白不分，罔顾伦常！”
明则长老勃然大怒，自他执掌律德堂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见过如此离经叛道是非不分的剑门弟子，简直是一身反骨桀骜至极！
就连一旁的守阁长老明妄也是不住连连摇头，这弟子，实是悖逆阴鸷，或许，真不适合留在他们天际山上做他剑门弟子。
而身为洛子焉的师父，三长老明观面上仍是看不出任何喜怒之色，即便自己徒儿方才说了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他当着众人的面出手打了他两巴掌，那张俊美的面容看上去也没有太大变化，只那双深夜寒星般的眼眸，一直都紧紧盯着面前这个仿佛生来骨子里就带了邪性、以至怎么教化都无法成功的至亲徒弟。
“师弟，今日一事，我亲训他之后，再送来你律德堂。”
说完，三长老就出手一把拎起地上少年，两人身影便顷刻消失在了众人面前，剩下地上仍跪着的清羽四人，面面相觑心如擂鼓。
而面上仍有怒色的明则四长老望着三长老明观带着洛子焉离去的方向，转头又同身旁的守阁长老明妄相视一眼，两人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潜藏已久的深切忧虑。
或许，当年把这孩子留在他们天际山上，真是一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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