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思过无涯
“呼，真吓死我了！”
阡陌同清羽一口气奔下天际山顶确定身后那倒霉蛋没追来后，终于停下来歇了一口气。
“阡陌，你，你不要怕，你是客，我们剑门的人肯定不会为难你，要揍的话，肯定也是揍我。”
清羽大口喘着粗气，同时还不忘宽慰阡陌道。
“哼，我怕被你们剑门的人揍吗？我这还不是担心你！”
阡陌朝他翻了个白眼，谁揍谁还不一定呢，她是怕刚刚才夸下海口就马上被打脸好嘛！
清羽听她这样说，当即就眼睛一亮，凑过去对她道：“你很怕我被打啊？”
这话问的，阡陌蹙眉看他：“难道你不怕吗？难不成……你竟喜欢挨打？”
阡陌睁大双眼看他，像是想不到他竟有这种癖好，清羽连忙否认：“怎么可能！”
哪个正常人会喜欢跪着挨鞭子！
“那你问什么！”阡陌无语道，他怕挨打，她就努力带他逃掉挨打的下场，这有任何难以理解的地方吗？
好吧，不着急，慢慢来，这种事急不得，就跟练剑似的，只能日积月累，方有水到渠成通达大道的一天。
挑拨的心思再次撞上不解风情的墙，少年只得再次无奈叹口气。
“走吧，你还要不要去那个律德堂啊？”
阡陌转头看向清羽，他不是想去探望他那个寒江师兄来着？
听到律德堂三个字，清羽微怔，眉头也顿时紧锁起来。
“你至于这样吗？”阡陌瞅着他这副衰样，不由无语道：“那你不想去就不去嘛！”
“不是，”清羽那明亮的眼睛仿佛突然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声音也低沉不少：“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我傅师兄。”
“你傅师兄？”
这个姓听着有些耳熟，阡陌睁大眼睛看着清羽：“他是不是……就是之前那个你说被猫妖给骗了的人！”
之前她和清羽在城外碰到那个猫妖时，清羽不就这样骂她来着！
“没错，就是他。”
清羽叹了一口气，然后就给阡陌讲起了他们剑门这第四堂律德堂的事。
“律德堂是负责我剑门戒律刑罚规训弟子德行的地方，堂中所有长老护法弟子皆是严守清规道心坚定的苦修者，我四师伯明则身为首座长老更是黑白分明嫉恶如仇。”
“我四师伯座下有两个亲传弟子，我林寒江师兄是大弟子，是律德堂执法队及天际山护卫队队长，虽面冷言少，但实际上人很好。”
“而我傅云峰师兄，则是我四师伯的二弟子。”
“所以，你傅师兄身为律德堂首座长老座下徒弟，竟然犯了大忌同一个妖相恋了？”
阡陌蹲坐在一旁的青石台阶上，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瞅着面前少年。
“是，你说的没错。”
清羽声音沉沉道，清眸倏忽掠过一抹厌恶及憎恨的戾气，提起这段两年前搅得剑门大乱的晦暗往事，少年明显还是难掩心中怒火。
若那只是一段因人妖殊途而导致悲惨结局的凄美爱情故事，也不至于让他们剑门中这么多人难以释怀，可那不是。
那是一段早就设计好，暗藏诱骗、诡计与杀机的阴险局。
那只猫妖欺骗了当时还涉世未深的傅师兄，盗取了他们剑门独有的剑气防御诀，后面更是趁机潜上天际山破坏了后山禁地一部分封印从而导致不少妖魔逃出镇魔狱。
之后便是年仅十七岁的傅云峰当着剑门所有人的面跪在练武场中央领受刑罚，三百戒鞭，由律德堂首座长老明则道长亲自施罚，领戒之后关入思过崖禁闭三年。
回想起傅师兄那日血淋淋受刑的模样，清羽就觉得好像有一股汹涌滚烫的熔浆堵在他心口上。
“如若再有机会，我一定杀了那猫妖，替我傅师兄报仇！”
清羽骤然握紧破命剑柄，面上是不加掩饰的憎恶与仇恨。
当年镇魔狱部分妖魔出逃可是殃及了不少剑门弟子，他傅云峰师兄更是被那猫妖害成那般模样，他怎能不恨。
阡陌见他这么一副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模样，只得微微蹙眉道：“那你就算要报仇，也等实力够呀，不然就算你现在再碰到那猫妖，那不也拿她没办法么……”
“你说的对！”清羽从台阶上站起，手握破命眼神坚定：“勤加修行方为正事，走，我们回灵隐堂继续练剑去。”
阡陌：“……”
这转变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还想再去天际山其他几个地方逛逛的少女默默咽下原来的计划，她望着清羽，打算陪他回到灵隐堂后，就自己一个人遛出来再看看。
毕竟她刚刚在那山顶练武场上，可是发现了一点了不得的东西。
“不过，”前方少年又突然停下脚步，然后扭头讪讪对她道：“可是，我还是想偷偷去看一眼我傅师兄……”
阡陌：“……”
好吧，她竟然觉得清羽能变安分，这属实是这世上最大的错觉。
又是一个月不黑风不高但是十分便于出行的晚上，为什么说又呢，大概是除了第一天晚上因为清羽负伤在身没能出门，之后就没有一天晚上他俩是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待在灵隐堂里吧。
“为什么又要晚上过来？”
阡陌蹙眉看着前方那茂密黑沉的古树林，不晓得做夜猫子是不是清羽的癖好。
“那为什么那么多人都选择晚上出来干坏事，那当然是因为有效！”清羽正色道。
……她就不应该期望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二人说话间已行至了树林边缘，一轮圆月当空，今夜月色过于清明，导致夜空中的星色倒是稀疏浅淡了不少。
树林之外，是一道空荡荡的悬崖，悬崖一侧，是一条狭长天堑，不是很宽，大概就十来丈，天堑另一侧是道孤崖，崖上孤零零地开辟着数十方洞壁，黑漆漆的洞壁口旁边都凿有一个十分窄小的石窗，姑且可以称之为窗，因为那窗口看上去还没一本经书大。
光滑如黑镜的孤崖一览无余，除了那些洞壁无一落脚之处，崖壁上连只飞鸟的巢都见不到，清寒的月辉洒在那崖壁上，照亮了上面冷厉苍劲的“思过崖”三个字。
这片孤崖周围没有任何动静，鸟声虫声风声什么都没有，只有中间那道天堑涌上来的朦胧雾气，孤清寂灭，阴寒森凉。
“思过崖平日里是禁止普通弟子过来的，而且这地方太晦气，也没有人会喜欢过来。”
清羽带着阡陌走到那悬崖最前端，瞅着对面那道孤崖同她解释道。
也正因如此，思过崖并没有像摘星峰和镇魔狱那般在周围设下重重结界禁制，因为这地方本身没有任何危险之处，不过是让本门犯错弟子禁闭思过的地方。
规定不让人过来，也是为了让那些被关押的弟子能不为外物所扰从而真的静心思过反省自我。
清羽趴在那悬崖边上，拾起旁边地上一颗小石子就朝对面那孤崖最左侧一方洞壁砸了过去，“咚”一声，石子准确无误地砸到了那小石窗下方。
“傅师兄——傅师兄——”
清羽一边压着声音一边又扩手在嘴巴旁边试图提高音量，喊话时又连砸了两颗小石头过去。
“咚咚”的石击岩壁声在这块清冷寂静的地带显得格外明显，听得一旁同他一起趴在地上的阡陌都不由得跟着心突突。
“清羽？”
那洞壁中很快就有了反应，温和的声音从那方窄小的石窗中传出来，“是你吗？清羽？”
“是我！傅师兄！”清羽高兴地回应道，再稍微放大了一点声音：“师兄，我来看你了！”
轻微的笑声响起，单从这一道声音，阡陌就觉得，那被关在石室中的男子一定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谢谢你了，清羽，不过，你还带了其他人过来吗？是大宝还是二宝啊？”
被关入思过崖的弟子是不禁灵力的，不然这漫长的禁闭期而不能修炼，对修行之人来说可实在是太残忍了，毕竟这傅云峰被关进这暗无天日的思过崖禁闭室时，也才年仅十七岁。
而在这里潜心度过两年后，他的修为也是有了一定长进，起码对判别外头有几个人还是没问题。
“不是！”清羽看了一眼身旁的阡陌，赶忙回过头替她澄清：“傅师兄，阡陌刚到我们天际山不久，师父让她住在了我们灵隐堂，等你出来了，我带她来看你啊！”
温润清和的声音再度从那窄小的石窗口中传出，带着微微的笑意：“原来是新来的小师妹啊，五师叔收徒这样的大事我也不能亲身道贺，清羽你……”
他似是本想说什么，但又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那道温宁的声音就再次响起：“那等我……出来之后，再给小师妹你补上一份贺礼吧。”
清羽：“……”
他转头看向阡陌，面上带着一丝你看是我傅师兄自己误会了真不关我的事的尴尬之色。
阡陌瞥他一眼，再看向对面那方孤零零的石壁，灵动眼眸一转，花唇微启声音清灵悦耳：“好啊，那希望你可以快点出来。”
至少能在她还在天际山上的时候出来给她把礼补上，毕竟，这可是她临世之后，第一个说要给她送礼物的人呢！
她还挺期待和好奇的。
清羽见她这样，心中立刻暗道一声不妙。
糟糕，他竟然忘了还有见面礼这等事，竟然还是傅师兄先对阡陌提起的这事，他这个“师兄”是做什么吃的！
其实也不怪清羽，他这个一穷二白的孤儿从小到大只有收礼和顺手的份，哪里来的积蓄给别人准备礼物。
但眼下被傅云峰这么一提醒，清羽便立刻下定决心，阡陌在天际山上收到的第一份礼物，肯定得是他送出去的！
特别是在想到他那群财大气粗身世不凡的富贵师兄弟后，某个人更是立马就有了危机感。
对面那道温和的声音轻笑着谢谢小师妹后，便随后提醒起了他们两个：“清羽，这么晚了，这儿也本来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小师妹刚进门，你别带着她四处闯祸，快回去吧！”
谁带着谁到处闯祸啊，闯摘星峰的罪名可比闯思过崖严重多了。
但清羽当然也只敢默默地在心里吐槽着，他听完傅云峰的话，踌躇两下，还是犹豫着把那件事情说了出来。
“傅师兄，我，我这次下山试炼，碰到那只猫妖了。”
此话一出，思过崖两侧瞬间静默，连带着树林里那道坐在古树上的身影都静止了一瞬。
半晌过后，那道温和的声音方再次从思过崖禁闭室里传出：“那你受伤了吗？还有其他的剑门弟子，大家都无事吧？”
清羽小声继续道：“没事，大长老和凌师兄他们及时赶到，救了我。”
“那就好。”声音顿了下，然后继续道：“斩妖除魔固然重要，但也要保护好自己，清羽，以后下山小心一点。”
“我知道。”清羽骤然握紧手掌，然后坚定道：“师兄，你放心，以后只要有机会，我们一定会将那猫妖尽早捉拿回镇魔狱然后求四师伯早点放你出来！”
“没关系。”傅云峰的声音飘渺如这崖下夜雾，“你不要莽撞，若是有那个能力，能杀妖固然好，可若实力悬殊，清羽，记住一定先护好自己。”
“我知道了，傅师兄，那我们就先走了，我改天再过来看你！”
尽管知道他应该看不到，清羽还是冲那道小石窗用力招了招手，然后就同阡陌一起起身往回走了。
在转身离去之前，阡陌瞥了一眼右侧方向，皎洁的月光照在茂密的树林上，在旁边悬崖空地上落下数道斑驳树影，黑影沉沉，无风自动。
阡陌收回视线，人家当没有看见他们俩，那她也当没有察觉到好了。
二人走后，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最靠近思过崖的树梢上，男子屈膝搭手倚靠在粗壮的树干上，黑沉的目光投向方才那道传出声音的窄小石窗。
里面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轻声道：“师兄。”
男子应了一声，转头看着清羽阡陌二人离去的方向，沉声道：“清羽他们走了。”
淡淡月光洒下，微微照亮那不过方寸的石窗，现出小半张如玉侧脸，里面传出的声音温和清越，一如曾经那个温柔清俊的律德堂二弟子。
“清羽性子虽然跳脱了点，但心地很好，总是来看我。”
身形高大挺拔的青年男子倚在树上，轻微嗯了声，眸光微沉：“就是太跳脱了点。”
隔三差五就被他们律德堂的人抓住然后各种挨罚，连他这个护卫队队长都抓住过不知多少次，看，眼下这不又是一次。
今夜护卫队若不是他巡逻此处，他一定又免不了一顿打。
小石窗内微微传出一道轻笑声，倚在树上的执法队队长微微抬起头，月色下，那是一张非常年轻英俊的脸，半边隐在树的阴影里，半边在月光下现出异常冷锐锋利的轮廓，响起在夜色中的声音亦十分低沉冷冽。
“最近山门接到各地上报的妖邪事件每日倍增，最迟下月，各堂长老应当就会再次安排一波弟子下山平乱，到时候，名单上定有我。”
那石洞禁闭室里静了一刻，然后道：“那，师兄，你多加小心。”
他师兄身为天际山执法队和护卫队队长，面对这等镇魔降妖之事，自是义不容辞冲锋在前，而他，只能在这里惟愿他和其他师兄弟们一路平安了。
“待此次任务结束后，我不出意外可获师门嘉奖一次。”
今年经他手送入镇魔狱的恶妖邪魔已近百数，此次再度下山，他定能换取一次镇魔有功的奖赏，其他弟子或许想要一本藏经阁的剑诀剑谱，或是含幽堂的一颗灵丹妙药，但他……
年轻的执法队队长面容冷峻眸光凛冽，沉声道：“我会求师父放你出思过崖。”
石洞中的人微微张口，有些动容，半晌，方才艰声道：“师兄……不必了，这是我该受的，你，你们不必如此为我。”
他师兄也好，清羽也好，为了他这么一个天际山的千古罪人，根本不值得。
“此事不必再讲。”青年男子起身从树梢上站起，挺拔的身躯在前方地上投下一道长影，“我走了，你好好修炼。”
下次再临思过崖，便是他来开启这禁闭室大门之时。
青年男子也离开后，思过崖又恢复了原先的清冷寂静，漆黑深沉的禁闭石洞内，没有一点儿光亮和声响，唯余一束黯淡月光，透过那窄小的石窗，投射在这一方静室之内。
苍白如月的青年立在这冰冷的禁闭室中，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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