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节：寄给这个春天的明信片

梅莉顺利的通过了考试，我照例去长春站送她回大连，自从宁阳来长春看过她之后，她的心情似乎一直都很好；与之前不同的是，梅莉在我送她上车的时候，吻了我，不再顾及周围人的善意的好奇目光。在那一刻，我的心如同春天般温暖，如果这温暖可以永存，那么我愿意在成为走丢在春天里的远行旅人。

        春节前，杂志社组织全体员工聚会，我出于与其他人之间的同事关系，所以推说正身患感冒，没有在聚会上喝酒。在那种酒精刺激下带来的狂欢气氛之中，每个人的情绪都宣泄到酣畅淋漓，自然，每个人的宣泄自有其宣泄的道理，不必细究其根源所在，但是这些对我都没有丝毫的触动，因为我心中所思考之事，与这聚会、与这气氛是格格不入的，所以我并不认为融入到这场狂欢活动中是我必要为之的事情。最后，我和另外几位为数不多的保持着清醒状态的同事，成为了收拾残局的人，被总编辑分别指派，护送其他醉醺醺的同事回家，而且必要送到家中，亲自交与其家人才算完成任务。

        春天里，又下了几场雪之后，寒意开始逐渐褪去，梅莉开始了新的学期，我们仍旧是去“罗马假日”咖啡馆，听她对我讲述每一周学校中发生的事情，或者她心情的起起伏伏。有几次，我去了学校看她，也到了那家由外教老师的中国妻子开设的咖啡馆。那家咖啡馆取名“记忆工坊”，梅莉说她蛮喜欢这个名字的，觉得“加工记忆”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因为可以尽情地发挥想象力。咖啡馆里的陈设无一不充满了文艺复兴情调，油画、雕塑、书籍，仿佛是在举办一场没有期限的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品展。

        此外，咖啡馆的女侍者还建议第一次来此的顾客在“时光明信片”上写下最想写的一句话，然后写好名字和日期，投进桌旁的邮筒之内，他们会每隔一段时间会取出明信片，并依据这些不同的明信片的字数的多少和内容，重新进行整理，编排成一幕或长或短的实验戏剧，在咖啡馆内演出，或者举办朗诵会。我与梅莉在明信片上也写下了一段话。

        我首先动笔：“春天里，我与你的记忆，凝固在这一刻，熟悉的对白，咖啡里的影子，大提琴的吟唱，海边的浪花，在这晴朗的季节，我们守望着生命与幸福的希望。这时，远方的你，你的影子，出现在我的眼中，于是，我不顾一切的狂奔，只因为有你在远方！”写完之后，梅莉接过了笔，写道：“在远方记忆的森林里，是我，从未忘记的我们，一同走在春天里！”这便是我与梅莉在这个春天里、在“记忆工坊”咖啡馆的留言，这是我们写给自己的明信片，也是寄给这个春天的明信片。

        我长久没有见到霖骏，但是在qq上，他告诉我，他的油画创作还在继续，而且成果颇丰。因为工作上的繁忙，莫桐本打算约我和霖骏小聚春游的计划也没能实现，但是仍旧在msn上保持着联系。

        除此之外，在我的印象中，长春的春天，唯有风沙漫天的正午或者深夜中风声的呼喊，杨树已经逐渐发出嫩芽，展示着日渐苏醒的生命力，偶尔也会有被风吹断的几小段树枝落下。我所在的杂志社，大家每天都在重复着枯燥而繁杂的工作，街上的音像店里飘出新的热门歌曲，报纸上仍旧大篇幅的宣传着一些所谓的歌星的花边新闻、风流韵事。忙忙碌碌的生者与无声无息的逝者共同迎接着这个春天。

        我几乎花了整个春天的时间，把弗兰兹卡夫卡的《审判》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重新读了一遍，结果发现，卡夫卡和弗洛伊德又说出了一些原来未曾说过的东西，让我对已经流逝的时光有了新的认识，仿佛他们在对我说，“这些是你原来不知道的，但是我们不会在最初的时候告诉你，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还不是好朋友!”。看这两部书的时候，我的小型松下音响中反复的播放着两张cd专辑，一张是斯美塔那的《伏尔塔瓦河》，另一张是克劳迪奥阿巴多指挥的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就这样，2002年的春天过去了。

        当恋人之间的距离彻底消失之后，便是距离越来越远的开始，也就是分手的序曲，这句话曾经被我怀疑过很久，直到2002年的初夏。人，如果对某一件事情或者某一类观点抱持怀疑的态度，那么多半是因为未曾亲身经历过，或者未曾亲眼所见，或者依据自己一贯的观点——被自己奉为圭臬的且被验证过无数次是正确的、符合周围绝大多数人的判断标准——被判定为与之相左。

        在此之前，我的对这句话的思考所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一个错误的观点。然而，事情的发展，时常会令同一种判断和认知在不同的时间段中呈现出不同的结果，就如同同一束光线在透过不同颜色的滤光片之后，会产生不同颜色的光一般。这总会让我产生困惑，困惑是思考过程中的障碍，是打破逻辑关系的利器。某些困惑，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上得到解答，而另外一些困惑，则会伴随一个人的一生，这委实令人悲戚。

        2002年的5月，在这个初夏的季节里，每次见到梅莉的时候，她都会给我那种令我感到幸福不已的笑容，如同菲茨杰拉德所说的那样，“俨然就是五月的第一个早晨，清新、有朝气……”,这幸福的感觉，让我甚至开始规划我与梅莉的未来——事业与生活的梦幻般的美好图景，就是这样的笑容，让我无论做出何种关于我们未来的设想，都不会被认为是错误的，无论我如何去把握我们之间交往的尺度，我都会认为那是为了我们的幸福而做出的决定。当初做出的选择，如果在后来的经历中被自己推翻，或者说产生质疑，无法判断其对与错，那将是一件何等痛苦的事情!因为，彼时我只看到了那幸福的一个点，而忽略了周围其他的一切！

        后来的日子里，在我去大连看望梅莉的时候，她对我讲出了实情。实际上，她那段时间里面对着我的时候展现出的开心的笑容，并非是她真实的心理状态的外在表现。她那时的心理状态已经是每况愈下，恐惧感越来越严重，甚至已经开始有了幻听的症状，恐惧感侵袭的时间间隔变得越来越短，她自己感觉能够像普通人一样控制自己情绪和思维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雨，我不想让自己觉得总是在向你索取，总是让你感觉不到快乐！我们是恋人，如果总是这样的状态，我的心里会很难过，而你也总会有疲惫的一天！”梅莉坐在海边的礁石上，听着沙滩上永无止息的浪花的声音，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眼望着远方的海平线，那里积聚着厚厚的灰白色的云层，她的头发被海风吹到我的脸上，清凉而柔顺。“所以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做我承诺给你的事情——把自己给你！而且，我那段日子里，让自己每次见到你的时候都有着开心笑容，就是为了让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多一些快乐，少一些凄苦。恋人之间这么做，是应该的呀！”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努力，一起面对！”我说道，心中痛到已经无法哭泣。

        “雨，如果我当时告诉你我的状态，那你就一定不会那么做了！我能够知道你在听了我的真话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那我想要做点什么的这个想法就不能实现了！能原谅我在这件事情上隐瞒了你吗？”梅莉转过头，摸着我的脸说道。

        “这不是你的错，但是……这伤害了你！我的心里非常的痛！”

        “雨，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说的每一句话，一直都相信你会和我一同面对我的问题，这就足够了！你能够跑这么远的路来到大连，现在和我坐在这里，就是你对自己说过的话的最好的解释！”

        “我根本没有可能去阻止自己这么做！这是我最应该做的事情!为了你，无论多远的路都不会让我放弃！无论是地域上的距离，还是通向属于我们的幸福之路的时间上的距离！”

        “嗯！到达属于我们的幸福!雨！”

        “答应我！不要放弃好吗？”

        听了我的话，梅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后说道：“雨，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如果我可以做得到，如果我还能够重新回到阳光一样的心境下，那我就会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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