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节：自我放逐之人

等待，是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内的自我放逐、自我遗弃。

        我就如同一个航海家在自愿的情形下进入一座无人的荒岛之上，进行一场归期既定的却只有个大概的时间的自我放逐。除去日复一日的等待之外，无事可做，在荒岛上的日子里一无所获。归期到来之前，即便看到了远远的帆影，任凭喊破喉咙，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引起注意，希望好像忽然间变得十分遥远，但是那帆影却总是在不会靠近荒岛的同时还会出现，好像有意的要让等待的人看到，有意的让自我放逐之人不要放弃。

        于是，自我放逐之人开始逐步适应这种等待，甚至开始享受这远远的、不会到来的、却可以看得见希望的等待的日子。他必须回到某个原点，就如同回到人类进化的原始阶段。在这个点上，自我放逐之人开始逐渐找到了某种平衡，与“那个希望”在两个端点上保持着平衡，具体的和非具体的时间都已经被遗忘，因为在这里，时间已经无足轻重。

        自我放逐之人需要关注的是在酷热难耐的时候能够找到一片荫凉，在暴风雨中能够找到一个山洞，在饥饿的时间里可以找到勉强充饥的食物，如此即可。自我放逐之人清楚，唯有自身的存在，才会支撑着希望的存在，在这种存在感的支撑之下，他每天都坐在这里，等待“那个希望”，它必定会出现，他总有这种念头，在这清冷与阴霾的日子里，也绝不例外。

        有的时候，自我放逐之人会在不知不觉中睡去，于是“那个希望”便会在梦中到来，并非那种远远的遥不可及，而是近在眼前，他蓦然起身并死命的将其抓在手中，不肯放松一丝一毫，他可以分明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因为用力过猛而产生的阵阵疼痛，此时——这清冷与阴霾的时间里，“那个希望”被他抓在手里，已经被他“掌握”，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却醒了过来，因为这种强烈的意识而惊醒，一切都消失了，随着他的惊醒，抓在手里的已经杳然遁去，如同惊醒的并非是他而是他抓在手里的希望，思绪再次回到了眼前。

        眼前的坡地，远远的篮球场，灰色的厚厚云层，以及没有变化的清冷，坐在这里有多长时间了我自己也不清楚，手机和手表上的时间也懒得去看。的确，那不重要，不远处的大约高过膝盖的枯草，如同波浪一般摇曳起伏，这寒冷的空气仿佛是从地球的另一端吹来似的，风力不大，只吹得动枯草，寒风中夹杂着它们的气味，这气味带着鲜明的轮廓——感觉得到却看不见的轮廓，正在对我施加着某种影响，仿佛协奏曲的一段一段的主题乐句，听着这些乐句，脑海中会产生种种感受；由于这乐句分明而清晰的存在于思索中，正在对我的听觉进行洗礼；我知道它们客观的存在着。抓不到也看不到，即便把总谱置于我的眼前，我看到的抓到的只是印着音符的纸，那并不是乐句，因为没有对我的听觉产生任何影响；当视觉与思维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刚刚的那种影响又会在脑海中出现，在从模糊到清晰的过程中逐渐占据了脑海中的全部。

        若梅莉此时也在思考着这些主题乐句及其影响，那么它们便会被赋予各种神奇的力量，能让我再一次坐在这里想象一次——想象着梅莉的面容和秀发，以及苍白无力的手。这乐句颇有伤感的意味，如同一段柔板中的悲伤的音符，主奏乐器带着管弦乐队以缓慢的步调穿过没有阳光的草场，偶然有单簧管的乐句跳出来，片刻间便被管弦乐队的整体步调淹没其中，它们是向人传递音乐感受的使者，这群使者向我宣告：“这没什么！”，乐章中随后的小节，轻柔得几乎听不到了，使者们接着又说道：“你应该知道，这的确没有什么！都会过去的！”说完，使者们便消失了，消失得彻彻底底。这时，我看到远处的云层似乎变得有些稀薄，阳光隔着天边的薄云带出一点阳光的色彩。

        手机响起了铃声，是梅莉打来的，想必她已经到了食堂。

        “梅莉！”

        “雨，你回去了吗？我在食堂没看到你呢！”

        “我在草场上！想在这里坐坐！”

        “那里那么冷！会感冒的！”

        “我这就来，等我！”

        “嗯！快点来食堂吧！雨！”

        从草场赶往食堂的路上，晚饭时间，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学生，或者从宿舍，或者从图书馆、或者从教学楼向食堂汇聚，如同在赶赴一场盛大的舞会。我穿行在这些学生之中，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群，转瞬即逝的孤独感从心中闪过。这时，我远远的望见了梅莉，她正站在食堂的门口、怀里抱着书等着我。虽然此时的食堂门口人来人往，但她的身影总可以唤起我敏感的视觉、总能让我轻易地发现，遥望中，没有寻觅、没有猜度，就如同我离开学校之前的日子。她在向我挥手、带着浅浅的笑容。到了梅莉的面前，我接过了她手中的书，梅莉拉住了我的手:

        “这么冷的天气，还跑去那里坐，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她的语气中颇有些嗔怪。

        “因为那是你带我去过的地方，所以我也喜欢去！”

        “这话好像是你的甜言蜜语哦，听起来很舒服！但是我知道不是你刻意说的!“

        “我那么想的，就那么说了！”

        “我知道哦!以后，不准你再一个人去了，一定要有我一起才可以！”梅莉郑重其事的说道。

        “好吧！下不为例！”我只好“低头认错”！

        “哼！”

        “嗯！”我应声道。

        食堂里的喧嚣持续的时间并不很长，晚饭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与梅莉在靠近窗口的位置相对而坐，从这里可以看到梅莉所住的宿舍楼。偌大的食堂里有很多对学生情侣并不急于回去宿舍，而是零星的对坐在另外两侧靠窗的角落里，奇妙的是每一对情侣都与其他情侣保持在不会被听到窃窃私语之中究竟会说些什么的距离，在靠近柱子的位置，聚集着十几个学生，清一色的男生，他们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中转播的足球比赛，时而欢呼，时而叹息。

        “宁阳过段时间也许会来学校看我！”

        “好啊！你又可以见到你的好朋友了！”

        “到时候，你也来吧！”

        “唔……这不太好吧!你们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吧，只有女孩子之间才会说的话！”

        “没关系的！她也希望能见见你，自从我对她说起你之后！再说……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呀？雨！”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们之间谈天叙旧的时间变少！”我答道，心中思忖，也许是我的思虑过多，所以才让梅莉对我如此发问。

        “没关系！有你在才更好呢！”

        “好啊！让我也来和你们一起坐坐吧！”

        “嗯！雨，这才对呢！”说着，梅莉伸过了她的双手，我也伸出了双手，把她的双手轻轻地拢在了我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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