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市中心cbd核心商圈某写字楼,28层,欢庆娱乐总部。
小郑站在会议室门外,屋子里早就把百叶窗全部拉上,只能从最底部看到里面透出来的一点光线,他除了参会人员之外,其他一概不知,现在正焦躁不安,在门前来回踱步,时不时看一眼腕表。
公司其他员工早在听见会议室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时,就非常有眼力价地避开了这里,连附近的直饮机都没人造访。
小郑再看一眼表,下午一点三十七,距离季闲和公司高层进去开会已经过了二十一分钟。
距离正在往公司赶路的老大跟他说的抵达时间,还有三分钟。
“郑烨!”一道怒火中烧的大吼从公司门口传来,并越来越近。
小郑原本低垂的头猛地抬起,就见老大风风火火向他走来,不知是赶路太匆忙还是气急攻心,脸色通红得可怕。
“老大,”小郑箭步上前,接过他扔向自己的风衣与背包,飞快地说,“都在会议室里等着你了。”
季闲的经纪人,小郑口中的“老大”,徐清晨从没想过自己能在市区里把车开到一百迈,这一路不知要吃多少张罚单,但放在眼下简直是次要的次要。他气喘吁吁着,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样狼狈,手搭在会议室的门把上,转动的前一秒却停下。
他低声问小郑:“这件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小郑一愣。
徐清晨盯着他的样子,像头豺狼。
小郑说:“他藏得很好。”即便是语焉不详的撒谎,他仍然心虚到额头蓄起了一层薄汗。
“废物!”徐清晨骂完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会议室的木门。
小郑此时反而不敢上前去瞄一眼里面的情况,他躲得远远,几乎要缩进墙里,可还是听见了里面传来的激烈争吵。
“是你违约在先,季闲!公司已经仁至义尽……”
“嘭”,门被狠狠关上。
小郑抵在墙边,一只手在背后无意识地扣着壁纸,他心说:完了。
煎熬像一双无情的手,把在痛苦中等待的时间拉长,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像一泓鎏金,小郑却只觉得天在一点点暗下去。
接近三点钟的时候,那扇紧闭的、像是一辈子都不会再打开的门终于传来把手拧动的声音。
坐在地上的小郑踉跄着站起来。
一群面色凝重阴冷的高层鱼贯而出,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其中两三个人瞥向小郑,蜻蜓点水地看了他一眼,小郑就觉得后背唰地出了一层冷汗。
迟迟不见季闲。
小郑只好慢吞吞地走进会议室。
季闲坐在长桌的正中间,在会议室的禁烟标识下抽着烟。桌上散落着许多照片,其中几张有被人撕扯过的痕迹,小郑在上面看到季闲与萧鸣的脸。
徐清晨也没有走,他背对着所有人,一个人望着窗外。
“早在江总要你地址那天我就该发现的,”他突然说,“季闲,你知道我为什么最近这一年很少跟你的行程,反而去带新人么?”
季闲不说话,徐清晨就接着说:
“我知道你早晚会走到这一步,我他妈就知道。”
季闲这才开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事情。
“照片和视频,都是他寄给公司的?”
“谁?”徐清晨骤然回头。
季闲说:“江道昀。”
徐清晨说:“江家,萧家,沈家,有区别么?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说订婚宴在即,请季闲先生收敛,你还嫌自己不够作死是吧!?背着我闯这么大一个祸,还要公司给你善后,季闲,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公司舍不得你?”
徐清晨说完就走了,留下季闲一个人在会议室抽烟。
把烟头按灭在那些照片上,季闲才站起身来,和一直等他、又不敢搭话的小郑说:“走了,回家睡觉。”
坐上车,小郑才问:“公司怎么说?”
季闲懒懒地躺在后排,声音有点哑。
“一切行程全部暂停,好听点叫休假,难听点叫雪藏。”
小郑一脚踩死刹车,把后车吓一跳,喇叭按得像拉响的警报,超车而过时还按下车窗大骂了两句。
小郑完全听不见那些脏话,他把车停在路边,恨不得扑到季闲身上,急躁地问:“雪藏!?公司为什么要这么干,就因为你和萧鸣……”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季闲一条胳膊遮在脸上,厌厌地说:“刚刚你不是都听见了么,‘请季闲先生收敛’,我学不会收敛,公司就帮我收敛。”
“那你——”
“困了,”季闲打断小郑的话,“不想说话,快把我送回公寓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小郑踌躇地又看了他一眼,重新启动车子。
季闲的手机一直震动,他也不管,后来实在烦了,举起来正要关机,看到来电显示愣住。
滕医生,他母亲的主治大夫。
“喂。”季闲按下接听键,脸色都白了。
“季先生,您现在有时间来一趟医院么?”滕医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激动。
“就在刚刚,您母亲清醒了。”
季闲几乎是狂奔到的病房门口,下车时他甚至忘记戴口罩,好在小郑跟在身边,在他被人认出来前及时提醒。
滕医生正和两个护士站在门前说着什么,神色严肃。
“滕医生!”季闲冲他招手。
可医生看到他,却没有一丝喜悦的意思,反而郑重地拦下季闲,沉声说:“季先生,您最好有一个心理准备。”
季闲一愣,脸上还挂着笑容,“什么心理准备?”
季闲的母亲静静半靠在病床/上,她床前的花瓶里常年插满了当季的鲜花,这是季闲特别要求的,枯萎了就扔掉,一定要保证她无论什么时候睁开眼,看到的都是鲜亮、挂着水珠的花。
这会儿她正专注地转动着花瓶,端详每一朵花,季闲看到她那个样子,感觉自己一瞬间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十年前那间贩卖光碟和花卉的小店,季闲妈妈坐在门口的小凳上,一个人用剪刀修理着花枝,而放了学的季闲背着书包一路跑回家,带起一阵干爽的风,把小雏菊吹得晃晃悠悠,花瓣掉落在地上,妈妈笑着说他像个小兔子。而季闲把书包扔到地上,钻进柜台悄悄开了一瓶汽水喝起来,把正在放送《carnivaloverture》的音响音量调得很大。
季闲怯怯地向前走了一步,正想说点什么,妈妈的眼睛看了过来。
女人惊讶了一瞬,然后笑起来,眼角带着很深的鱼尾纹。
“哎呀,你长得好像我儿子。”
她温和地说,“不知道闲闲长大以后能不能像你这样高。”
季闲呆在原地,如遭雷劈。
他再走出病房时,像一具行尸走肉。
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过去,不是在花店里,他搬着小凳坐在算账的妈妈身边写作业的时候,绝不是那么幸福的时候……
是初二那年,他回到家,却看到家门大开的时候……邻居拿着墩布一遍遍擦除掉门前的大/片血渍,然后用遗憾与怜惜的声音告诉他,他的妈妈疯了,并在自残未果后被好心的大人们送去了医院。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眼神,那些围绕着他的,挥之不去的……可怜的眼神,像是在说,多不幸的孩子。
他当时想着,一定要赚够钱帮妈妈把病养好,过正常人的生活,不再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为此他一直等着妈妈清醒的这天。
而就在刚刚,这个女人问他,你是谁?
而他甚至还没有准备好告诉妈妈,他被雪藏了。
季闲突然不希望妈妈醒来了,他想要她一直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不然的话……他想要哭一场,又能去找谁呢?
滕医生与他说了很多,都是些医疗名词,开导他,跟他说这是正常现象,并劝他尽量和母亲多说说话,这次清醒看起来应该只会停留很短暂的时间。
季闲浑身都被抽走了力气,他瘫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看着滕医生突然开始笑。
滕医生心中一紧。精神类疾病是有遗传几率的,虽然这些年来眼前的演员先生看起来非常正常,与像他母亲一样突然精神崩溃的距离还远得很。
他笑了一会儿,说:“滕医生,我求你了,别再劝我进去。我现在不想和她聊天,我只想杀了她,然后再从这儿跳下去。”
滕医生哑然,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松了口气。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离崩溃还远得很。
季闲一直在门前坐着,坐到了傍晚。他听到屋里的女人说:“闲闲,闲闲还没放学么?”“护士啊,请问你有电话么,我给闲闲的老师打个电话……”
然后是一些争执的吵闹。
“放开我,我要出院!我没病,我得去接我儿子下学!”
又有两个护士跑进去,为她打了一针镇定剂。
其中一个小护士出来后在季闲身边徘徊了一会儿。这里来往的人员很少,季闲早早摘下了口罩,后脑靠在冰冷墙面上,半仰着头看天花板,小护士看了那张脸好几眼,最后忍不住上前,说:
“季先生,您要不去隔壁房间歇一歇,那里正好空着……”
季闲看向她,小护士目光闪躲,不敢看他眼睛。
“……谢谢,不用了。”
小郑一直陪着他,中途出去打了个电话,刚刚又问他饿不饿,季闲哪里有心情吃饭,就让他自己出去解决晚饭。
窗外看得见星星时,姚天慕来了。
“哥。”姚天慕蹲在季闲面前,仰头看他。
季闲突然想到,萧鸣曾经也爱这样看他。
他摸了摸姚天慕的头顶,问:“你怎么来了?”
“我接你回家。”说着,就要把他从椅子上搀起来。
姚天慕看到远远地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女躲在转角处望着他们,没理会,反而更一心一意地要扶起季闲。
“她不认识我了,天慕。”季闲突然靠在他耳边说。
温暖潮/湿的气息像一片细细密密的针,扎进姚天慕耳后的肌肤,他半个臂膀都感到一阵软麻,嗓子发紧,勉强咽了咽,喉头重重地上下滚动。
“哥,我们回去。阿姨已经睡下了。”
“我这些年赚钱究竟是为了谁?”季闲问他。
季闲似乎完全不想靠自己走路了,他把身体的重心都放到姚天慕那里,下巴挨着脖颈。姚天慕刚从外面赶来,身上还带着一点冷气,就越发显出季闲的体温。
温热的、细腻的、属于季闲的皮肤紧紧贴着他,姚天慕不着痕迹地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季闲的头发,为他戴好口罩,扶上自己的车。
他给小郑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会带季闲回家。
季闲一直安安静静的,姚天慕觉得异样,联想到下午季闲急匆匆在餐厅和他道别就再没了消息,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总觉得还有别的事,就又转用微信联络小郑,问下午还发生什么事没有。
小郑一直信赖他,做艺人助理工作前还是他的影迷,很快就跟他说明了季闲即将被公司雪藏的事情。
姚天慕看到那条消息,眸光冷冷的,却一点情绪变化都没有,只是踩下油门,在红绿灯变换的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季闲回到家就横躺到沙发上,跟姚天慕说:“你回去吧,我想睡觉。”
“哥,不是说好了么,今天我陪着你。”
季闲定定地看着他,姚天慕笑着问:“怎么了?”
“你知道了,对吧。”
季闲笃定地说。
“什么?”
“小郑都跟你说了。”季闲又不再看他,“要不然,你肯定会问我,下午做什么去了。”
姚天慕靠在沙发旁,深深地看着他,说:“闲哥,我什么都瞒不住你。”
季闲说:“我手机呢?”
姚天慕就从挂在玄关的风衣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
季闲又说:“天慕,我想喝牛奶,你帮我去楼下买一袋。”
姚天慕温柔地冲他笑,说:“你就会使唤我。”然后真的穿上外套出去了。
屋子里终于只剩他一人,季闲这才从通讯录黑名单里把一个号码移出来,他深深吸一口气,像是为自己吸入了往日的活力,才按下拨通键。
不一会儿,江道昀接听了电话。
“季闲?”江道昀问,语气里透着怀疑。
“江道昀,你真是个禽兽。”季闲说。
电话那边的江道昀皱着眉又看了一眼屏幕,确认是季闲没错,才说:
“你特意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就为了骂我?”
“我不给你操,你就搞我?”季闲冷笑,“真不愧是大公司的总裁,花招多得很。”
“季先生是不是自我意识过剩,或者被害妄想症?我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我们之间的关系在三个星期前,你拒绝我后就结束了。”
“所以,你是想说给我公司寄那些照片和视频,并放话威胁的人都不是江总做的?”
江道昀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什么?”
季闲听见他话里的语气,停顿了片刻,说:“真不是你。”
江道昀说:“我很忙,没空和你打哑谜,更没兴趣在你身上玩花招。”
季闲自嘲地笑了笑,“看来要怪我自己了,得罪的人太多。”
江道昀莫名地也笑起来。
“你又在跟我玩什么花招?这么晚,没头没脑地主动给我打电话?”
季闲说:“江先生是不是自我意识过剩?”
江道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下面的一片繁华,霓虹灯闪烁,汽车血色的尾灯像一条流动着猩红欲望的银河。
他蓦地想起与季闲看球赛的那个晚上,可他们做的事情和球赛一点关系都没有。
季闲断断续续地哭,眼尾也是那样的红,然后被他按在床/上接吻。
江道昀微微解开衬衫压在喉咙上的那颗纽扣,说:“萧鸣的订婚宴将会在下个月月末举办。”
季闲整张脸都冷下来,“和我说这个做什么。你以为我想知道?”
江道昀笑着说:“不,我想看你来。”
“你有病么,江/总?”
江道昀说:“比起平时牙尖嘴利谁都不怕的你,我更想看你眼睁睁目送爱人与别人订婚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果然有病,季闲腹诽。
“另外,你刚刚说的‘花招’,以及照片视频,是指什么?”
季闲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什么。”
“你知道这种事不用五分钟,我就能查到吧。”
“那你就去查。”
季闲刚要按下挂断的图标,江道昀却突然说:“要挂电话了?”
季闲一怔,说:“嗯。”
“这次别再把我扔黑名单了,也许你以后还需要我。”
季闲哼笑:“再、见。”
说罢,狠狠挂断电话,再狠狠把这个手机号扔回黑名单里。
少时,姚天慕回来了,手里提了一箱牛奶。
“买那么多干什么!”
姚天慕不搭话,摘了口罩就钻进厨房去替他温奶,过一会儿,举着一杯热腾腾的牛奶走出来。不知为何,季闲觉得他出门一趟,回来后心情反而变差了。
季闲喝了牛奶,就觉得昏昏欲睡,他原本也正想睡下,忘掉这糟心的一天,强撑着去冲了澡,就要回卧室。
原本已经穿戴整齐就要离开的姚天慕也走到了门口,听到他说“路上注意安全”,却止住脚步,回头问他:
“闲哥,萧鸣的家人,有没有来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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