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曾经年少时的回忆此时让萧逸鸿紧蹙的眉心稍稍松开,眼角染上了些许暖意。
吃下了山楂糕之后的宁星玥,表情慢慢舒展,又重新沉沉进入美梦之中。
这一晚萧逸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之人,像是要将她的所有的细枝末节统统嵌入自己的脑海之中。
天色将明。
萧逸鸿伸出手背去探了探宁星玥的额温。
烫手之感已渐渐逝去。
他轻轻从床沿起身,又为宁星玥认真掖了掖被角。
表情凝重地转头看向门外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一夜好梦。
宁星玥侧过身来,嘴里还回味着梦里吃着的那块山楂糕,口中若有似无的甜味,男人覆着薄茧的指尖,这些都让她对昨夜发生之事心中一片恍惚。
她伸手探了探四周,这熟悉的丝滑质感,是她从小到大最喜欢的金丝软榻,轻盈的蚕丝锦被此时正好好的覆在她的身上。
她依然有些胆怯,不敢轻易睁开眼。
但是最终还是未能抵抗过心中强烈的好奇心,宁星玥将眼皮掀开了一条很小的缝隙,眼前熟悉的一切让她彻底安心。
原来先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如今梦醒时分,所有的事情依旧,这不禁让她长舒了口气。
庆幸不足一息。
门外男人轻声的对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两人所处的位置与宁星玥相隔较远,她只能依稀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至于对话的内容,她却听得并不真切。
宁星玥望了望周围,早已日上三竿,寝殿中竟然半个人影也没有。
她怀着怒气起身,想去门口瞧瞧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在明月殿公然偷懒。
宁星玥光着脚走到与两人仅有一门之隔的位置,她双手趴在门上,侧过头,将耳朵紧紧贴着槅门,仔细聆听着两人对话的内容。
这时有一个陌生中年男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的声音里满是不屑与讽刺:
“皇上,微臣经过了十年蛰伏,今日终于借助旱灾的契机,说服了陕原的十万百姓,为拥护您做皇帝而起义。属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萧将军报仇,如今您什么都有了,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起义?!
那人所说之话犹如当头棒喝,狠狠将宁星玥敲醒。
所以先前她所经历的一切根本不是梦。
宁星玥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有些发懵,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到此来的目的。
另一边,萧逸鸿并没有被激怒,语气淡淡说道:“那你想我做何?”
中年男人轻笑了一声,“臣自当不敢对皇上所做之事指手画脚,你我都明白,害死萧将军的罪魁祸首一共有两人,一个是前朝的皇帝,另一个是北国的皇帝。五年前,我已经派人用慢性毒药让前朝皇帝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现今还助您一举拿下了大兴国的政权,就目前看来,咱们的大仇得报那就是迟早的事。但恕属下直言,现在您对大兴余孽的态度,还有对北国的态度,让微臣在内的所有为您开疆辟土的属下,都觉得无比的寒心。”
男人的话语中明明满是痛心之情,但门内的宁星玥却是听出了别样的情绪。
那人每字每句好似都透着对萧逸鸿的威胁之感?
男人顿了顿接着说:“希望皇上不要优柔寡断,咱们就应该乘胜追击,一举将北国一起拿下!”
萧逸鸿对他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再议。”
见萧逸鸿始终不表态,中年男人的声音逐渐迫切,说话的语气都透露着他此时非常不满的情绪。
“皇上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到底孰轻孰重,希望明日您能给属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萧逸鸿始终沉默没有搭话。
沉默少顷之后,一道突如其来尖利的蝉鸣声打破了门外两人对话之后的死寂,一抹朝晕透过窗棂慢慢斜上了宁星玥的脸颊,然后再缓缓移到了她的双目。
宁星玥被耀眼的阳光射得睁不开眼后,这才回了神。
正当她准备踮起脚尖,透过门缝看清与萧逸鸿对话之人时。
只听见萧逸鸿拔高了语量,声音中无法遏制的寒意满溢,“李明亮,希望你明白,我才是皇上,而你只是区区国师。”
门外传来鞋底摩擦地面而发出的“咯吱”声响,似是那个叫李明亮的男人正欲离开,听到萧逸鸿的话后,趾高气扬的调转脚尖。
沉默片刻之后,那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噢,皇上也希望您明白,有些事情微臣说到做到,烦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之后便是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这也预示着李明亮已渐渐远去。
宁星玥攀上窗棂,却并未看清那人的样貌。
但通过那个名字,让她想起在地牢时张佳叶口中的李伯伯。
此前从未听说萧逸鸿身边有这样一个手下,这人究竟是如何冒出来的,又跟那日宫宴刺杀到底有何干系?
他与萧逸鸿之间,也定然不会是像刚刚他们聊天中的君臣关系这么简单。
思及此,宁星玥心中的恨意愈发深重,但此次她却不似从前那般,遇到这种事只会哭闹。
现在她竟是一滴泪水都流不出。
从这一刻开始,宁家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时间软弱。
伤害父兄之人,她也必定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当萧逸鸿推开房门之时,迎面便撞上宁星玥身着单薄的中衣,光着发乌的双脚,面色煞白的立在门边。
她抬起猩红的双眼,凝着萧逸鸿,“你为什么要杀了裕儿?你明知……”
还未等萧逸鸿开口,宁星玥突然发疯似地扑上前去,双手竭尽全力扼住萧逸鸿的咽喉,口中还念念有词:
“你给裕儿偿命,你给裕儿偿命……”
萧逸鸿定在原地,并未挣扎,也未曾呼救,双脚坚定并未挪动半分。
他就这样任凭宁星玥握着他脖颈的双手越收越紧。
萧逸鸿脸上渐渐失了血色,喉头呜咽,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慧慧……”
他刚刚被人威胁都丝毫不曾露怯,但现在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却是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无法克制的颤抖。
两人凝着对方。
一边的眼神满是杀气。
一边的眼神充满歉意。
门外飞奔而来的两个身影,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来。
两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宁星玥掐着萧逸鸿咽喉的双手分开。
翠竹挡在宁星玥的身前,乜了一眼身后的萧逸鸿和刘理,扯着嗓子说:“主子,咱们犯不着为了杀这种人,脏了手,天道好轮回,有些人造出如此多的杀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刘理在一旁有些不服气,刚要上前,却被翠竹一眼瞪了回去,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让周围人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姐姐,说话为何如此歹毒,一朝的兴盛衰亡都有自己的定数,更何况造就今日局面的根本就不是……”
“够了!”
萧逸鸿嗓音嘶哑的,立即出言呵斥住了刘理接下来的话。
并行两排乌青的指印还伴随着月牙形状的指甲血痕,此时在萧逸鸿白皙的脖颈上异常清晰。
他并未在意,转身背过去,对宁星玥身侧的翠竹吩咐了一句:“照顾好你家主子。”
说完后,萧逸鸿没有任何停滞,朝着明月殿的大门大步前行。
刘理巴巴跟在身后,临出门前,气愤得转头对着翠竹“哼”了一声。
翠竹当然也不甘示弱,对着刘理瞪着眼,比划了一下拳头。
明月殿内再次恢复往日的宁静。
萧逸鸿和刘理走后,翠竹一直埋着头,一直等待着主子对她劈头盖脸的训斥。
可等待良久,却始终未听见宁星玥发出半点声响。
她承受不住内心的谴责,倏地跪倒在地。
“是翠竹没有护好主子,都是翠竹的错……”
翠竹双眼簌簌落着泪珠,两只手不停的“啪啪”扇着自己耳光。
须臾间。
目光呆滞的宁星玥,出手拉住翠竹挥舞的双手,声音喑哑道:
“翠竹,我在这世上已是孤单一人了……”
翠竹心痛地轻轻抚着宁星玥的后背,声音哽咽道:“小姐不是孤单一人,小姐还有翠竹啊!”
“翠竹,我不要你了,你走!”
宁星玥咬紧了牙关,起身便要将翠竹往门外推。
翠竹“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她紧紧抱着宁星玥的小腿,拼命甩着头,“翠竹的命是小姐给的,这一生一世小姐也别想落得清净。”
此话说得没错,翠竹的命确实是宁星玥给的。
她从小家中贫寒,三岁时,父亲因为好赌,先是卖了她娘,最后连家中仅剩的被褥都当了,实在没有东西可以换钱之后,他便要将翠竹拉到妓院去卖。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翠竹自小就乖巧懂事,以为只要自己做得好,爹爹终是舍不得她的。
可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小小的翠竹其实不懂妓院是做什么的,但她听隔壁的婶婶,那个地方是吃人地狱。
当她得知爹爹要将她买到那处去时,她拔腿就跑。
奈何三岁的小孩子哪里抵抗得过年富力强的父亲。
翠竹朝着最热闹的东大街跑,还没有跑出去几步,就被父亲一把抓了回去,当街对她拳打脚踢。
最后小姑娘一口鲜血喷到了宁星玥挂着珍珠的绣鞋上。
一颗雪白的珍珠瞬间变成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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