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张太医话音刚落,在场所有的人先是一怔。
这可是百年都未曾一遇的大疫!
霍乱这种病症大兴国的太医之中也只有马太医的师父曾遇到,对于他们寻常人来说这个病症只是存在于书本之中。此疫之所以称之为霍乱,这个病症发生时“挥霍水分及撩乱心身”,故得此名。
这种疫病曾在百余年以前发生过,只有年迈的长者们才从他们先辈的口中听说过那时悲痛的场面。
上一次的霍乱大疫也是发生在春天,桃花也如往常一般在枝头姹紫嫣红,开得喧闹,映衬着的是街头巷尾乡民们的哀嚎之声,惨烈悲痛。
自那时起,一日间,素日里身强体壮的村民,一个个毫无预兆地在街头纷纷倒地不起,起初几日,乡亲们还会为患病之人表示哀伤,多几日之后,人们再看到倒下在街头的病人,只会漠然帮手将他们抬进棺椁之中,等待那人落气之后就直接下葬。
短短一个月,郊外的乱葬岗,新增的坟头一个接一个地拔地而起,他们几乎都没来得及立碑文,人渐渐多了之后,就连姓甚名谁大家都早已分不清。
回想起那书中描写之事,宁星玥画着精致的花钿的眉头紧锁着,满怀心事地看向眼前懵懵懂懂的小姑娘。
豆豆这时也正巧看了过来,她黑漆漆的大眼睛闪烁着困惑的光亮,她眨巴了两下双眸,痴痴望着身侧的宁星玥,随后又转头看向不远处萧逸鸿。
小姑娘憋着嘴,说话声满是略带鼻音的哭腔:
“大夫爷爷,奶奶是医不好了吗?”
张太医望着孩子无辜的表情,一时哽咽,话到嘴边张了张嘴,滚烫的唾沫在喉头上下滚动,残忍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扯出一勾苦笑,揉了揉小女孩乱糟糟的头发:
“豆豆,奶奶就是太累了,你这两天就跟这位哥哥在一起,不要打扰奶奶休息,可以吗?”
豆豆似懂非懂地望着张太医,使劲点了点头:“嗯嗯,豆豆听大夫爷爷的,豆豆最听话了!”
张太医又给小姑娘整治了一番,而后,常常舒了口气:“好在豆豆无碍。”
大家都为小姑娘未被传染而感到欣喜,与此同时宁星玥却满是忧心地再次转头望向小女孩。
豆豆看上去左右不过五岁,身边只有奶奶一个亲人,想必父母或是在逃难的路上走失了,或是……
小姑娘虽然懂事乖巧,但也不过是个未长大的孩童。
宁星玥突然想起了记忆中有个身影模糊小小的人,他一直冷着面,不与别的孩子亲近,躲在角落里看书,看似安静,却是倔强得很,被其他小孩儿欺负了也强忍着不哭。
那时她便忍不住帮了他一把。
小孩儿是谁家公子,她已经记不起了,只是一直记着他满含期待的眼神。
就跟现在的豆豆一摸一样。
自从撞上了这个眼神,她就不能撒手不管。
宁星玥转过头,笑容甜甜地拉起豆豆的手摇了摇道:“豆豆,奶奶休息的这几日,去姐姐家玩可好?”
豆豆忽而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干裂的小嘴微张,然后有收敛了喜悦之色,嘟着小嘴,鼓着圆乎乎的腮帮子:
“豆豆也很喜欢姐姐,可……豆豆更想守着奶奶。”
张太医点了点头,“豆豆,你跟姐姐去宫里玩玩吧,奶奶这里有大夫爷爷照顾,等奶奶好了,我就让她去接你可好?”
大家都很和善的看着豆豆,豆豆有些犹豫地埋下头,抠了抠直接积满泥垢的指甲,抬眼略带哀求地望着宁星玥,支支吾吾地问:
“那大哥哥也去吗?”
萧逸鸿思忖片刻,抬头间正好对上宁星玥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两人相隔不过几步,两边的心思却是天差地别。
萧逸鸿慢慢移上来的目光落在宁星玥冷漠的脸庞,他双眸稍顿,无言的注视却是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期待。
稍候片刻,见宁星玥并未搭话,萧逸鸿一改往日阴沉的神色,现下面色温和地轻拍豆豆的肩膀:
“哥哥时间就来看你,可好?”
“嗯,豆豆会乖乖等着哥哥的。”
萧逸鸿跟张太医商量好了难民收容院中关于疫情的管制方案后,随即便踏上马车准备回府起草关于疫病的折子,而后上报朝廷。
事关紧急,丝毫不容耽搁,萧逸鸿的车架刚刚停稳在府门前,未待刘理摆好马扎,他就跳车而下。
“欸,主子……”
站稳身形后,萧逸鸿疾步迈入府门。
正当他跨过门槛,只见萧逸鸿顿在门前,左右摇晃几下。
“轰——”
一声巨响,倒地不起。
萧逸鸿只觉眼前景物天旋地转,目识、听识均以模糊不堪,隐约听见,无数嘈杂的声音呼天抢地地喊着:
“萧大人、萧大人……”
声音渐渐远去,眼前也陷入一片黑暗……
萧逸鸿不知自己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摸爬几许,只觉鼻尖拂过桃花的香甜,他情不自禁伸手想抓住这抹清香,向前却是扑了个空。
他顺势睁开了朦胧的双眼。
眼前的景色已不是他昏倒前的正门,这也不是萧府。
而是儿时夏日常去避暑的漓园。
竹林幽静,阳光正好,暖洋洋的洒在一个身着火红襦裙的小姑娘高高地攀在树枝上。
她兴高采烈地朝着属下的萧逸鸿晃了晃手中的书:
“我帮你拿到了!”
蓦地,小小的宁星玥面色一冷,将手中的书重重摔在地上:“你一个阶下囚,何德何能敢来攀附本公主的权势!”
登时,萧逸鸿心中一片慌乱,急忙上前解释:“不、不……我没有,我不是阶下囚,我也没有想要攀附你的权势,我只是想跟你朋友……”
宁星玥依然对他横眉冷目,面露厌倦。
“我……”
萧逸鸿本想继续解释,倏然,景物一转,他突然被拖进一个黑暗阴冷的水牢之中,遍地蛇虫鼠蚁,只觉浑身瘙痒难耐,胸口发闷,胃中翻腾。
一个身着红蓝相间衙役制服之人,拖着铁链来到他的面前,一脸狰狞的望着他。
“哟,萧公子好骨气,可你早已不是将军府的三公子了,徒有骨气能当饭吃吗?如果你现在求我,待会儿我还能下手轻些。”
声音渐渐模糊,刹那间,无数的鞭痕爬慢萧逸鸿的全身,他吃疼的伏在地上,分毫动弹不得,任由鼠蚁啃食他的腐肉,羞辱之心早已跨越了他身体的疼痛,眼神木然盯着布满尘埃的地面。
“不如就此死去,也能落得痛快。”
萧逸鸿怔怔爬在原地,不由嗤笑一声。
场景再次变换,萧逸鸿此时独坐在装点着红绸的婚房,他记得,这是他与宁星玥大婚之日的婚房。
他一扭头正正对上宁星玥孤零零的侧立的身影。
那日他喝了好多酒,回房时并未好好看看她。
原来她穿着婚服竟是这般好看,乌黑的秀发自然垂落在身侧,白皙的肌肤如凝脂,胸口的酥雪呼之欲出。
萧逸鸿抑制的移开视线,轻咳一声,纾解胸中的震荡。
霎时,一声惊雷划破散落星点的长空。
“轰隆——”
一个甜甜腻腻的声音夹杂着淅沥的雨点,在萧逸鸿的耳边响起:
“郎君,我们和离吧,此去经年,日后不复相见!”
声音越来越远,火红的倩影也渐渐模糊。
萧逸鸿起身扑了过去,双手竭力想握住最后一丝希望:
“慧慧,我是罪臣之子,自知配不上大兴的矜贵,公主对我越发好,我越是于心愧……父族尸骨未寒,我又有何颜面在此享乐……”
可心中越急,萧逸鸿越是感觉咽喉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擒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萧逸鸿满眼殷红,死命挣脱开喉咙的拘束,本欲朝着转瞬即逝的身影飞奔而去,可脚下却如千斤重,分毫挪动不得,他只得放声大喊:
“慧慧,你不准走!”
“慧慧,我不要你走!”
“慧慧,求你不要走!”
萧逸鸿只觉肝肠寸断,可任凭他如何苦苦哀求,那影子却依旧毫不留恋,毅然决然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啊!不要!”
萧逸鸿瞬间惊坐而起。
他浑身气得发抖,心中的悸动尚未消逝,突然瞥见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让他一时分不清眼前的景物到底是梦是幻。
耳边嗡嗡的轰鸣声夹杂着传来刘理一众人的惊呼:
“萧大人醒了、萧大人醒了……”
萧逸鸿勉强撑起沉重的躯体,一时未反应过来,为何他只是睡了一觉,一醒来身边多了这么多的人候着。
马太医提着药箱着急忙慌跑到萧逸鸿床边,不由分说就将他的手拿出,指尖轻轻试探他的脉搏。
而身旁的刘理一边在水盆中拧着手帕,一边为萧逸鸿拭去额边大滴大滴的汗珠。
萧逸鸿只觉周身酸软,身上的里衣已几近湿透。
环视房中拉起的白布,以及身边刘理身上的白色隔离服,眉间轻拧:
“刘理,我这是怎么了?”
刘理闻言,握着帕子的双手一颤,双肩微耸,说话的声音早已哽咽:
“大人,您这是患上霍乱了!险些就回不来了……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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