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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海星城市政府，宴会厅。

        这是近十年来，最独特的一场宴会。因为近年来，第一次有卡拉流寇出现在人类境内。而英勇无畏的空军，在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内，歼灭了这群歹徒，极大地宣扬了我军军威，同时也令卡拉军方羞愧不已。

        战争年代，一艘太空堡垒的壮烈牺牲，或许都得不到一枚勋章。而和平年代，两个歼灭流寇的年轻军人，却足以成为人类的明星。

        一楼大厅，达官贵人衣冠楚楚，言笑晏晏。尤其是女人们的华丽妆容之上，总有几分按捺期待的意思——虽然军方的势力大不如前，但是想到即将见到的年轻英雄，女人们还是有些向往。

        而当英雄真的到来时，宽敞的宴会厅，忽然显得拥挤了。

        年过四十、相貌敦厚、笑容沉稳的副长大人，穿着军装走在最前面，步入宴会厅。他身后，清一色的松枝绿军服的年轻人，容貌俊朗，气质洗练，瞬间成为宴会厅中最夺目的风景，引来记者们抓拍不断。

        楚摇光就站在副长身后、慕枫之前，娇小的身躯很不起眼，女性的容颜却令在场所有人侧目。

        但是没人认出她。没人会把眼神冷漠、脸上伤痕未愈、独自歼灭虫族敌机的女军官，跟那个仅露过一面的娇小纤细的盛装少女，联系在一起。

        只除了那些与她比较熟悉，并且精明的人。

        军官们聚在一处喝着酒，站在市政高官中的市、长大人，举着酒杯信步走了过来。

        他嘴角含笑：“你们是联盟的荣耀！”

        军官们统统立正行礼：“谢谢长官！”

        “一会儿是授勋典礼。”沈子丰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一众军官，“我很荣幸为各位颁发奖章。”

        “我们的荣幸。”慕枫代表大家说道。

        沈子丰点点头，目光径直落在楚摇光身上：“摇光，好久不见。”

        众军官静下来。慕枫和李健自一左一右站在楚摇光身旁，神色平稳。

        “大人，好久不见。”楚摇光笑了。

        “很高兴看到你以这种方式，实现自己的价值。”沈子丰声音低沉柔和，“我为有你这个朋友而感到骄傲。”

        “谢谢，我的荣幸。”

        市、长走开了。众人都看着楚摇光，慕枫拍拍她的头：“你救的这个家伙，人还不错。”

        一旁有人喊了句：“别打情骂俏了，过来吃东西。”

        慕枫伸手去牵楚摇光，被她利落地拍掉。楚摇光接过同伴递过来的食物，刚要道谢，便听到一旁有女人议论的声音传来。

        “他还是那么冷漠。”

        “是啊，真怀疑他是不是性取向有问题。”

        “嘘！小声点，他看过来了！”

        “小野猫，发什么呆？”慕枫在旁边拍了拍楚摇光的肩膀。

        “没事。”楚摇光在沙发上坐下，举着酒杯慢慢抬头。

        她以为他还没到，可原来，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早坐着最出名的人物。

        想到自己从进屋到现在的一举一动，或许都被他尽收眼底，她立刻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

        而当她缓缓抬头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去时，却几乎是立刻垂下头，不敢再看。

        有的人的目光，天生便能令人感到威胁。那个着笔挺黑色制服的男人，他隔得这么远，她甚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也不一定就看到了她。可她却能感觉到两道锐利暗沉的目光，仿佛无所不在。无论她坐着站着，无论她近还是远，都躲不开那无形却迫人的视线。

        身边的军官们，来来回回。美丽的淑女只需露出腼腆柔美的笑容，这帮男人自会食髓知味地走过去，邀请名媛共舞。

        虽然名媛不会嫁给这些低级军官，军官也不一定喜欢讨一个身世显贵的老婆。但一夜的暧昧甚至共度良宵，大家都不排斥。

        转眼工夫，连慕枫都与某部长的女儿共舞了一曲，容光焕发一阵香风地走了回来。

        “她约我一会儿出去喝一杯。”慕枫递给大家一个“你懂的”眼神，男人们顿时心照不宣地猥琐而笑。

        慕枫看着一直沉默的楚摇光：“小野猫，别吃醋，我的心还在这里。”

        楚摇光给自己满上一杯，没理他。

        又坐了一会儿，外出猎艳的男人们大多都回到沙发上，有的神色得意，有的笑容诡异，看来个个都有斩获。

        “我说，咱们晚上都去快活了，丢下小野猫一个，不好吧？”有人提议。

        “小野猫，说吧，你要谁陪，谁今晚就陪你回去。”

        “不要啊……”立刻有人反对。

        “谁说我没人陪？”楚摇光忽然站了起来。

        其实她是不得不站起来。

        那人的目光好像从没看过这边，却又好像穿透一切无所不在，她全身都不自在。她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只怕会紧张得犯错。

        慕枫早注意到她的神色了，也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众人诧异，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去，一时都没出声。

        通往豪华宴会厅的宽敞楼梯旁，不太起眼的沙发上，黑衣男人静静坐着，指间一支雪茄，在安静地燃烧。辉煌的灯光在他高大的身上投下金色的剪影，更衬得纯黑身姿难以亲近。虽然看不清他的容颜表情，可他只是随意地靠在沙发上，长腿笔直，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银白的袖扣熠熠生辉。

        两名宪兵，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如果不太注意，还真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

        男人的身份显而易见。与他们这些年轻意气风发的军人不同，他浑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沉稳冷漠气息。

        “治安焗长？”有人低叹道，“听说他今晚只和四十岁的女副市、长跳过一支舞。”

        “你们要不要打赌？”楚摇光的声音传来。

        “赌什么？”

        “赌他会和我跳舞。”

        市、长的宴会厅里，地板光洁，音乐轻扬，灯火通明。

        有的人整晚流连舞池极力表现，也不一定吸引他人的关注。而有的人，整晚几乎都坐在原地，却被很多人注意着。

        譬如秦玄戈。

        譬如在场唯一一个女军官，楚摇光。

        所以，当娇小秀丽的女军官毫无预警地站起，径直走向大厅对角线位置上的治安焗长时，立刻有许多视线落在这两人身上。

        然而始作俑者似乎毫无察觉，保持微笑军容端正，在治安焗长面前站定。

        “大人，楚摇光有没有这个荣幸？”

        清澈的声音，微笑的容颜。只是微红的脸色，透露出紧张的情绪。

        男人静默了几秒钟。

        楚摇光想，他是不是没想到，自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接近他？

        他却站了起来，缓缓朝她伸出手：“少尉，我的荣幸。”

        楚摇光将手放到他的掌中，他反手握紧她的手，将她牵往舞池。

        前方三三两两的人，看到这对组合，都纷纷让开，各色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然而秦玄戈的步伐并不因此减缓半分，很快便将她带到舞池正中央。

        她呼吸一重——腰间已被有力的大手环住，她的腰胸瞬间被迫贴近那冷硬的黑色制服。

        “小野猫？”低低的声音传来，她略窘地抬头。银色水晶灯光如同流水，沿着他英俊的轮廓，勾勒出薄淡的光泽。漆黑的双眸仿佛万年古井，平静无波。这样的他，清冷暗沉不减，却比记忆中，多了几分不真实的璀璨。

        “大人……”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充满期待，“我什么时候，能够回您身边？”

        秦玄戈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大手，沿着军装下纤细的腰线，缓缓摩挲滑动。正如此刻他的眼神，打量着眼前几乎脱胎换骨的女孩。

        昔日柔软的长发，现在全部绾起，压在扁平的军帽下，一丝不苟。依旧白皙的脸庞，再无半点苍白的病态，反而透着一种生机的红润。甚至额上还有两道浅红的细疤，未完全退去，彰显着她曾经与恐怖卡拉的肉搏。记忆中她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透着惊恐和闪躲。如今，依然是恭顺的眼神，甚至还有几分很真实的紧张。可那双眼太亮，仿佛被泉水洗涤过，洗去了尘埃，恢复原本的透亮。

        从进门起，她就一直在那群人高马大的年轻军官中间，很醒目，但不突兀。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排斥、轻视她，甚至言行举止中，透着对她的呵护和照料。

        看来这半年，她过得很不错。

        “北廷会通知你。”他淡淡地道。

        楚摇光点点头，不再出声，专心跟紧他的步伐。

        “那个男人是谁？”秦玄戈忽然问道。

        楚摇光跟着他转了个向，便看到慕枫倚在墙边，脸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慕枫。”楚摇光语气很自然地道，“空军队长。”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记得，一直牢记。”刚说完这句，楚摇光便惊讶地看到慕枫放下酒杯，大步朝这个方向走过来。

        他来干什么？平时她只当他的轻佻是开玩笑，现在怎么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楚摇光连忙向他递去眼神，他却仿佛没看见，步子迈得更急了。

        其实楚摇光错怪了慕枫。他终于按捺不住走过来，并不是因为吃醋，而是因为担心。

        起因只是在众男人诧异地看着楚摇光温柔地与全市最“黑”的男人共舞时，忽然有人说了句：“楚摇光出生在蓝戈区？宪兵在那一区做了很多坏事，她不会是冲动想去干傻事吧……那可是鸡蛋碰石头啊！”

        大伙儿看着楚摇光紧贴着秦玄戈的舞姿，越看越觉得不妙。否则一向跟男人保持距离洁身自好的楚摇光，怎么会主动请男人跳舞？

        而且刚刚她离开时的语气那么奇怪，飘忽忽的，就像变了个人。

        慕枫与楚摇光交情最好，立刻就坐不住了。而刚刚楚摇光看他的一眼，在他眼中也有了点“诀别”的意味，于是他终于忍不住了。

        “秦焗长，您好！”慕枫走到两人身侧，爽朗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亲密的舞姿，“我是上尉慕枫，久仰您的大名。”

        秦玄戈松开楚摇光，嘴角钩起淡淡的笑：“幸会。”

        楚摇光看到他笑容之上冰冷的眼睛，只觉得心惊。然而慕枫已看向她：“摇光，他们叫你过去，说有事问你。”

        “哦，我一会儿再过去，你先回去吧。”楚摇光冲他笑了笑。然而慕枫怎么肯依，朝秦玄戈笑了笑，上前就抓住她的胳膊：“别磨蹭，好多人等着。”

        楚摇光无法，看向秦玄戈：“大人，那我先告退了。”

        她没想太多，她觉得秦玄戈肯定会放她走，毕竟她与他的关系是隐秘的。

        “不许走。”秦玄戈淡淡的声音传来。

        楚摇光觉得自己的世界静止了。抬眸便看到慕枫猛然挑眉，而秦玄戈神色倨傲不动。她过来邀舞，已有点引人注意，治安焗长与立功的女军官共舞还说得过去，可现在，有慕枫在，他却突兀地说“不许”？

        慕枫根本无法将暗黑暴力的治安焗长，与单纯善良的楚摇光联系在一起。他转念一想，难道秦玄戈已经察觉到楚摇光要加害自己了？所以不许她走？

        于是他握紧楚摇光的手，毫不畏惧地看着秦玄戈，语气更加轻佻含笑：“大人开玩笑，我们走了。”

        楚摇光立刻用力将手挣脱，对慕枫低喝道：“你先走。”

        “听话！”慕枫也毫不退让地对她吼道，情急之下，竟然弯腰将她扛上肩头。

        宾客们早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统统停下舞步和交谈，惊讶地望着他们。

        然而慕枫已走不了了——两个宪兵似笑非笑挡住他的前路。其他战友见状，全部跑了过来，又将那两个宪兵包围住。

        气氛瞬间僵硬紧张。军方与宪兵队对峙上了，在场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怎么……”慕枫转头，盛气凌人地看着秦玄戈，“我带自己女人走，这事宪兵也管吗？”

        战友们全部围了上来，这下楚摇光也不能呵斥慕枫了。

        沈子丰闻讯赶过来，走到秦玄戈身旁，低声问道：“秦焗长，出了什么事？”

        秦玄戈对他摆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慕枫：“你的女人？”

        楚摇光一拳狠狠打在慕枫脖子上，痛得他双手一松。楚摇光趁机滑下，对他厉喝一声：“闭嘴。”然后恭敬地看着秦玄戈，“焗长大人，我们军人随便开玩笑，大家只是同僚，闹得有点过了。我们的忠诚不变。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几句话说得含含糊糊，但要表达的内容已清清楚楚了。

        这时，副长大人也赶了过来。一向敦厚亲善的副长，神色明显变了，他捋了捋小胡子，慢悠悠地对慕枫道：“怎么了上尉？”他看一眼宪兵，“宪兵队什么时候开始管天上的事了？”

        一句话说得身后众军官眼神凶狠，宪兵们的脸色瞬间阴沉，气氛更加剑拔弩张。

        “表彰马上开始。”沈子丰开口，半命令的语气道，“各位都回去坐吧。”他亲自打圆场，谁都得给面子，围观的人群开始退开。

        可也不是谁都会给他面子。

        “过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是秦玄戈，他直直地看着楚摇光，仿佛其他人和事全部不存在。

        “别去。”军官们全部像即将奓毛的狮子，挡在楚摇光面前。

        楚摇光心中苦笑。她举目四顾，上百双眼睛都望着自己。

        水晶灯下，每一张脸或是俊朗清贵，或是妆容精致。然而于楚摇光眼中，渐渐模糊一片，只有秦玄戈含笑的容颜，如同雕像般清晰生动。楚摇光脚下的每一步都十分艰难，就像漂浮于水上，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她终于走到秦玄戈面前。

        “你是谁的女人？”秦玄戈的声音这么近，却像从宇宙深处远远传来。他说得很轻很慢，于楚摇光耳中，却似有千钧之重。

        楚摇光抬起头，看向他暗沉一片的双眼。

        “让他们知道。”他的笑容加深，透着一种肆意和不羁的意味。

        所有人等待着，所有人注目着。慕枫隐约骂了句脏话，军官们都十分诧异。

        楚摇光上前一步，还没有任何动作，已被秦玄戈拦腰一抱，被迫紧贴他宽阔温热的胸膛。他冰冷的唇，已是重重压上她的唇，有力的舌头强势闯入。

        隐约中，听到周围一片抽气声。

        是啊，谁能想到，新晋女空军军官，竟与治安焗长有关系？而楚摇光又如何想到，秦玄戈竟然会在公众面前，彰显她的归属。

        她瞪大眼睛，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眼，以从未有过的接近，赫然就在眼前。

        周围的抽气声消失了，不知何时开始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最后连成一片。而整个过程，楚摇光一直被紧扣着、压制着，毫无还击之力地任他吞噬她的气息与唇舌。

        过了许久，久到她的大脑都开始有点眩晕，久到她的脸色潮红一片，他才终于松开她。

        “今晚。”他沉沉看她一眼，丢下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向贵宾席。

        楚摇光站在原地，在周围艳羡、惊讶、忌妒、疑惑、鄙夷的目光中，垂下了头。

        今晚，他说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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