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再醒过来的时候，不出意外是在医院，蔡斐不在，窗台边坐着一个男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阳光在他身上落下来，镶了一圈金边一样，温柔的不可思议。

        是周绍文。

        我想动，却发现自己身体动不了，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两条腿都被高高的吊了起来，打上了石膏。

        而手臂和肋骨也疼得厉害，当时那辆小轿车是有目的性的直接撞过来的，自然是抱了让我必死的心，我伤重也在意料之中。

        全身上下只有脖子能动，我转向周绍文的方向，开口道，“你怎么在这？蔡斐呢？”

        蔡斐是我的助理，按说应该会在这里守着我。无论如何，守在这里的人都不该是周绍文。

        嗓子有些沙哑，说出来的声音就有些难听，周绍文身体似乎僵了一下，然后他缓缓转身，逆光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得到他那双眼睛，亮的吓人。

        “你终于醒了。”他站起来，走到我面前，蹲下来跟我平视，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可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能感觉到痛吗？”

        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神色中有一丝紧张，眼神带着期待，又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感觉。

        我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是点了点头，疼，当然疼，浑身上下都像是被凌迟了一样疼。

        那么重的伤，怎么能不疼？

        听到我的回答，周绍文蓦然松了口气，他从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可是现在，我能明显感觉到他脸上片刻的轻松，好像得到了什么让他舒心的答案一般。

        我说，“你问这个什么意思？我——”

        下意识的心头一紧，难道我伤的比自己以为的还要重？

        周绍文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好半晌，他才说，“出事之后，因为事发地段偏僻，只有你们两辆车，而两辆车上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重伤而昏迷，所以没有人打急救电话，直到一个小时之后，蔡斐一直联系不上你，顺着路去找你，才发现了这起车祸。你车上的那个代驾，因为失血过多，在救护车到达之前就已经死亡，而对方车上的司机，也因为伤重，在送往医院的过程中死亡。只有你，吊着一口气到了医院。”

        我听的惊心动魄，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我是唯一的生还者？”

        周绍文点了点头，目光有些凌厉，后怕的说，“你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也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双腿粉碎性骨折，两只手臂也骨折的严重，脑震荡，肋骨断裂插进肝脏里，腹腔大出血造成感染，多种危险同时存在，却又必须要尽快手术。

        医院没有人有把握能保证手术成功，我和林月白把能动用的医疗资源全动用了，专家专门为你召开紧急会议，确定手术方案，手术进行了六个多小时，最终成功结束，但是你却一直没有醒，也没有摆脱高位截瘫的危险，医生说，如果你醒来感觉不到痛，就说明下半身瘫痪了，为了以后不造成大脑萎缩，就要面临截肢。”

        周绍文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低沉，一字一句的，说的清清楚楚，我也听的清清楚楚。

        心里闪过一抹后怕，的确，从车祸发生到现在，每一步都走的太惊险了，如果不是运气好，现在我说不定早就死了。

        就算侥幸活下来，也要面对高位截瘫的现实，这对我，太过残忍。

        还好，我这次凭着运气，总算没有……

        “是不是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周绍文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看着我，目光如炬，半晌，他勾了下嘴角，“事实上，如果不是当初吴泽冰改造了你的身体，我又用几瓶青水帮你重塑体质，以你原本的身体素质，连第一关都过不了，早就死在那场车祸里了。就连最后六个小时的手术，也曾发生过多次的紧急情况，每一次都足够要你的命，如果每次危机我都给你灌一瓶青水吊着你的命，你根本就撑不到手术结束。”

        他字字句句说的清晰明了，我心头微微收紧了一些，好半晌，才说了一声，“谢谢你。”

        如果这是他想听的话。

        周绍文却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十分凉薄，他说，“徐菁菁当初身中八枪，最危险的一颗子弹，离心脏只有一毫米，现在几个月过去，她刚刚能下床，就算留下一条命，也要背负残忍的后遗症。宋炜金当初出车祸，直接高位截瘫，胸部以下没有任何知觉，以后半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娉娉，差一点，你就变成了宋炜金和徐菁菁。”

        我没说话，只是心头因为他的话而越来越紧缩，有些惶恐，又有些庆幸，但是我找不到原因，也找不到联系。

        周绍文也不再说话，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好半晌，他朝着窗边走去，低头看着外面的景色，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我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唇，说，“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是想说什么？”

        周绍文猛地转身，情绪似乎很激动，却又极力压抑着着，脑门上几根青筋在阳光下疯狂的跳动。

        过了很久一段沉默的时间，周绍文才再次开口，他说，“娉娉，我只是想告诉你，希望你能够懂事一点。你以为你和徐菁菁，和宋炜金不一样，可是你在那些人眼里，跟她们一样，都是随时能够动手杀死的人。他们杀死你，就像杀死一只虫子，就是这么简单。”

        我有些惊骇，“你的意思是，这次车祸，是隐世家族动的手？”

        周绍文点了点头。

        我便沉默了。

        好半晌，我说，“刚醒，对于这次车祸，我想过很多可能，我以为，最大的可能是你们周氏的那些高层，甚至你，都有动手的动机。可我没想到，竟然又跟隐世家族有关系。”

        我低下头有些疲惫的笑了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找我麻烦？我跟他们到底有什么牵扯？”

        我想不明白，到了现在，他们甚至还想要我的命。

        周绍文低头看着我，目光如炬，他说，“你猜的也没错，是周氏高层动的手，他们借这次周氏的危机，煽动秦明对你动手，那辆轿车上，死去的司机，就是秦明。”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置信，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像是做梦一样，“秦明？”

        那个总是跟我斗嘴，从七年前一直到现在都看我不顺眼的秦明？

        开车要撞死我的人是他？

        他……死了？

        周绍文喉结动了动，似乎心里也不好受，他点了点头，说，“是他。周氏高层煽动他动手，这次周氏的危机太过艰难，他看在眼里，对你心生怨恨，听了那些人只有让你死了才能平息危机的话，所以开车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冷冷的，可是我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

        他说，“秦明死了，他死的不冤，鲁莽，冲动，受人挑拨，这是大忌，他全占了。所以他也付出了应该付出的代价。”

        我抬头看着他，这才发现男人一向冷情的眼眶有些红，似乎是之前掉过泪的模样。

        他这样的人，就算是掉泪，怕也是在角落里匆匆收拾好情绪吧。

        秦明毕竟跟了他十年，从他年少一直跟到现在接近而立，这样的感情，早已不仅仅是助理和下属，更像是兄弟和亲人。

        而这次秦明的下场，他应该很心痛。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我有很多疑问，想问个清楚，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而一想到撞我的是秦明，这个人却死了，又有些茫然和难过。

        周绍文勾了勾嘴角，神色依旧冷淡，他似乎早已经习惯了用笑容来掩饰悲痛或者一切不想为外人所知的情绪。

        他说，“那群周氏高层，是当初我爷爷创建周氏，就被周家本家派来安插在周氏内部的。周家本家不相信我爷爷心甘情愿脱离周家，所以派了那些人来监视。这些年，他们在周氏做了太多恶，我和爷爷没有一天不想要除掉他们。你以为，那些龌龊的事情，我不知道吗？我比你更清楚。只是，我和爷爷尚未脱离周家的控制，现在处理他们，就要暴露自己的实力，一旦被他们发现我有实力跟他们抗衡，势必要引起他们的赶尽杀绝，而现在，并不是对立的好时机，所以我只能看着，我在等一个机会，能够推翻整个周家的机会。”

        周绍文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手放在我的手上，他的手有些凉，我下意识的肌肉紧张了一下。

        对于周绍文所说的这些信息，我不知道，也没有想过，我甚至不知道，如果我一开始知道这些，我还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

        提前将周氏高层的丑闻暴露出来，也就意味着，打乱了周绍文的计划。

        让他走投无路，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如果这件事，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呢？

        秦明和那个无辜的代驾为这件事而死，他们有什么错？

        我咬了咬嘴唇，喉咙有些苦涩。

        周绍文看着我，目光让我觉得很陌生，他说，“娉娉，你只想着扳倒我，替自己报仇，可你不知道，这件事牵扯到的人有多少，水有多深。周家本家本来就一直在找你，我们几个人用了多大的力量，才掩藏住你的行踪，可是你把那件事曝光，整个隐世家族几乎所有的家族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你。实话告诉你吧，隐世家族里想要你死的家族不在少数，周家本家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借这次机会对你下手，如果不是之前你的身体做足了准备，这次的事，你必死无疑。”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说的话我有很多不能听懂。比如改造我的身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明白隐世家族为什么要让我死。

        甚至他说，他们几个人一起帮我隐藏踪迹，这几个人，都有谁？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周绍文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曝光那件事之后，我原本是想尽快抹去你的痕迹，不让那边注意到，却没想到他们动作太快。我甚至发生将周氏直接送给你，可是也没来得及。不过现在的周氏就是一盘散沙，如果你想要，随时可以拿去，这个集团，我原本就没有打算继续发展下去。但是娉娉，现在你已经被那群人注意到了，你很危险，我希望你之后再做事情的时候，能够成熟一点，多想想后果。这段时间，我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直到你安全了为止。”

        我看着周绍文，胸膛剧烈的起伏，好半晌，我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说，“周绍文，你说我不成熟，可你他妈的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才能成熟？隐世家族的事，远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外，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你们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我要怎么成熟？我不了解他们，我也跟他们没有任何交集，我去哪里知道，曝光那些高层，会引发这样的连环悲剧？你以为我听到秦明死了很开心吗？我的仇是针对你，除了你，我没想害任何一个人！如果我像你一样知道，曝光之后会面对这些，我就不会那样做！你凭什么指责我不懂事？是你们一直瞒着我，你和我一样，也是肇事者！”

        周绍文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说，“没错，我也是肇事者。这件事很复杂，之后我会找机会跟你说明白，但是现在，你先好好养伤，医院附近都是我的人，外围有吴泽冰派来的精英团队，你在这里不会有任何危险。”

        事到如今，我也猜到了，这些事不管是周绍文，还是林月白或者吴泽冰，恐怕都是知情人，只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罢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嘴里的苦涩，看向周绍文，说，“我要见我的助理，蔡斐，或者姚青来，都可以，你帮我叫他们过来。”

        周绍文说的话，毕竟是他的一面之词，我想知道除了他说的那些，还发生了什么。而我昏迷没醒的这段时间，外面应该也没有那么平静，这都是我迫切需要知道的消息。

        毕竟是跟我的性命息息相关的事情。

        可是周绍文却摇了摇头，说，“不必了，你见不到他们。他们现在无法过来。”

        我呼吸一滞，心里瞬间闪过一抹不好的预感，呆呆地看着他，问，“为什么？他们怎么了？”

        周绍文静静的看着我，声音淡漠，“你遭遇车祸的同时，他们也在不同的地方遭遇了不同程度的车祸，姚青来断了一条腿，还没有出院。蔡斐最开始只是擦伤，后来把你送到医院之后，回家的时候遇到了另一场车祸，脑震荡，查出来脑子里有个血块，也在医院里，准备开颅手术。”

        我猛然吸了一口气，然后身体仿佛一瞬间没了力气，软软的跌在了床上。

        好半晌，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问，“她，血块，是因为车祸吗？”

        周绍文点了点头。

        我蓦地就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没想害那么多人，这不是我本来的想要。

        我想要的，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的命，我没想害这么多无辜的人。

        可是现在，这么多人因为我的选择，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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