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至死

高易看着她迟疑的样子，对于自己已经明了的事实更确定了些。咬牙切齿着说：“我以为你不至于犯罪的。”

        游奈冷声反驳道：“你觉得我有多高尚？”

        “你怎么能杀人？”

        “人都死了，你质问我有什么用吗？”

        “你要杀他怎么不让我上手？”

        游奈的瞳孔猛地放大，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人。

        高易什么意思？

        她不愿意听到她猜想的那个答案，不确定地问：“你什么意思？”

        高易耸耸肩，“字面意思。”

        意思就是：他可以替游奈杀了那个人。

        游奈咽了口口水，想冲上去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过来，可手挥了一半，竟愣生生在高易的脸前那么一点点的距离时停止了。

        她终究还是舍不得大下去，那只手按上他的肩膀，大声质问道：“你在想什么？！”声线和语调失去了往常的平静，只有恐惧和颤抖。

        “你又在想什么？”高易抬手，替她打理好脸前的碎发。

        游奈也同他一起，咬牙切齿着道：“你不能杀人。”

        你怎么能和我一样坠落在泥潭里啊？你又不是我。

        “我为什么不能杀人？我差点杀了你生父。”高易笑着看着她，满目温柔，又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我怎么就不能杀人啊？奈奈你告诉我好不好？”

        请告诉我，那个我最想知道的答案。

        我好想知道你喜欢我。

        只要那么和我说，我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能过去。

        “我不知道。”游奈低头。

        “你喜欢我啊……你爱我啊……”高易低沉的嗓音就那么靠在耳畔，如同地狱里的鬼魅蛊惑着她的心，“什么阻碍着你？就这么不愿意说？”

        “我说了我不知道。”游奈推开了他，拉下自己的毛衣，指了指自己脖子上到现在还没有消下去的那个牙印，“这个，我最后的纵容。”

        高易笑着往后退了两步，做出投降的姿势。

        “我杀人了又怎样？”一想到余昭的死和一年迟迟不下的调查令，她就非常痛恨这些质问她的人。

        她只是替朋友鸣冤，想找到谁杀了她最爱的那个人，被人侮辱，被人软禁，被人不理不睬。整整一年，余昭和于融的死被压在地底下不见天日，她也整整一年，没能踏出自己学校一步，连两位骨灰下葬都没能去。就因为自己的成绩，就因为自己是游奈。就因为自己是游奈，所以她要被软禁，要被侮辱，要被迫接受那些不公的事情。

        她都那么惨了，都目睹了多少的命案了，都背负了多少条人命了，都做了多少没良心的事情了，她再踢开一块绊脚石怎么了？

        要从道德角度上来说，她一个没孝心没良心没爱心没善心没有心的人再无情点又有什么关系啊？谁在乎她曾经经历了什么吗？有谁听她说过她真的很难受？谁听她讲过当年自己真的经历了什么？

        她不是不信高易不愿意听她讲话，听她诉苦

        只是高易会拦住她，会愧疚。

        说到底，她还是不相信高易。

        因为她真的没被别人爱过。

        冰凉了多年，突然碰到一束火，就那么化成了水。在黑暗里那么久，突然就遇上一束光，下意识地躲避。

        余昭给她了一个希望，短暂地让她的人生亮一点，在一束光消逝后，这个世界只会比原来更黑暗。

        “你堂堂高大少爷，怎么就不去白临市公安局翻一翻他们的卷宗看看我是怎么出来的啊？”游奈真的是，在这样下去她想对高易的执着感动到流泪了。

        “你想让我说清楚点，可以，你就是不能杀人，我进监狱都不想和你在哪个场合见上，哪怕是最后我要被枪决了，要死了也不想和你在一个刑场上好吗？”

        高易出人意料之外的平静，“骂完了吗？”

        “没有！”游奈瞪着他。

        “那你继续，我听着。”

        游奈劝退他的兴致一下子就没了。

        “不想骂了？”高易顺手掏了个纸杯子给游奈接了一杯水，递给她，“喝，嗓子好了继续。”

        游奈扶着额头，接过了那杯水。

        “行了，现在换我说。”

        “我很希望你有一天能真的对我敞开心扉，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愿意相信一个人真的就那么爱你，如果是父母阴影，我没有办法篡改你的记忆，但我能给你一个未来……”

        游奈打断，“我们没有未来。”

        “哦这不重要，我其实就是想解释一下我很爱你，你杀人什么的我支持只是不想让你出手。以前很谨慎是因为怕吓着你，但你老是跑走让我不得不吓吓你。你信与不信你的事情，我爱你我的事情。”

        “为什么……”游奈艰难地开口，“为什么你就一定要这么……”

        高易凑近了，眼镜下的眸子温柔似水，他突然就抬起了手，轻抚过了游奈的眼角。

        “你啊……不适合哭，一哭眼角准得通红，哭前也是如此。”

        他笑着，轻轻的笑着。像妖孽，地狱里来的那种。

        “我们两个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你以为我活在人间，所以不愿意伸手染脏我。其实我和你一起都在地狱。”

        “我原本真的很不想告诉你我曾经有多么不堪，可我不知道还能怎么留住你。”

        “遇见你之前，我过着一段荒谬浮华的日子。因为知道自己喜欢过的每一份事物都会被侮辱，所以我将自己锁了起来。”

        “看着那群喜欢我的人红着脸和我表白，我只觉得难过，我无法给出回应，因为我不够强大，甚至保护不了她。可我又深深痛苦着，用他们的感情麻木自己，以为自己身处天堂，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在自己面前被毁掉。”

        “直到遇见了你。”

        “我第一次生出了自己要足够强大的念头，生出了要保护你的念头。因为我喜欢你。”

        “我从来没有感觉到那一刻我的心跳的多快，快的马上就要从我的胸膛中跳出来。”

        “所以我拼尽全力地去拥抱你。只因为——”

        “你是我荒谬浮华的前半生中，唯一的冷静。”

        所谓破防，大概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就最后一句，竟生生听的游奈哭出来。

        你是我荒谬浮华的前半生中，唯一的冷静。

        她在心底轻轻地重复。

        “谢谢。”她笑着说。

        能因为这样的一句话感动到哭泣，或许只有高易，也只剩高易了。

        那颗空了好久的心，好似是突然被填满了点。

        如果就好似那年余昭教给她的，那么现在，她似乎也可以说……自己喜欢高易吧。

        或许吧……似乎。

        真的。

        可怎么办啊……她是一个注定孤身的人。

        高易抱着她，“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我找到他，杀了，然后自首。”游奈很淡定的概括完了，“因为我身上有制约伤，加之他前科过多，他们算我正当防卫过度。”

        她没提她精神分裂症的事情。

        万睢之之后给她发了份文档，概括了一下她非常不好的心理状况和少少的病因及应对方法——哪怕这样也写了三大页纸。

        “就这么简单？”高易不可思议的搂着她的腰。

        “真的就这么简单。”游奈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我在里面拷了三十分钟就放出来啦。”

        “还挺高兴？”高易挑眉看她，既好笑又无奈。

        “算是吧，有了一次被当成犯人的经历。”

        高易拉下她高高的衣领，露出自己的标志，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下次还要干这种事情，和我说，我帮你。”

        高易的指腹有些粗糙，在游奈细滑的皮肤上有些痒。她微微地侧过头去，冷声道：“我说了，你不能杀人。”

        “行行行。”高易无可奈何，“我觉得我的牙印挺好看的。”

        游奈转头回去瞪他，“你怎么想的？我只能穿高领的衣服。”

        高易只得哄道：“缺啊？我给你买。”

        游奈摇摇头，“那还是算了。”

        气氛再次恢复沉默。

        半晌，游奈垂眸，轻声开口，“你刚刚，弄疼我了。”

        高易一听，大惊失色，用力的抱住她，嘴里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好不好，你别生我气。”

        游奈拍拍他的脑袋，“好了，别说了。”

        “对不起。”高易抬头，看她的眼神里都是委屈。

        “你啊。每次都整的我欺负你似的。”

        “我的错。”

        游奈笑了笑，“没事了。”

        “我们……”

        “嗯？”

        “我们能复合吗？”

        游奈这个人，恐怖就恐怖在，好好的一个氛围能被她不自知在思考中的沉默生生毁掉。

        例如现在。

        空气仿佛都是干涩的。

        “不行。”良久，她冷着脸，淡声开口，刚刚的平静温柔荡然无存，好像又恢复了以前竖立着自己的铠甲的模样，无限坚强。

        “游奈。”高易松开了她，猛地站了起来。

        游奈不禁感觉有些悲哀，哪怕都被她这么戏弄了，高易到最后还是舍不得动她一根汗毛，就连是刚刚喊她的名字，她也听不出丝毫愤怒，只有一些不解和悲伤，这让她真的很难受。“抱歉，我还是做不到。”

        “又是刚刚的问题了。你到底在恐惧什么，怕我死吗？”高易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游奈。

        游奈很生气，高易似乎因为她从来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你别随便诅咒自己。”

        “心疼？”高易觉得游奈这个人很神奇，所谓“一人一面，千人千面”，她一人即有千面，总是有不同的样子对不同的人，对同一个人，也可能下一秒就那么变换了，这也算是为什么，为什么和游奈认识六年之久——甚至是快七年了，他依旧搞不懂游奈。

        她总是那么……那么的故作坚强，那么强大、冷静、沉稳；却也沉默，一言不发，将她所爱的一切，所恐惧的一切都打碎了咽进肚子里，等着死后谁能剖开她的胃，查看她的胃内容物，分析她生前吃了什么。

        “心疼不就是你喜欢我？你不懂不重要，这样足够了。”

        “我还是不喜欢你。”游奈抬头，“仔细想想，守着自己的男闺蜜也不错。”

        “又是余昭？”

        游奈低头，似是要将自己埋在独属于她的阴影里，扯了扯嘴角，干涩地说：“我的错。”

        是她的错。从一开始自己自作自受的不懂开始，再到不给人希望，目睹舒婷自杀；再到余昭逝去，她嘶吼一年没有回应。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也是她不愿爱上高易的理由。

        一个被复仇支撑着的空壳，怎么会爱上一个真实的灵魂呢？

        这就是他们的宿命，一个爱而不得，一个求之不得。

        游奈试图推开茶水间的门，但她似乎忘了高易给人锁起来了。

        背后似乎贴上了一个很温暖的事物，她回过神才发现，高易又贴着她了，一只手撑着门框，另一只手替她开了门锁。

        游奈不想再和他接触，立马开门走了。

        身后又突然传来一股拉力——游奈想都不想都知道是高易——她朝后踉跄了几步，嘴上就这么贴上了高易的唇。

        高易弯着腰，侧着身，从她的右手边就这么撇过身来，亲上了她。

        等等啊！游奈在心里疯狂嚎叫。外面有人啊。

        果不其然，外面有路过的学生纷纷停下脚步，驻足站立欣赏高易的行为，有的甚至还拿出手机拍照。

        直到高易松开了她，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以前就是太惯着你了，你怎么能那么跑掉啊。最后还是落在我手里最好对吧。”

        游奈愣住了。

        高易从来没有想过放开她，刚刚只是表象，或是说他刚刚根本没有表露出自己究竟是如何想法。他的执着已经不是她费尽心思的语言、事实打击多次后能遣散的了。也就是这份让她无限头疼的执着，支撑着高易那么喜欢，那么爱了她六年，虔诚又卑微。

        现在，高易试图将事情闹大，将两人的命运彻底绑在一起，荣耀与共，生死协同。

        她不是不愿意，只是嫌麻烦。

        真的愿意吗？她怕自己真的没办法脱身啊。

        只是……只是。

        只是她好像也在庆幸，高易最后还是选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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