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浮华

他放弃学习，还是因为小提琴事件后的一次考试。

        那次考试过后，他被一群人堵在了男厕所。

        “你是漠云高家的继承人吧？”有一个人莫名的问道。

        “我……是……”其实他不承认也能查出来他是。

        “怪不得。”一个人马上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你拿年级第一是不是塞钱了？”

        高易不解，“没有。”

        那个男孩给了他一巴掌。

        男孩的一巴掌虽然重不到哪里去，但还是让高易漂亮的脸蛋上红了一片。

        “呸！”那男孩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口水，“不塞钱，怎么可能每次年级三好学生？每次有比赛你都是一等奖！”

        世界不是公平的，有些人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而像高易这种，条件过好，想让人不怀疑暗箱操作其实都挺难。

        高易抹去口水。

        他不明白，他真的优秀，为什么有人会这么对他？

        “我没有……”

        “怎么可能？”

        “是不是我成绩好一点都是假的？”高易有点迷茫，所以他问出了一个和小提琴事件差不多的问题。

        “难道还是真的？”那男孩满不在乎，气上头了什么都说得出来。

        “我成绩不好就可以了？”

        “对，以后别再考年级第一，考一次……”

        又是一巴掌。

        “打你一次。”

        人潮退去。

        “我不想被打。”

        他只是个小孩而已。

        他放弃了学习和小提琴。

        其实他连拿了两年的三好学生，其实他蝉联了两年的年级第一，其实他会小提琴、会画画，拿过漠云城一等奖，奖状证书贴了满墙，拿的奖杯放了一柜子。

        其实他很优秀的。

        总有些人使他恐惧优秀。

        那天他回到家里，许晓满面愁容。

        她缠着自己儿子左问右问，还是没能问出一个所以然。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趟自己儿子学校，告诉老师，她儿子可能被欺负了。

        高易一听，大惊失色，“不能妈妈！”

        “为什么？”

        他不想当那个告状的人，他觉得他还会被打。

        “告诉妈妈，你到底怎么了？”许晓心疼的看着自己儿子红了的脸。

        “对不起妈妈。”他只能道歉。

        许晓知道高易这边是问不出来了，她最后尊重了高易，没说。

        其实高易被校园霸凌了。

        但他说不出口。

        他的成绩突然一落千丈。

        许晓和高齐勋慌了，他们的儿子不优秀了。

        但无论软的还是硬的，温柔询问还是严厉打骂，高易都没说原因。

        “如果优秀了就会被被人看不起，我的优秀是有水分的，我喜欢的事物会被侮辱，迟早有一天会被毁掉。他们不相信我的小提琴，我的故意成了他们讨好我的空子。他们不在乎我怎样，只在乎我能给他们的利益。这种理由，我能说给爸爸妈妈听吗？”高易低身，温柔的抚摸一只纯白色的波斯猫，“牛奶，我喜欢你的话，你会出事吗？”

        牛奶是他饲养的猫，纯白色的猫顺滑犹如牛奶，刚养她的时候傲娇的不行，现在温顺的不行。

        “你会出事吗？”

        牛奶自然听不懂人话，只是轻轻的“喵”了一声。

        “你要是出事了，我就能证明我的想法了。”

        证明所有他喜欢的东西，都会被毁掉。

        会的。

        真的会的。

        牛奶突然就失踪了。

        高易带着一堆佣人找遍了整个高家老宅，一点影子都没找到，翻了监控，什么也没查到。

        三天后，他收到了一个包裹。

        牛奶的尸体，血肉模糊的躺在里面。

        还附带了一张纸。

        “不要得瑟你家有钱，养得起波斯猫。”

        “波斯猫怎么了？”许晓气愤的说，“他们欺人太甚！”

        “没事妈，就是死了一只猫而已。”高易淡淡的说。

        “啊？你之前还那么喜欢她？”

        “现在不喜欢了，她死了。”

        “就当她不存在过好了。”

        原来真的就是这样。

        证明的结果是出来了，就是过程过于惨烈。

        高易回了房间，强忍着不哭出声。

        他抽出一张纸，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句话。

        “如果我喜欢的事物都会毁掉，那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事物。”

        事实证明，这句话贯彻了他遇见游奈之前的几年。

        他开始打架，开始学习篮球。

        开始成为常传倾他们认识的高易。

        他心里空荡荡，不是不能装下什么，而是主人不敢装下任何。

        他确实有很多前女友，手拉手能绕枫海四百米操场一圈。

        这挺伟大的。

        他听着那些女孩羞涩的表白，只觉得无比悲哀——替那些爱而不得的女孩悲哀，也替他自己悲哀。

        她们喜欢他，可他不会喜欢她们。

        他享受着那种喜欢，卑劣的玩弄着那些女孩的喜欢，玩弄着他恐惧的感情，因为只有这样凌驾于它之上，他才觉得自己赢了，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他才觉得自己是摆脱恐惧的梦境的。他需要这样的支撑，需要这种感觉让自己睡着，别醒来好了，不醒来就不用面对那些事物被毁掉的那一瞬间心的剧痛——偏偏还要装的若无其事，以免受到二次伤害。

        实际上他是就个懦夫，他自己很清楚，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真的不敢去面对了。

        人的一辈子是需要喜欢点什么的，不然这一辈子怎么撑下来？

        但高易就这么空虚的支撑了三年。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越是这么睡着，偶尔醒来的时候就更痛，那么他只能去找更强烈的安眠药，去让自己睡的更深，但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没有解药。就是越睡越深，越醒越痛。

        没有东西能让他解除心底对“喜欢即毁掉”这种想法的恐惧，更何况现实中已经有很多个案例证实了他的想法。他知道那些女孩都是虚假的，他不在乎，可他需要这种东西来缓和，所以他沉迷。他知道太多人图他能带来的利益，所以他尽情的挥霍他们的讨好，但不给回报。

        他恨，他恐惧，但他偏偏需要这种东西来缓和。

        其实他一直都很愧疚，但愧疚不能解决问题。

        真的很累。

        那种想要逃离，但逃离后一无所有的空虚，真的很恐怖。

        原本他是决定在枫海待一会就离开的。

        意思是，如果这个学校不好，那么他会在这里自杀，解脱了自己内疚而恐惧的懦夫半生，也替被这个学校压迫的孩子找个出路。

        他带着这种想法打了很久的球。

        收了很多女孩子的联系方式——然后全部丢到了恋心河里。

        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离开的想法。

        他这种连自己恐惧事物都无法克服的懦夫，带着愧疚玩弄别人的喜欢的混蛋，自我催眠着挥霍讨好的王八，清醒着沉迷、逃离一无所有的傻逼，真的值得活着吗？

        他好想去喜欢，但自己承担不起后果。

        那还是离开吧。

        满身都是汗，他往登记的大厅走去。

        2班吗？

        他是体育特招生，是自己爸爸花了两个亿送进来的，高齐勋希望这个学校能管管自己儿子。

        高易心里还盘算着之前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个老师的登记台前。

        “高易。”他直接报了自己的名字。

        那老师有些惊讶。

        果然，又是一个鄙夷我身份，或是听过我名号的人。他心道。

        他挺失望的，但以前好像也没抱什么太大的期望。

        那个老师好像在往他的身后看？

        高易有些奇怪，转头一看。

        一姑娘正在后面用一种很淡漠的眼神盯着他。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想落泪。

        也许是因为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子看他的眼神是这样的。

        他的追求者太多了，每个看到他都是一样的崇拜，一样的讨好。这让他作呕，也让他麻木。

        而这个女孩的目光，就犹如一把锋利的宝剑，深深的将他刺穿，将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剖开，将所有的血肉与灵魂全部展现在她的面前，这让他有些担忧，如果发现了自己曾经是那副德行，她会怎么想？

        而那目光也像极地的寒冰，冰到发疼，疼到他忍不住落泪，但又舍不得让热泪融化冰；好像将他从炎热的浮华尘世中隔离出来，归于到了他所可望而不可求的境界，那是一份绝无仅有的平静之感。

        “看我干嘛？”

        他忍不住想逗逗她。

        他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用一种极其淡定的语气对他说：“不好意思，我近视。”

        那声音也像她人一样，冰凉，不富有感情。

        多么奇特的感觉。

        欲擒故纵吗？好手段。

        他还真是清醒着上当了。

        其实游奈什么也没想，就是单纯的想怼他。

        其实游奈当时在骂他祖宗十八代。

        但高易不在乎。

        他想故意去激怒她，他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他希望她是淡漠的，是对他公平的，是对他鄙夷的。

        这样的公平和无视他的身世才是他所渴望的。

        但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事与愿违。

        直到遇见游奈。

        他觉得她的一切都那么容易令人上瘾。

        她信誓旦旦的打赌，其实高易原本也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但他就是想和她玩。

        她的话语，她的眼神，她的动作，所有都带着独特的冷淡和高傲，还有一视同仁。

        人是有新鲜感的，而游奈给了高易足够的新鲜感，这让他从一开始的感兴趣到真正的痴迷于她的一切。

        他意外的和别人打了一架。

        回来的时候正好被她撞见了。

        高大少爷第一次那么慌张，慌乱的把手背到身后。

        但她还是发现了。

        她说了点注意事项，然后塞给了他一瓶水。

        要是换成别人，他又该鄙夷了，可这是游奈，他骨子里坚信她不会歧视他。

        所以他喝了。

        结果那是自己送给她的。

        他那叫一个慌啊，生怕游奈就这么不理他了。

        其实游奈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之人，她只是合理还债。

        那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想法。

        他要变得优秀，他要利用自己的优势，他喜欢她。

        但他又退缩了，骨子里的那种东西深根柢固了，就很难割除了。

        可是看到游奈，他那一瞬间就好似充满了无限勇气。

        或许是荷尔蒙的碰撞。

        或许这次再无结果，或许这次深陷十八层地狱，或许这次再也无法逃脱出来。

        但这不重要，真的不重要了。

        他想守护她，想变得更强去保护她。

        没错。

        他真的动了心，那颗麻木多年的心。

        他喜欢游奈。

        认真的想想，他将之前的错误归根到了自己不够强，不够强到保护自己喜欢的事物。

        其实这也不是全部原因，但现在他需要这种原因。

        之后游奈就是他的精神支柱。

        他挖掘到了这个女孩很多的一面，例如她很温柔，很善良，再例如她很傲娇，骨子里刻着的是骄傲与自豪，哦对了，她有个悲惨的身世。

        他很高兴。

        他贪恋这个女孩的一切。他是担忧，但也不再害怕，因为他猛地发现，跟随着她的喜怒哀乐去喜怒哀乐，因为她的皱眉而忧心忡忡，因为她的笑容而欢喜雀跃，那种奇特的感觉令他魂牵梦绕，令他快乐至极。

        就像是对罂粟着了迷，他终是跪在了游奈的脚下，做她的臣服者。

        因为游奈救了他的命，是他迷茫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光。

        他沉迷，他狂奔，他拼尽全力的想去靠近。

        穷尽一生。

        他为了游奈拼命学习，但差距依旧是那么大。

        他想考1班，他想去竹林，他想陪着游奈，继续让她做自己的精神支柱。

        但还是出事了。

        就像是陷入了轮回的诅咒，他喜欢的事物终究无法逃脱那份命运。

        舒婷的自杀让他们两个必须离去一个。

        游奈家庭不易，户口不在南洛，迁徙后去哪里读书？

        所以他走了，走的悄无声息，走的干净利落。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离去让游奈愧疚了几年。

        离开枫海后，他还是在拼命学习，学出了肠胃炎。

        许晓和高齐勋知道后气的想把游奈打一顿出气，但自己儿子喜欢她和游奈其实没什么关系，所以理智压住了怒火，游奈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高齐勋出席了游奈中考和高考状元的颁奖典礼，他终于是意识到那个女孩子是有多优秀，足够让自己高高在上的儿子那么痴迷。

        许晓不解，反复问他。

        高易只是说：

        “妈，我喜欢她。可我太差了，配不上她。”

        “你足够优秀啊儿子，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你以前怎么可能会在乎这种小事呢？”

        可高易还是如同中了毒一般喃喃自语，犹如像上帝祷告，衷心的祈祷过后就能有结果。

        “妈，我喜欢她，她好优秀，我配不上她。我喜欢她……我喜欢她……”

        自己曾经是那么的不堪，那么的懦弱，那么的混蛋。

        他哪里舍得让游奈知道啊？

        他还是不够强，他还是保护不了游奈。

        暗恋很苦，就像那年夏天的风，你以为凉爽，细品却满是燥热。但又很幸福，因为至少在你最热的时候，有一缕风轻抚过，轻抚过你那悸动不已的心脏。

        所有人都看出了高易喜欢游奈，唯独游奈没有看出。

        所以他只能抱着这种心态，卑微而虔诚的，暗恋而又爱了她六年。

        直到他都开始恨她了，他都快压抑不住骨子里的暴戾了。

        为什么？

        他不解。

        可就算那样，他还是爱着她。

        爱深刻骨髓，发酵成了毒药，令人痴迷。

        见过那么美好的事物，他选择遗忘地狱的黑暗与痛苦；接受过她给予的痛，他就在也没想过放弃；感受到她给的温暖，他坚定不移的跪了一辈子。

        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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