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带我走，否则杀了你

　　民国八年四月，疏疏落完几场春雨，白日逐渐变长。

　　花烟馆内复如往常，弥漫着棕褐色的浓烟，一排木塌，躺满了东倒西歪的烟鬼。

　　他们手中的烟枪闪烁红晕，在幢幢的黑雾里，忽明忽暗。

　　二楼雅间，少了混浊的气息，是专为富人提供的。

　　六尺宽雕花软榻，铺着蚕冰簟，榻上设着红缎靠枕，手边是景泰蓝大烟灯。

　　江九黎烧起两个烟泡，一袭圆领大襟袄裙显示了她的身份——花烟馆的女侍者。

　　枕上之人睁眼，一把将她拽入怀，轻浮道：“说两句好听的。”

　　江九黎眸子发红，死死盯着这双在她腰际肆意游走的手，递过烟枪，“请军长享用连珠炮。”

　　“你在咒老子！”

　　男人勃然大怒，抓起烟枪朝她劈头打去，“真他娘扫兴，滚蛋！”

　　军人的忌讳，她懂。

　　额角沁出温热的血，江九黎轻轻拭去，红唇勾起，顺走了一把袖珍手枪，脱身跑下楼。

　　“官爷，官爷，我家姑娘不懂事，我给您赔罪了，您别生气。”

　　花烟馆的掌柜点头哈腰，说尽好话，依旧留不住财神爷。

　　那位气得火冒三丈的军长咒骂着拂袖而去。

　　于是，掌柜瞪着要吃人的眼睛，一掌打在江九黎脸上，破口大骂道：“该死的小蹄子，又赶走客人，我今天非得把你丢到军营里去！”

　　江九黎舔舔口中咸咸的血腥味，逆反心理徒增。

　　双手握住枪，指着掌柜的头部，“我看谁敢动我？”

　　掌柜始料未及，嗅到危险，大惊失色道：“都是误会，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江九黎冷笑：“钱，给我钱。”

　　掌柜爱财如命，就是一分也不愿拱手送人，这一刻却松了口，“多少？我给你，我给你！”

　　“耍花样我就开枪毙了你。”

　　阴恻恻的语气，掌柜心惊肉跳，根本没时间思考这死丫头打哪儿弄来的手枪，只眼睁睁看着她拉开抽屉，搜刮走了所有的钱。

　　敢怒不敢言。

　　“阿九，你别冲动——”

　　烟鬼们木然地看戏，望着眼前的一切，吞云吐雾，泪涕交错，早就分不清是梦是醒。

　　恰似门外雕刻的一副对联：腾云驾雾间，梦迷烟醉中。

　　江九黎使力推开掌柜，转身出了烟馆大门。

　　鼻尖不再充斥着肮脏的气息，她没有一丝欣喜，因为掌柜哪里肯放过她。

　　远处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花烟馆派人追杀她了！

　　疾步跑着，前前后后的景物化成一片虚影，汗与血混在一起，从脸颊滑落，滴在她裂开的唇上。

　　“九儿，向前跑，向前跑。”

　　恍惚间，仿佛听见母亲温柔的呼唤，江九黎充血的眸子一阵阵发痛。

　　是泪在决堤。

　　她抬手，指间却有令她作呕的鸦片味。

　　视线里出现一辆黑皮汽车，才方停稳，她一把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进去，关门。

　　“带我走，否则我就杀了你。”江九黎矮身伏在座位上，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年轻的男子扶着方向盘，讶然。

　　褐色瞳仁里倒映出黑洞洞的枪口，威胁？

　　他眉头微微拧结，目光警惕，扫过这个狼狈不堪的女子。

　　那持枪的姿势连标准都谈不上，想杀他？究竟哪儿来的自信。

　　男子轻笑，带着嘲讽的神气，“去哪儿？”

　　他笑得江九黎心里忐忑不安，明明那王老板吓得抖如筛糠，此人为何气定神闲。

　　男子顺着她视线瞄去，原来是亡命之徒。“你在逃跑？”

　　巷口乌泱泱的一群人，到处搜查她的下落。

　　江九黎心脏乱跳，枪移到了他的脖颈，“江公馆，你走不走？”

　　巧了，目的地相同，好奇心起，他又笑，侧脸轮廓分明。

　　那手指修长，扭动车钥匙，汽车很快开走。

　　江九黎头痛，脸痛，干涸的血是耻辱。

　　进花烟馆那一日犹在眼前，冬月初九，她的生日。

　　亲爹，送了她何其惊喜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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