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人道是红的

　　距离常威从这个宇宙消失，这里过去的时间，才三年而已。混沌中有无数宇宙，而每个宇宙的时间尺度都是不同的。

　　所以常威老家的模样，变化不是很大。只大略三年没有住人，显得颓废、灰尘满布。

　　——县城郊区某村的一个农家小院。

　　这里是常威所有的童年。

　　自从唯一至亲的祖父离世之后，常威外出闯荡，快三十岁一无所成的时候，又回到这里，然后从这个宇宙消失。

　　现在他又回来了。

　　蜘蛛网零落的屋子里，祖父的遗像还挂在那儿，微笑着，只是泛黄了。淡淡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屋子里，光线下，灰尘打着旋。

　　常威站立了好一会儿，随着他的脚步向曾经自己的卧房走去，这间小院仿佛从时光中被拿了回来——成了常威记忆中，曾经离开这个宇宙之前，最后一刻的模样。

　　卧室里，电脑还在闪烁着。一盒烟，一个打火机，还有一杯茶，以及一桶还热气腾腾的泡面。常威在电脑前坐下，就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的那样子，恍惚很有奇异的感觉。

　　很多很多的泛黄的记忆，这时候被一页页的翻出来，刷新，变得鲜亮。

　　他忽然笑了笑。

　　有一个瞬间，常威有一种冲动，要从时光的过去，把祖父和幼时便故去了的父母找回来。

　　但他终于还是没有这么做。

　　幼时便故去的父母，的确是一种遗憾。但祖父尚在的时候，他一直是快乐的。而祖父的去世，也并非遭了什么病痛，而是安然而逝，是寿元耗尽去的。

　　就这一点而言，是不该有遗憾的。

　　对于常威来说，只要他们还在自己的心间，还在自己的记忆中，他们就是活着的存在的。

　　生？死？

　　混元金仙！不具备意义。

　　外面的世界，正水深火热。而常威，则沉浸在自己的翻新的记忆里，甚至陶醉着。

　　如此，三天。

　　他翻出那时的记忆，甚至在院子里开辟了菜畦，将屋里的水管修好——那时候他就打算修的。

　　还有电脑，用了很长时间了，散热不行，风扇上灰尘蒙蔽，便拆下来，清理清理。

　　很多鸡毛蒜皮的事，此时做起来，却格外的充实。

　　三天过去，才渐渐发散注意力。

　　——劫数之下，地球如何讨得好？末日便来了。三个月前，末日突发，正如曾经一些幻想作品里那样，很多人突然变成了丧尸。

　　秩序瞬间崩溃，人类的世界就这么坍塌下来。

　　然而这些，并不能令常威动容。因为劫数这种东西，是公平的，是一视同仁的。现在是自然宇宙遭劫，常威知道，自己这样的混元金仙，在劫数达到一个高峰的时候，一样得敞开怀抱，迎接劫数。

　　到时候他未必比这些丧尸的下场来的好几分。

　　兜兜转转在外面转悠了一千多年，回来这边才过三年，因此，对于老家这边，因果方面的问题，应当还是新鲜的。

　　曾经一些朋友，普通的就不说了，要好的就那么三两个，且现在还有因果联系的就一个了。

　　唤作柳晋的一朋友。

　　高中同学来着，不过柳晋是学霸，常威比起来则那时候普通寻常了许多。所以高中以后，天各一方。但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柳晋毕业后考了公务员，大抵是颇有运数，爬的忒快。

　　常威仿佛还记得，他那时候消失前不久，就是落魄回乡下老家之前还跟柳晋去吃过一回烧烤，那会儿他就是省里前几号的一位大佬的秘书了。

　　挺了不起的一个人。

　　那会儿常威叫柳晋唤作机器人，因为柳晋极是自律。但若只说自律，也未必有多了不起。真正让那时候常威佩服的，是柳晋的理想和情怀。

　　——无数人把荧幕上的明星当作偶像，无条件的脑残的去追捧信仰；也有人口口声声说先辈，说科学家，但大多也都是嘴巴里说说的，实际上大抵是不会沿着口中的敬仰的先辈们的路去走的。只是大抵为了表明些什么，自己不是什么什么样的人那样的意思。

　　柳晋则不然。常威到现在都记得，柳晋在阅取先辈们的壮烈事迹的时候的热泪盈眶，以及他发的誓言。

　　他说为人民服务绝非一句空话。否则哪儿有今天？

　　并且身体力行，一直向着这个方向前进。所以他考了公务员。他在体制内爬的很快，常威那时候就认为，那是应该的。因为他并非是为了金钱权力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去做的公务员，而是真正有抱负，深切的想要做一些事的。

　　常威落魄彼时，而柳晋则是省里面的第几号大佬的秘书，两个人天差地别，但关系却分外的要好，竟还在街边一起吃烧烤。

　　这种是没办法说的——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勉强可以解释一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属于玄学。

　　现在，也就柳晋这儿，还剩下这个因果关系。其他的都没了——必定是都死了罢。末日之中嘛。

　　屋外渐暗，还未至傍晚。却是乌云滚滚，大雨要下来了。

　　这雨一下，就是好几天。瓢泼一般，天上漏了个洞似的。荆州省这里，常威老家还好些，向北百多公里才是大江。这几天大雨一下来，江水暴涨。

　　大抵对这里的人们来说，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了。末日方才三月，正是水深火热，求存已是不易，现在又涨洪水。

　　这让刚刚建立起幸存者基地的柳晋坐立难安。

　　他都已经做好了清剿荆北丧尸，收复失地、救援人民的准备，上天却又给他来这一手。

　　瓢泼大雨之中，柳晋亲自来到江堤。

　　常威的身影，在夜色中毫不起眼。他看到柳晋顶着大雨冲上江堤，一个一如既往、永远初心的党员，当他嘶声高喊：“党员，跟我上！”

　　手挽着手，人墙，就像末日之前，有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变。

　　恍惚间还记得柳晋曾经跟他说的，在面临任何困难的时候，我们这个民族，总会有人站出来。

　　“你们晓不晓得啊？去死啊怕不怕？不怕！为啥子不怕？我们要保护我们的国家，我们要保护我们的国家！”

　　大概这就是人道那令人最心醉的地方。

　　是火红火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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