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善父母为孝
永远不要高估,人性的善。也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恶。
金原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401号病房内,一位垂危的老者,正躺在病床上呻吟着。老者并非无人照料,此刻诸多子女都侍立在他的病床周围。无人理会老者的呻吟,他们只是相互谈论着,还不时的瞟瞟老人,眼里没有怜惜,却带着些许残忍和狡黠。老人的呻吟突然停顿了,群狼环伺般的子女们不由得精神一振。没等他们过来查看,老者的呻吟声便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尿味飘散开来,同时也把匆忙聚拢过来的子女们冲散了。他们脸上显出了些许失望,随即又转为厌恶。一时间老者的子女们仿佛被施了定身咒,犹如对峙般的同时陷入沉默。就这样过了许久,子女中的一个高瘦的秃头男人率先开了口,他好像是子女中的大哥。“我说,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儿?爸又尿了!不知道处理一下吗?”。一个矮胖的油腻男人,正好借机发难,语气里都是指责埋怨。“二姐,不是一直都是由你照顾爸爸吗?你就是这么照顾的?”。被呼为二姐的,是个臃肿的烫发女人,突然被弟弟责问,多少有些局促,一时无法开口。“怎么着?小弟!还敢训你二姐了?你可真涨行市了!”说话的是个高挑精干的中年妇女,语气讥讽,满脸不忿。矮胖的油腻男人气势瞬间低迷了,但是还是予以反击。“大姐,我哪儿敢?既然二姐不做,要不您来?”。再次被点名的二姐终于缓过闷儿来,指着大哥和小弟,发泄着自己的不满。“爸爸不也是你们的吗?凭什么只让我们女儿来?”。小弟对于二姐反抗多少有些错愕,但还是挪着矮胖身体凑近,昂起油腻的脸,与二姐的臃肿的烫发头对峙着。“我们大老爷们儿粗手笨脚的,怎么伺候的好!”。听到这话,二姐面带得色,显然是抓住了小弟的漏洞。“伺候不好?那你们的媳妇儿呢?爸爸住院这些天,哪个儿媳妇露面了?”。小弟挺了挺腰杆,显然不惧二姐的发难。“儿媳妇儿是外人啊!伺候爸爸多少有些不方便!再说这些年,爸爸不是一直和我们生活。眼下爸爸病了,还不该你们女儿出力吗?”。看着二姐有些不敌,旁边观战的大姐,随即接过话头。“还有脸说?爸爸的工资不是全都补贴你们了?我们女儿有沾上一丁点儿好处吗?”。眼看战役陷入胶着,作为始作俑者的大哥连忙制止了弟妹们争吵。“不要吵了!传出去不好看!我看……要不请护工吧,费用咱们均摊。”。大哥说完,弟妹们果然不再争吵,同时再次陷入沉默。房间里只剩下老者的呻吟声……
“尿片战争”终于因为子女们的“拮据”而落幕,但是老者的尿片终归是要换的。接着又是一通协商,最终决定分工协作,女儿们负责换洗尿片,儿子们负责给老者擦洗身体。可是又一个问题摆在眼前,总不能一直这么协作下去。于是决定采取,轮流制。每人照顾一天,谁也不多,谁也不少。至于排班顺序,那就按照年龄往下排。
第一天是大哥的班,他一早就来到病房,只是胡乱给老者喂了些吃食,便不见了踪影。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老者自然没有进食,尿片也是没有换的。好在他还记的父亲也是要吃饭的,于是便在路边顺手买了些盒饭。身体虚弱的老者,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又哪里吃得动,已经变得冰冷,且呈现半凝固状态的饭菜。老者勉强吃了两口,便不再吃了。大哥极力劝着父亲再多吃几口,见父亲无意吃了,便一声叹息。“哎,爸啊……得多吃点儿啊!不吃……身体怎么能好。”。看看手里剩下的大半盒饭菜,多少有些舍不得,接着说:“你看爸,剩下这么多,这不是糟践东西吗?以前您可不这样!”。大哥有心自己吃两口,但是看看病榻上的父亲,多少有些嫌恶,随手便将盒饭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内。用过午餐的老者,沉沉的睡去了。大哥,闲的无聊。开始和周围的病友家属们闲聊。一直到了晚上,才想起爸爸似乎也是要吃晚饭的。要不是自己肚子饿了,还真忘记了这回事儿。晚上伙食,只有稀粥和咸菜。大哥说,病重的人要饮食清淡。好在这粥是热的,老者吃得倒是比午饭多些。晚饭过后,老者又沉沉睡去了。大哥,随即又去和别人闲聊。直到夜深了,才躺在行军床上呼呼睡去了。
大哥是被前来替班的大姐叫醒的,他还迷糊着眼,就被妹妹一通数落。原来大哥,什么都记得,唯独忘记了给父亲换尿片。要不是今天早上父亲拉了大便,也就被他糊弄过去了。不过他自有一番说辞,说是照顾了父亲一夜,尿片当然也换过。只是自己刚睡下,父亲又大便了。还好老者的身体虚弱,根本无力说话,要不然一定会控诉他的无耻。见哥哥似乎说得也有些道理,大姐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不过这正好给大姐提个醒,如果给父亲插上尿管,排泄的问题不就解决大半了吗。医护人员给老者插上尿管,并和家属们说了些要注意的事项,便去照看其他病人了。有了大姐的接替,大哥则回去休息去了。女儿到底是比儿子细心,从饮食上来说,大姐比起哥哥可要强了太多。虽然老者不能说话,但是大姐还是想和父亲多说说话。原来大姐的丈夫,最近在外有了女人,正和大姐闹着离婚。说到伤心处,大姐不禁又抹起泪来。老者明显有些动容,只是不能开口说话,眼里却满含着泪花。大姐没有在意父亲,她只是一个劲儿的倾诉。她又想起一些往事,多半是父亲如何对子女不公的,尤其是重男轻女。说到后来,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了结了父亲。
二姐来替班的时候,大姐早已服侍父亲吃过早饭。大姐和二姐寒暄了几句,便回去休息了。二姐比起大姐,虽然没有那么细致,好在并不絮叨。这让老者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只是二姐实在是个精于算计的,她除了照顾父亲外还应承了另外一份照顾病人的工作。所以她不能时常守在父亲跟前,不然那边的主家可要不乐意了,毕竟人家是花了钱的。于是在二姐当班时,老者大部分时间其实是无人看护的。
小弟来替二姐的班,刚巧遇见二姐从雇主那边过来,没想到被弟弟撞个正着。弟弟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攻击二姐的机会。姐弟两早有嫌隙,借着由头就吵了起来。全然不顾及重病中的父亲,像是不知道他需要静养。直到二姐包里的闹钟响了,原来到了雇主吃药的时间。二姐不再与弟弟纠缠,着急忙慌的向雇主病房跑去。看着二姐远去的背影,小弟忍不住啐了一口。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他是众多子女中最受宠爱的。甚至父亲和母亲,在退休以后也一直和他住在一起。两个老人的退休金,也多半补贴了他的家用。按理来说他应该与父亲感情最深,但是他却显得极为冷漠,并没什么心思照顾父亲。他怀疑父母这些年是有些积蓄的,只是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将存折藏了起来。这些年他没少追问父亲,可是老头就是打死不认。眼看现在老头就要不行了,再不问出些线索,钱可就白白泡汤了。于是他半跪在床头,先是探着头小声在父亲跟前耳语,当然是追问钱的下落。接着又探出耳朵,仔细聆听着父亲的回复。结果当然是没有任何回复。他认为父亲有些伪装,故意在他跟前装着昏迷。于是只好上些手段,老头忍不住了,自然就松口了。接着就是如同逼供般的操作,让老者瘦弱的身躯添了几块青紫。看着父亲还是没有反应,他也不敢太过放肆,只好耐着性子等父亲醒来。
在子女们“精心”照料之下,仅仅一周,老者身下便生了褥疮。原来孝子孝女们,都没记得要时常给父亲翻翻身,活动活动手脚。只是任凭父亲那么直直的躺着,哪有不生褥疮的道理。于是子女们又开始新一轮的互相攻击。当然为了脸面,这场冲突并未持续太久。还是大哥出面制止了争执,这才没引起围观。
两周后的一个夜晚,这天又是轮到大哥值班。他是还像往常一样,在行军床上呼呼大睡。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白天还昏昏沉沉的父亲,此时却来了精神。老者睁开了眼睛,看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大儿子。老者的眼中突然显出悲伤,接着又显现出决绝的神色。接着便努力的抬起手臂,拔除了身上各类管线。接着便耗尽了力气,手臂也直接砸在了病床上。
大姐再来替班的时候,老者早已去世多时。而大哥对这一切却不知情,还在呼呼大睡着。看着散乱在父亲身旁的管线,大姐知道出了大事,连忙过来查看父亲。大姐的哭声,惊醒了沉睡的大哥。等大哥弄明白一切,也跟着妹妹一起痛哭父亲。
余利没有被判死刑,这让余万全多少有些欣慰。自己虽然被撤职,但是并没有被清算,也没有撤销待遇。这样只要风头一过,稍加运作还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是孙晖自作主张,竟然刺杀了余万全的政敌。这种破坏规则的行为是不被上头认可的,于是祸事再次引到余万全头上,他遭到了彻底清算。不仅免除了一切职务,还要没收所谓“非法所得”,好在待遇虽然降级,却没有完全撤销。听闻噩耗,余万全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失去翻身的机会了。急火攻心,一下便病倒了。
余万全失去了干部的身份,无法入住第一人民医院的特护病房,只能住在的普通病房。房间号为401,最近床位紧张,还是通过一些老关系才通融到的床位。
第一人民医院虽说是清水最好的医院,但是也是相对而言。普通百姓家,一般的疾病是不会选择住院,他们多半会在家里进行治疗。他们一旦去了医院,多半是要不行了,来医院只是不想死后脏了房子。有病能上医院治疗,并且住院的,在那个年代多半是有正式工作,或者是些领导干部什么的,他们住院的费用是可以报销的。
余万全本身就有高血压,接连的刺激,让他的血压飙升到一个从未企及的高度。因此而带来的眩晕感,让他不得不卧床休息。来陪护的只有余万全的妻子李洁和女儿余秀,人手实在有些单薄。好在余万全的病情并没那么严重,还有没到必须寸步不离的地步。白天李洁需要上班,余秀则需要上学。女儿的学习是不能耽误的,李洁也不好一直不工作。余家本就人丁单薄,亲戚朋友在余家落败后,也选择了远离,生怕招惹祸事。余万全的护理只能交给护工,但是余家的经济情况并不很乐观,这让妻子李洁很是为难。
临床的病友,是个热心的大妈。她也是刚住院不久,她本身并没有什么病。只是她觉着自己的医疗报销不用,自己简直是吃了亏,于是每年便找些理由到医院住些日子。大妈看到李洁总是愁眉不展,于是便热心的询问道:“闺女,这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李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过多回答,只是“嗯”了一声。大妈继续说道:“我老婆子没什么能耐,但是和我说说,兴许也能解解心宽”。李洁正愁无人倾诉,便回答道:“我们家老余没人照顾,可是请护工……家里的钱也不富余……”。大妈思索片刻,突然一拍大腿,略带兴奋的说道:“你们可以找个临时护工啊!这个花不了多少钱!”李洁没明白大妈的意思,于是追问道:“临时护工?怎么个临时法?”。听闻李洁不懂,大妈显得更加兴奋了。于是故作高深说道:“这你就不懂啦!就是原本是别人请的护工,你稍微给些钱,让他也捎带着照顾下你家老余。”。李洁有些犹豫,她不清楚这样的临时护工是否靠得住。大妈见李洁不说话,看出她的疑虑,于是说道:“放心吧!闺女。我认识一个靠谱的护工,平时就是她捎带着伺候我的。”。听大妈这么一说,李洁似乎有些印象,于是便问道:“是不是那个矮矮胖胖,还烫着发的那个?”。大妈见李洁似乎有意,赶忙回应道:“没错,就是她。”。没等李洁再说什么,大妈接着说道:“等会她来了,你们当面聊聊,有我的面子,还能便宜!”。看着大妈如此热心,李洁也不好推辞,只好说道:“那就麻烦大妈了!”。
没多久,病房里来了一个臃肿的烫发女人,手里还端着一个饭盒。她径直走到大妈的病床前,招呼她吃午饭。大妈笑着接过饭盒,连忙给女人引荐李洁。当得知需要照顾的不是危重病人,女人很高兴的应承了照顾余万全的工作。无非是些打饭倒水,提醒按时吃药之类的零散事。女人答应明天开始,正式照看余万全,至于价钱,看大妈的面子,给打了八折。
女人走后,大妈开始和李洁念叨她的好处,说道:“小王不错,亲闺女也就是如此!”。李洁有些疑惑:“小王?是刚才那个护工吗?”。大妈,轻敲了一下自己头,笑着说:“你瞧我这脑子,忘了和你说了!对,就是她!”。说道这儿,大妈的八卦之心开始作祟了,于是故作神秘的继续说道:“他是我们老街坊,老王头的二女儿。”。这并没有引起李洁的兴趣,大妈于是继续说道:“老王头上个礼拜死了,知道他是在哪里死的吗?”。李洁看着大妈的表情,脊背开始有些发凉,说话也有些哆嗦了,不安的看看四周,问道:哪……里?难道……”。大妈有些满意自己的渲染,于是继续说道:“没错!就是401号房……”说完还瞟了瞟余万全睡着的那张病床。李洁立刻会意了,但还是还想确认一下,于是说道“老余睡得那张床?”。大妈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虽说医院的每张病床,几乎都死过不止一个人。但是当有人告诉你,你或你的亲人睡的病床,刚刚死过人,论谁也会觉得多少有些不自在。所以李洁有些不想聊了,借故开始收拾些东西。谁知大妈的兴头正盛,还是自顾自的说着。
“老王头,好福气啊!”大妈似乎等着李洁的追问,但是并没等到她的回应。只好继续说道:“老王头,好福气啊!生了四个孝顺的孩子!他住院这些天,孩子们都轮流照顾他。无微不至的,有谁有这么好的福气!”。李洁依旧没有接大妈的话头,于是大妈只好直接发问了“闺女,你知道老王头是怎么死的吗?”。李洁知道自己算是躲不过去了,索性坐到大妈的床前,带着好奇语气问道:“怎么死的?难道不是病死的?”。李洁表现出的好奇,正中大妈下怀,她又提了提精神,继续说道:“他是自杀的……”。大妈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压低了声音,还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怕惊动了王老头的幽灵。李洁这次是真有些好奇了,忙着追问道:“自杀?不是说,他的四个孩子都很孝顺吗?怎么还会自杀……”。此刻大妈表露出了些肃然起敬意味,继续说道:“老王头,仁义啊……孩子们也孝顺啊!老王头是不忍心看着孩子为他受煎熬啊。自己的病情,眼见是好不了。一天晚上,他就自己拔了管子……”李洁着实有些震惊了,她从没想过有人会为了不拖累子女而自我了断。大妈突然有些神往了,独自念叨着:“哪天我不行了,也得学老王头,可不能拖累我那几个傻小子!”。
转过天来,王家二女儿一早来到401病房。李洁和她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就急匆匆的赶回家去,送女儿余秀去上学。在李洁眼里,余秀要比余利更值得疼爱。余利是余家的第三代单传,本就是余家的宝贝疙瘩。余秀则是个女儿,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虽说余家并不那么重男轻女,对小女儿的关爱还是少了很多。她不禁后悔对余利太过溺爱,才导致那孩子走上了邪路。因此在余利入狱后,李洁对女儿的管束更加严格了。她把自己的心血,一心浇灌在女儿身上,期盼她将来能有个好的未来和归宿。因此即使余万全病倒了,女儿也没有荒废学业。想到这点,李洁很是欣慰。虽然余秀只有十岁,但是她却懂事的让人心疼。李洁每晚都在医院看护丈夫,余秀则自己在家,甚至有时还要自己做饭。她知道家里出了变故,所以最近从来不向妈妈要求什么,还懂事的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家务。李洁此刻有些认同大妈的想法,若是有一天自己也不行了,那就自我了断吧,绝对不能拖累余秀这么好的孩子。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转眼间到了1983年的春天。余万全在医院住了已经住了将近3个月,只是他的状态并没有好转,反而开始有些恶化。余万全出现了嗜睡、昏迷的症状,每天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大夫判断,余万全可能出现了脑梗。而且他的情况有些严重,已经到了非手术不可的地步。但是手术也有一定危险,并不能保证能把人救回来。李洁当然不想放弃丈夫,她询问医生手术的费用需要多少。医生给出了一个现在的余家所不能承受的价格。医生看出了李洁的为难,于是提议尝试保守治疗,不需要手术,只需要输液,至于余万全能不能挺过去,只能全靠他的造化了。
接着又是将近一个月的保守治疗,但是很遗憾,保守治疗的效果并不理想。余万全几乎整天都陷入在昏迷之中,甚至连维持正常进食都有些困难。一天夜里,昏迷中的余万全突然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医生立即闻讯赶来,开始对他进行抢救。但是这些救治措施,就像他之前接受的保守治疗一样,根本没有任何效果。1983年夏天的某个夜晚,余万全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如果他当时还有意识,我想一定是怀着满腔忧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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