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相逢
贞平四年，晋阳长公主出降，花车在府门外停下时，女傧相中奔出一个娇小的垂髫少女，着交领绛纱衫，石榴裙外罩着一层单丝罗，其上用金丝绣成的花鸟纹在阳光下煜煜生辉，行走间更是光彩照人。
两名女官随即追出，一前一后截住了她。
“别跟着，我去瞧瞧姐姐。”少女仰头脆声道。
两人不由分说将她捉住，“今日可不许调皮，否则给人看到了告到太后面前，您以后怕是连出宫都难了。”
少女懊恼地跺脚，小脸皱成一团道：“我只是想去找姐姐。”一人低头整理她搭在臂间的披帛，另一人帮她梳了梳凌乱额发，语重心长道：“此刻正在接亲，礼仪繁冗，您若上前会打扰到新人，等……”
说话间就听得礼乐声起，在司仪的祝颂中新娘正缓缓下车，众人不由热情高涨，欢呼着拥过去围观。
少女身量娇小什么也看不到，趁着女官们走神忙身子一矮，提着裙摆往人群里钻去，左冲右突顷刻便挤到了前面，正好看到云鬓花容金步摇的新人款款走向新郎，她也算见证了这对新人的相恋过程，不由兴奋地跳起来欢呼。
一片嘈杂声中，突听身后传来‘哎呦’一声，少女忙回身，才发觉方才不慎踩到了别人的脚，那人疼得单足跳起，被人群一挤差点跌倒，幸好旁边一个身形结实的华服青年一把扶住，少女正欲道歉，却被揪住了耳朵，“你不好好跟女眷们呆一起，跑出来作甚？”
少女忙娇声讨饶，“纪王兄快放开，哎呀，疼死我了。”
“走，我这就带你去找你的嬷嬷。”纪王说着便要将她拎出去，少女死命挣扎道：“我不去，我才不要一整天呆在房间，快放开。”
此时众人正拥着新人进府，欲往前厅去行大礼，“老六，你还不知道这丫头心性？放开她，就让她撒撒野吧，咱们快进去。”旁边的英王扯了扯不肯罢休的纪王道。
“多谢英王兄救我。”少女这才得以脱身，立刻笑地眉眼弯弯，被她踩了脚的少年正弯身拍着靴面上的灰土，她忙凑过去道：“你没事吧？方才是我不小心。”
“小谢，麻烦你照顾一下莅阳，我们先去观礼了。”纪王回头喊了一句，便和英王一起走了。
少年忙抬头应声道：“好的，王爷。”
这一打照面少女才看清他的脸容，不由得欢呼道：“小谢哥哥，是你？真的是你？几时回到金陵的？”
这少年面如秋月目似桃花，着一袭金碧色锦袍，宝带玉冠身形笔挺，如修竹茂兰，正是数年不见的宁国侯世子谢玉。
谢玉直起身，讶然道：“难为殿下还记得微臣！”
莅阳兴奋地在他胸前锤了两拳，皓腕间钏环叮当作响，却不及她新莺般娇美的嗓音动听，“怎会不记得？这么多年不见，你一点儿都没变呀！”
“也就三年，并没有多久。”谢玉提醒道。
“可是你看，我如今都这么高了。”她张开手臂欢快地转了个圈，复又奔过来抬手在他胸前比了比，喜道：“高了不少呢！”
谢玉含笑打量着她道：“殿下再过两年就要及笄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见他突生感慨，莅阳心中不由拉响警钟，忙竖起一根玉白的手指道：“莫要再提往事，否则我跟你急。”
所谓往事不过是昔年众人一起玩耍，她最为幼小且粘人。兄姐们都不耐烦带，却又拗不过她的撒娇功夫，只得将她带出来然后推给另一个半大娃娃谢玉。
谢家与林家是世交，谢玉自小便与林燮等人交好，后又一起入宫为皇子伴读，便与皇子公主们都较为熟悉。
他比莅阳年长四岁，因生得一副娃娃脸，且皮肤莹白眉目如画，看上去竟比实际年龄还小。与一般纨绔子弟不同，他虽出身高门大户但家教良好品格端方，所以将小公主交于他众人皆放心。
林家将门之后，所以林燮平素多喜欢那些剧烈有挑战性的运动。有次去城外踏青，他说服大家弃了车马步行，七岁的莅阳闹着也要跟随，信誓旦旦地说可以走完全程，结果中途走不动了哭着喊腿疼，最后是谢玉背着她到了终点。
她倒好，不仅心安理得睡着了，口水还打湿了人家的衣衫。
此后她再闹着要跟随冒险，大家便都拿那件事打趣她，直羞得她面红耳赤抱头逃窜……
谢玉想起往事，忍俊不禁道：“殿下放心，我必不会再提。”
“他们真讨厌，每回都把我一个人丢下。”莅阳说着拉起他袍袖跟着人群一起入内。
刚迈过门槛就看到齐嬷嬷和两名女官正翘首以待，莅阳暗叫不好，忙放开谢玉撒腿就跑得无影无踪。
谢玉想到方才纪王的嘱咐顿觉头疼，只得循着踪迹去找，今日人多眼杂，只盼着她莫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真想不到三年不见，她的脾性竟还一点儿也没变。
不过这样是否也说明他不在的日子，她也和过去一样快乐？
莅阳的随性和豁达超出了他的想象，虽知今日会相逢，但没想到会是那样的方式，更没想到的是她对当年之事竟只字不提，也没问他这些年过得如何，天下间真有如此无情之人？
谢玉是在画堂对面的屋顶找到莅阳的，她带了名小宫女正坐在陡峭的屋脊上吃着东西津津有味地观礼，“原来大婚仪式如此繁琐？此处视野绝佳，一切尽收眼底，比在下面人挤人强多了。”
宫女手上捧着果盘，战战兢兢附和道：“殿下英明。”
谢玉不由捏了把冷汗，却又不敢上前，生怕吓到她害得她失足跌落，只得蹲伏在屋脊后等着，直蹲到礼成，莅阳准备起身离开时，他才一个起落掠过去，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臂。
“这么巧啊，小谢哥哥也来此观礼？”莅阳先是一惊，看到是他不由满脸喜悦。
“不，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谢玉无奈道，小宫女怯生生地捧过果盘给他尝，谢玉沉下脸道：“殿下怎么上来的？”
小宫女指了指旁边耳房，细声道：“爬梯子呀！”
谢玉这才看到那边屋檐前放了架梯子，叹道：“太危险了。”
说罢道了声得罪，俯身便将她一把扛到了肩上，莅阳吓得抓紧了他背后袍服。
谢玉纵身一跃，几个起落便到了隔壁侧院，拣了处人少的地方，将莅阳放下地来。
莅阳腿脚发软，惊魂未卜地落下来，挥起小粉拳狠狠锤了他一下，“你吓死人家了。”
谢玉双手抱臂打趣道：“殿下竟也有怕的时候？”
莅阳还未来得及说话便看到两名护院飞奔过来查看，见是他俩忙上前行礼，谢玉冷下脸道：“你们怎么当值的？竟让小公主爬上屋顶？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林家如何跟宫里交代？”
二人忙一叠声请罪，莅阳不耐烦地将他们打发走，这才冲着谢玉道：“你把我带下来了，但宜兰还在上面，怎么办？”
“殿下，奴婢来了。”说话间小宫女已从月亮门外跑了进来，手中还捧着莅阳吃剩下的果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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