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邹婷从小卖部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和同桌早上洗了头发，来不及去食堂吃早饭，就匆匆忙忙买了个面包出来。想从这边绕近路回教室，结果正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周行远和蒋幼。
他们两个站在快消散的蒙蒙晨雾里，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蒋幼笑着说了句什么，周行远便也有点笑。
两人都清清静静的，场景美好得像幅无声画。
邹婷不由地站住了。
同桌拉了她一下，“真是周行远啊。”
邹婷没说话。右手在口袋里却攥紧了什么。
那是一封信。想要交给老师的。
——她实在想不来别的办法，可自小也知道，“报告老师”是一件“卑鄙”的事情。所以这封信她写了又改，改了又写，好些天也没真正写完。
她怕这件事情捅上去，闹出比预想中严重的结果、牵累到周行远；也怕周围人会知道是自己干的。
这些天她总是走神，要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是为了周行远的学习，是不想他被耽误……
可这一刻，远远地看着他们站在一起，邹婷的心里像被刺痛。
不得不承认，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下……自己是藏着嫉妒的。
嫉妒周行远这样看着她。
嫉妒周行远跟她站在一起。
……她究竟有哪里好呢。
她连五百分都考不到。
同桌站在一旁，见邹婷脸上定定的，神色很黯淡，便悄悄拽拽她：“算了……走吧。”
她们回到教室，过了挺久一会儿，周行远才上楼来。
已经打过一道铃，老冯在讲台上慢腾腾地吹着茶叶沫，见周行远进来，老冯瞧一眼教室后墙上的钟表，没说什么。
邹婷抿唇看着英语课本，周行远从她桌边走过时，黑色衣角擦过桌沿，带起一阵外面的清冽寒气。
邹婷手指很轻地动了一下。
明明他还是这样。
为什么偏偏在对着蒋幼的时候，他才会笑，才会有那样不同的眼神。
情绪像一团乱麻，也像压倒犹豫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终，邹婷心绪不宁地把“信”写好了。
她把那信封递进教导主任办公室的信箱里。
可是信塞进去之后，邹婷却没有轻松，反而开始愧疚和害怕。
之后两天，不知怎么，教导主任那边一直没有动静；而那两天，教室门口一有人影晃过去，邹婷就一阵紧张，以为是不是老师找过来了。
她心里忐忑着，面上还要表现出正常的样子来。
大课间时，也还要和周行远同路去办公室送作业。
以往去送作业，不管路上会不会和他讲话，邹婷总是带着点心动的；现在却常常感觉到不安。
有次下到三楼，正好碰见蒋幼和孙晓晨。
她俩拿着杯子要去接水，边笑边走着，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一抬头看见周行远，蒋幼的笑容就更灿烂了。
邹婷抱着作业顿了一下。她能明显感觉出，蒋幼过来时，周行远身上那种情绪状态的变化。
就好像是，本来死水一样平静的情绪，随着她的出现而活了。
楼梯上打打闹闹的热闹中，他们往下走着。
蒋幼和周行远说，对了，我跟我妈说了去看比赛的事儿，她挺愿意让我去的，不过就是有点不放心，想让我哥陪着去。
简单几句之后，天马行空一样想起什么，又说，诶，咱晚饭出去吃吧？听说学校旁边新开了家酸辣粉，可好吃了。
无论她说什么，周行远都淡淡地给着回应，态度很自然，很包容。
邹婷在后面越走越慢。
她思绪渐渐飘远，想起了遥远小时候的事。
——她的确是很早就认识周行远了，甚至早到、这一切发生之前。
那时候，他甚至都不叫周行远。
他住在舅舅家里，安静到有点孤僻。邻居们提起来，总说他是“齐家那小孩”。
同一个家属院里几个孩子年龄都一般大，常一起跑着玩，他却从来不跟他们一起。他总被关在家里，很少出来，即便出来了，也是独自默默待着，跟谁都不说话。
邹婷那时还不懂事，在饭桌上零星听到爸妈议论，说齐叔叔其实一直不太想要这个小孩，齐阿姨也老是抱怨家里多出来的花销。
邹婷好奇又不解。她远远打量过几次，觉得他长得很俊俏，比院儿里其他泥猴子一样的小孩好看多了，怎么会不想要他呢。
她拿这话问爸妈，爸妈就无奈一笑，说你懂啥。
邹婷从来也没他跟说上话。
一直到四五岁那年，深冬大雪天，有次爸爸从外面回来，拍着身上的雪说，齐家那小孩今天掉水里了。
语气唏嘘不已，又说还好叫个过路人给捞上来了，不过这大冬天的，他穿得也少，就算能活下来，估计也得害场大病。
邹婷吓了一跳。
那之后好一阵子没见到他。
半个多月后，一天下午，她趴在窗户前玩，很意外的，看见“齐家那小孩”站在院子里。
院里没其他人，天上飘着小雪，他就独自站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很安静地望着远处。
半晌也没动一下。
天地间灰沉沉的，他的眉眼很清晰，仍旧是俊俏的长相，只不过明显瘦了一些。
邹婷趴在屋里看了一会儿，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说不清是哪的问题，她总觉得他和之前打量过的样子不太一样了。
她没办法形容出具体的变化。
只知道，现在的他看起来跟院里其他小孩不一样，跟幼儿园里的小孩也都不太一样。
一直到初中那会儿，邹婷有次在杂书里看到一个词叫“故事感”，再回想当时，便觉得那年冬天，他身上那种“不一样”，大概就是一种类似于此的感觉。不是孩童那样清澈的，反而像是这半个月来他经历了很多，又无法言喻，透着股寂静和复杂。
邹婷记得自己好奇很久，也跑出去了，她问他在干嘛。
他说在等人。
“等谁啊？什么时候才会来？”
“……”
周行远静了很久，说，“不知道。”
声音里有她听不明白的情绪。
后来，邹婷又远远看到过他几次，他总是像在无声地等待着什么。
再后来，爸妈吵架，妈妈带着她回娘家住了许久，等再回家里来，已经不见“齐家那小孩”了。
问的时候，爸爸说，他舅把他给人家了。
邹婷总想起他。
想起那个独自站在树底下的小男孩。
她很想问问他，新的人家对你好吗？后来，你有等到你想等的人吗。
她带着这段遥远的记忆长大，上学。初中毕业，爸妈托了关系，找人把她送到升学率更高的实验高中来。
对于跑这么远到邻市上学，邹婷本来很不高兴，但满腔的情绪都在新生报到那天消散了。
那天报到，老冯挨个点名。
点到周行远时，男生站起来，邹婷回头一看，诧异又惊喜地认出了他。
……
只是后来，她找机会和周行远讲话，周行远的反应却是完全陌生的。
邹婷觉得，他好像根本不记得小时候那段时间了。
她无从跟他提起当时的事。
所以至今也不知道，周行远说的那句“在等人”，是在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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