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赠玉兔
朱红的宫门之前,管缙就站在那曾经的位置上,遥遥望向那看不到尽头的宫道。
春日时分,宫内也算是花儿鲜红,柳丝青绿,给色调单调陈旧的宫殿装点了些不同的艳丽色彩。
只是,这般光鲜的外表之下,却藏匿着无数的离魂之人。
像游魂,又像鬼魅,在行宫四处游荡。
“管大人,娘娘已经在候着您了。”依旧是熟悉的人,熟悉的话,惠心从远处缓缓走来,只是她这次却没有一味地垂首。
两人都不似第一次在宫门见到时,那般拘谨。
惠心还寻了个话头,笑盈盈地说着:“还记得上次见大人时,还让大人不必拘谨。”
管缙听她这样说,却是倏的抬起眼,看向她,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女使可知,娘娘她为何不喜那些繁文缛节?”
谢青双毕竟是大兴朝的太后,而大兴素来是礼仪之邦,又将宗法礼制看得很重。
这么多天的相处,管缙能感受到谢青双对此的抗拒和不喜。
但她仍然硬着头皮,遵循着宫中的礼制,群臣宴、明灯仪式都是她在一手操持着。
而跪拜叩首,又是千百年的礼制传承,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发生改变。
即使那人贵为太后,更即使是皇亲贵胄。
人们向来把血脉二字供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来自朝代伊始的事物,无论好坏,一律束之高阁,称为祖训。
惠心听到他的疑惑,顿时一愣,又反应过来说:“大人,这些往事,做奴婢的,无法私自替娘娘言说。”
“大人若是想要知道,得了空,可以去问问娘娘。娘娘若是想说,便定会直言相告的。”
管缙并不意外地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
“只是管大人下次,可不要说走就走了。”惠心也同样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虽然通过在宫中一段时间的小住,他已经认识了从宫门到清宝殿的道路,但还是和从前一般,两人依旧一前一后地在宫道上走着。
女使在前引路,朝臣在后。完全符合大兴朝的礼制。
如今时令已是晚春,但在宫中,时间的流动仿佛缓慢了许多,四处看去,仍然是一片春和景明的好风光。
管缙的身体也好了许多,不再动不动就咳嗽。
“娘娘这些天可安好?”他又问道,语气中有几分被压抑的关切。
每一次,管缙叫出这句“娘娘”的时候,心中都能感受到强烈的割裂感。
在他眼中,谢青双有许多不同的模样。
做紫芜糕时替他拂去面上痕迹的,是谢青双。雪云节和他一同堆兔子雪像的,是谢青双。
月夜下和他敞开心扉彻谈的,是谢青双。浮开楼中挡在他身前飒爽英姿的侠女,是谢青双。
最后,将自己从街角捡回家的,替他撑伞挡去风雨的,也是谢青双。
但是在这玉京皇宫中,她终究还是大兴朝的太后,是天下人的太后。
管缙为人臣子,而她是太后,居于明堂。
这便是矛盾所在。
“娘娘自然是安好的,也是挂念大人的。大人这些天,路途可还顺利?”
管缙听这话的时候,其实自动筛去了话中其他的字眼,只剩下了“安好”和“挂念”四个字。
但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后者,极大可能只是惠心的客气话。
“自然是顺利的,劳烦娘娘挂心。”他同样以礼回之。
后来他们又谈及了此时宫中亟待解决的离魂异象。
“想来大人应该已经了解具体的情况了。这不知名的妖物害得宫中数日不安宁,也让太后娘娘为此头疼不已。”
“女使可有发现这些人有什么共同点吗?”管缙此问一针见血,一下指出了整件离魂异象的要点。
“奴婢已经调查过了,这些离魂之人,最大的共同点,除却神情恍惚,多日来尽皆是一夜无梦。”
“一夜无梦?”
难不成是梦魇所致?管缙如是猜想道。
与梦境相关的妖鬼算是少的,无非几种:侵人梦境的梦魇,给人带来噩梦的梦鬼,诱人留于梦境之中的魅,以及吞吃人们梦境的食梦兽,大抵仅这四类。
至于是妖是鬼,想来还需要等到入夜再行探看。
两人还未至清宝殿门前,却见一道蓝色倩影姗姗而来。
天气有些热了,谢青双穿了轻薄的如意云纹衫和散花褶裙,手上握了一把黑绸绣花蝶竹柄团扇,慢悠悠地晃动小臂扇着风。
远远瞧着,就似乎是玉京哪家尚未出阁的小姐。
只是那一头如瀑的青丝高高挽起,不再是姑娘的打扮了。
今日她绾的是朝云近香髻,不似平日里端庄的莲花冠。更是没有过多的金饰与珠宝点缀,只取了几朵小花,装饰在了耳边。
额间发丝随风晃动,出尘不似凡间人。
宫道之上,他们相互注视着对方,然后径直向对方走近。
“管缙,你来了。”
暖风拂过,外袍笼着的轻纱翻飞,花花草草摇曳着,而不知,谁的心也在摇曳。
“是的,娘娘。”
谢青双与管缙在清宝殿前厅商议了离魂一事相关的事宜,他们一致认为,此事于晚上再探,会是最恰当的途径。
夕阳西下,还未到晚膳的时辰,谢青双坐在小花园中秋千上,轻轻地晃动着,幅度不大,足尖时不时地点地。
而管缙伫立在殿门前,目光穿过园中摆着的奇花异卉,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弧度漂亮,眼睫毛长而翘。
紫藤萝长得着实很快,藤条攀附在上处的木梁上,紧紧缠绕着整座木制的秋千,不断辗转蜿蜒着。
这株紫藤萝的花比宫中其他的紫藤萝开得要晚得多,如今还仍开着小花。淡紫色的花朵,一串串垂下,花穗硕大,紫中还带着灰蓝色。
从不同的角度看去,是不同的颜色,灿烂得如同层层叠叠的云霞。
云兴霞蔚,绚丽而耀人。
管缙徐步走近,而谢青双的手扶在秋千梁上,抬头注视着他。
他在谢青双身前站定,却向她张了张自己的手心。
管缙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总是修得干净整齐。恰好又因为太白,骨节处还透着些红。
“手?”
谢青双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挑眉看向管缙。
“这样?”
她展颜而笑,对着管缙的方向,指尖舒展,缓缓张开了手心。
“在扬州的时候,看到这个,便觉得娘娘会喜欢。”
一枚小小的兔子玉雕,十分乖巧地躺在谢青双的手掌心。在瑰丽的霞光之下,闪动着透亮的光泽。
玉雕本身是是由白色玉石做成的,它并不是真实的兔子模样,倒是胖乎乎的,有些像刚蒸笼中取出的热气腾腾的香甜兔包。
而白兔的眼睛是由两颗圆润的红色玛瑙点缀而成。
管缙买这兔子的时候,正在扬州的街头漫步。扬州民风开放,路上商贩也多,很是热闹。
他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新奇地看着摊贩贩卖的物件,有些物件竟是从未见过。
路过一个小摊的时候,他被一个老妇人的招呼声所吸引。
“公子,快来看看这玉兔子吧,公子可以买给自己喜欢的姑娘呢。”
喜欢的姑娘?
管缙的脑海之中,第一时间,竟就浮现了谢青双明艳的脸。
他虽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但不知不觉之中,就将那只兔子玉雕买了下来。
管缙还记得,那个雪夜,谢青双说她幼时那只被父亲喂药毒死的兔子。他看到那个时候,谢青双的眼中充满了不舍和遗憾。
或许,她真的很喜欢兔子吧。
事实上,谢青双喜欢兔子,如今大可以养一只在宫中。但她又着实不敢再养了,兔子寿命短,谢青双并不喜欢生死离别,就像小时候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那兔子死去一般。
“怎样算是喜欢呢?”管缙问那老妇人。
“公子,喜欢是十足的悸动,是心之动。”妇人笑眯了眼,似乎在回忆着自己年轻时的美好过往,回答道。
管缙认真地听完了妇人的回答,点点头,付了银钱便转身离开了。
走在街上时,他又摸了摸被他拢在袖中的玉兔子,想起那道独坐高台的身影。
管缙常见谢青双从前常坐在宫殿主位上,手中把玩着那柄玉如意,后来如意意外碎成了两半。
而这兔子玉雕,又小又滑。女子的手,即使纤小,也能一手握住,细细地把玩,手感极好。
“便由你陪着她吧。”管缙这般设想着,默默对兔子说道。
谢青双接过这只兔子玉雕,感受到白玉的温度在指尖蔓延,却久久不说话。
管缙等得久了,有些慌了神,又说道:“这玉质虽然称不上上好,但这模样着实新奇,臣才将它买下了。”
“不是,管缙,我喜欢的。”
谢青双心中觉得很奇妙,从小到大第一次收到来自男子亲自赠送的礼物,竟是这般感觉。
从前收过的礼物,是什么呢?名义上的,是娶她的聘礼,是作为皇后贤德的赏赐,最后却是由司礼监从内务局挑选的金银珠宝。
足够华贵,但又冰凉。
倒是这只小小的兔子玉雕,颇合她的心意。
谢青双抚摸着手心的玉白兔,凝眸看他:“为什么会想到送我这个呢?”
其实并不只是上次不辞而别的赔礼。
“娘娘曾经说告别,不应是不辞而别,臣想明白了,那么重逢亦是如此。”
“现在,臣在与娘娘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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