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自戕
天授四万八千年,神族失德,妄图废除天道,天道震怒,遂派遣各族围剿神族之人。
围剿之人以仙族为首,在数十万天兵的天罗地网之下,唯有少主云玙逃出层层追杀。
东渊大泽,浮玉岛。
残月高悬,幽凉月色如霜雪落下,照亮了浮玉岛上的巨石,远处乌云有如席卷万里的磅礴之势,云浪蒸腾,涌满了半边天。
天地间石飞浪涌,云玙的胸口在逃亡途中曾被一剑破开,红色的血从衣衫内蔓延开来,染透了半边衣襟,像是开出了绮丽的花。
神力随着时间在消散,力竭之下,只能重重摔回巨石之上。
云玙慌忙转头,凛风呼啸中他看不清身后那人的脸,只能看见来人一身白色道袍被凛冽的风吹得猎猎而舞,没有用玉冠束起的长发无声飞扬。
白衣剑修在一片风雨晦冥中显露面容,淡淡道:
“云玙,天道法旨,你跑不掉的。”
云玙踉跄起身,看着白衣剑修收拢剑光后踏上岛面,红了眼眶,不可思议道:
“江衍之?”
多年的好友彼此相对,近处皆是滔滔汩汩的海浪,远处是众仙的通天法相。
江衍之表情淡漠,冷冷开口:
“云玙少神,三界之中,天道至高无上,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云玙目光灰暗,嘴唇翕动,整个人颤抖的厉害:
“成王败寇我认了,但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连你也……”
话断在中途,云玙惊愕地对上江衍之的眼睛,眸中似一团晕不开的浓墨,眼底是掩不住的冰冷疏离。
云玙颤抖得厉害,似是察觉到什么,倏然抬头看九天之上,即便隔了万里之遥,哪怕只是匆忙一眼,便被淹没在莫大的悲凉里。
“我忘了,你这样的修道之人,怎么会容忍自己尊奉的天道被人颠覆呢。”
一滴血泪从眼角仓促落下,胸口的伤处像是把自己割裂开来,卸下紧绷的身体,悲烈仰天大笑起来,声音凄厉:
“所以今日,道衍真君独身一人追我到此,是为了抓我回去,好向你的天道一表忠心吗?”
天地间冷月如霜,玄光照得人心生寒意,身后是东渊大泽百年如一日的浊浪滔天。
江之衍远远负手而立,静静凝视着云玙,半响才开口道:
“云玙,和我回去吧。”
云玙挣扎站起,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疾步至江之衍面前,拽住他衣襟:
“回去?回哪儿去!”
“神域血流成河,我的族人早就死尽了,你要我回哪儿去!”
江衍之轻轻拂去云玙的手,深深看了一眼,面色始终岿然不动。
“你同我回去,好好认错,天道不会杀你的。”
云玙摇摇欲坠,挥手怒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像狗一样趴在天道的脚下,摇尾乞怜,求他绕我一命吗?”
“我神族自盘古大神开天辟地起,就是最尊贵的一支,如今族人死伤殆尽,你让我去求天道?”
“江衍之,你想得是不是太荒唐了?”
云玙眼中枯竭空洞,说完话只觉胸中跌宕得厉害,起伏不定。
素来精致的脸上却又转瞬泛上灰败,衬得整个人悲哀无力,仿佛撑起这副皮囊的内里已经消磨到了极致。
云玙是神族的少主,天生神灵,神族与天道早就离心离德,分庭抗礼多年,天道暗地扶持仙族,也是近日才撕破脸来。
天道联手仙族各部围剿神族,众神皆陨落于神域,唯有云玙在举族之力的帮助下,逃了出来。
而江衍之虽是天界的真君,但一向与云玙交好,在这场争斗中被裹挟着前进,最终竟闹得这般局面。
那些旧年的浓情蜜意,在真相被揭开后而变得面目全非,只留下千疮百孔的伤痛和半真半假。
云玙自嘲一笑,恍惚抬手,颤颤擦去脸侧血泪,血色在脸颊蔓开,泛着艳丽的枯槁。
江衍之怔怔看着云玙,在这场天道和神族的纷争中,自己终究与云玙被架到对立的两端。
江衍之一窒,像是又要开口再劝,却被云玙挥手打断:
“道衍真君,你以为你孤身追我到这儿,天上那帮人不知道吗?”
云玙随即手指九天,眉宇间如一潭死水,叹道:
“说不准呐,他们正凑一块用法器看着呢。”
江衍之看着面前人苦笑轻叹,正欲开口,又被云玙伸手示意噤声。
云玙双手攀上江衍之双肩,倾身到江衍之耳边,气息微弱却也灼热,问道:
“江衍之,我痴心错付,落得今日如此下场,是我咎由自取。”
“那你呢,过往种种都是在做戏吗?”
江衍之僵住,云玙靠得极近,低头便能看见他薄而瘦削的肩头,和掩在衣衫下白皙细腻的脖颈。
兴许是江衍之的僵硬太过明显,云玙皱紧眉头,轻轻抚去江衍之肩头浮尘。
“你看你,和那帮仙族的人就不一样,他们好面子,怎么能容忍浮灰落在身上。”
云玙说得极缓慢,夹杂了几分耐人寻味,抬起头看向江衍之的脸,手却一路沿着肩膀至下游移,直到触到江衍之的手背。
江衍之低头看见云玙小巧莹润的耳廓,别过头沉默不语,缓缓闭上双眼。
云玙心想明明已至这个地步,却还想起这只执剑的手替自己绾过长发,也曾挽手游历山河。
他从未想过,记忆竟也能是如此灼人的事情,煎熬又难挨,像是把生锈的钝刀磋磨着早已血肉模糊的伤口。
云玙口中充斥着血气,退了一步,轻轻抚上自己胸口,心头处的痛楚几乎压得人无法呼吸。
“你回过头来,看着我!”
蓦地,江衍之转头看向云玙,二人目光缠绕,仍是一贯孤冷的表情,声音平缓而清晰:
“云玙,别闹了。”
云玙急促呛笑了两下,眼中却又流出泪来,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利刃剖开,一颗真心血淋淋的,再无遮掩。
云玙字字泣血,目光却是难得的专注:
“我问你,天道有没有吩咐你做什么?”
江衍之喉咙发紧,耳边嗡鸣,竟看着云玙张合的嘴唇呆住了,白色道袍在风中被吹展开来,猎猎翻飞。
云玙见江衍之反应,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明明是痛极悲极,却仍漫不经心抚上殊白剑的剑身:
“我记得,这把剑还是当年你在凡间时我同你一起炼铸的。”
“你我相识多年,既然如此,不如就送你一场大功德吧。”
随即将剑刃狠狠送入自己身体。
大雨应声而下,惊天浪潮仍是拍打着浮玉岛,无数碎石悬空,天地间灵气相撞。
山浪峰涛,好像眨眼间天地便会倾覆,铺天盖地的浪潮化成水汽席卷而来,将二人身影笼罩住。
二人身形被遮在水汽所化的光罩之中。
云玙天生便掌四海之水和天地灵气,他感觉到四周灵气疯狂扑向自己,汇聚在自己额心处,试图挽住自己神魂的破碎。
然而自己的神魂却争先恐后散去。
江衍之慌了神,一下变了脸色,急促地按上云玙额心,指尖是显而易见的颤抖,想要留住云玙最后的生机。
云玙紧紧咬住牙关,彻骨的疼痛流窜在神体经脉中,蚕食着仅存的清醒。
殊白剑仍插在云玙身体中,云玙动作太快,江衍之来不及,只能尽力握住剑身。
剑刃划开江衍之掌心,滴落的血又与云玙流出的血融在一处,混在滂沱大雨间,不见踪迹。
江衍之跌坐在地面,将云玙揽在怀中,右手绕过脑后摁住额心,左手无措的握着殊白剑剑身。
云玙抓着江衍之的手,轻声道:
“你这人,明明是来杀我的。”
“为什么等我真的要死了,又摆出这么一幅神情。”
江衍之颤抖地握紧云玙的手,与他额头相抵,故作镇定道:“不,你是先天神灵,你不会死的。”
“你不会死的。”
云玙一颗心逐渐平寂,目光空茫一片,声音嘶哑,即便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是啊,可是我的族人们都死了,我要怎么活着呢。”
“江衍之,我这次真的走了啊……”
云玙惘然的看着自己消散的身体,有种随波逐流的麻木,原来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竟是这种感觉。
随着云玙身体化为碎光散去,笼住二人的海浪水汽褪去,天地上下一清。
四海九洲最后一个神族,陨灭于东渊大泽。
江衍之瞬间猛地睁大眼,下意识要伸手去抓四散的碎光,想要止住云玙的涣散之势,然而最后一点却泯灭在半空。
“不!”
此刻他浑身湿透,怀中空空,长发和道袍贴着身体,混杂着二人的血水在衣袍上晕开。
远处九天之上,天界诸仙站于玉清镜前窥视这一幕,俱是专注至极,神情莫测。
水汽散去,灵气肆虐的中央,唯有江衍之一人血衣持剑跪坐在地。
有人出声,颤抖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他真的杀了云玙少神?”
随即就有人斥道:“什么少神,那是逃窜的余孽。”
天帝神情莫名,眉眼间的淡然始终如一,不露声色地抬手止住了众人的私语:
“罢了,云玙既然已经魂散灵消,一切到这就算了结了吧。”
江衍之任由自己像一个凡人一样浑身湿得狼狈不堪,殊白剑斜支在膝旁,掩在血水里。
整个人跪坐在浮玉岛巨石上,周身像是笼罩着颜色暗淡的无望和悲恸,若不是胸膛中的心脏仍在跳动着,也与死人无异。
江之衍沉默阖上眼,指尖划过身下石面,云玙的血染透了他的白色道袍,在身下蜿蜒出血泊,刺目又惊心。
江之衍艰难的喘息着,四周流淌着未散的灵气,他莫名想起自己很久之前与云玙的初见,久到记忆都蒙尘。
那是在凡间修行的日子,他追着狐妖进了一处瘴林,四周景色晦暗不明,他无路可选,耳边突然有飞泉鸣玉般的声音传来:
“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云玙就在自己茫然无措时出现,那样鲜活明艳的一张脸,色如舜华,灼灼如烈日耀阳,荡开纷乱的朦胧雾气,清晰的显露在自己面前。
“怎么不说话,傻了吗?”
记忆中,云玙在障林顶着好奇目光打量自己,四周影影幢幢,是狐妖布下的瘴气,自己手提长剑凝神聚气,差一点点就伤到云玙。
云玙衣袍无风自舞,敏捷地躲闪过后,嗤笑出声:“你这小道士好没道理,我救了你,你怎么还拿剑刺我呢!”
记忆交织成网,覆盖住一切,随即又分崩离析……
江衍之蹙然睁眼,死死按着胸前,闷声痛哭起来,无名的悲痛忽然像是有了实质,轻而易举流窜在了自己的体内。
人生如戏,原来那年瘴林初见相救,如今浮玉岛自戕,他同云玙本就是躲不开的刀剑相向。
天地朗清,光芒照耀,东渊大泽恢复平静,天道化身从天而降。
出声册封,仙族掌四海九洲大权,统率各族,居于九天之上。
江衍之诛灭余孽有功,晋为道衍帝君,仅居天帝之下,掌管天地生灵命册。
天道声悠悠散去后,江之衍盯着远处水面,东渊大泽受天道威慑,海水明澄如镜,波澜不起。
天上地下,三界四海九洲也再无云玙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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