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入局
次日一早,周、安师兄弟二人便齐聚寨主滕颂居所,出来迎接他们的却是滕衣。她双眼肿的如桃核儿,只怕是一夜未眠。
“阿爸在忙,马上就出来,二位请进。”她强撑着精神将二人迎进吊脚楼。
安隐随周延之进入房中坐定,不由得四周看了一圈,只见房内竹瓦铺地,四面,四面回廊悬空,外面竹林掩映,而房内众人皆席地而坐,滕家祖先神龛摆在大厅正中,其风情与中原大有不同。
刚坐下没一会儿,昨日那位金姓女子也走了进来,三人坐定,滕衣奉上茶点,还未彼此寒暄,寨主滕颂便走了进来。
这个粗犷的中年汉子此刻面容疲惫,大约昨夜一直在料理乌朗一事。
金姑娘是个爽快人,直接便开口讯问乌朗的情况。
滕颂沉默片刻后方才开口:“那小子变了许多,我都不敢认他了。”
一听这话,滕衣眼圈也红了:“那人真的是乌朗哥吗,怎么那副样子?怕不是其他人装作他的模样”
知道女儿的伤心处,却也知道她所说的绝无可能,滕颂只是摇了摇头。
周延之接着问道:“我听说,乌朗当时是随一女子离开白石寨的,那昨夜他带的那一群人又是何方神圣?”
“昨夜那批人最后跑了有一大半,抓回来的不过两三个,也是神志不清,举止不似人形。”滕颂道。
金姑娘道:“这么说来,昨夜那个花衣服的女人就更不知道什么来头了?”
滕颂依然不发一语,周延之试探地问道:“那女人若吃了亏就此离去倒还罢了,就怕她还要再回来,若是下次带的人更多,就麻烦了。”
此话正中滕颂下怀,他毕竟是一寨之主,除了女儿那点少女心事,整个寨子居民的安危也担在他肩上。
滕颂心中苦闷,看到对面坐着的师兄弟二人。昨夜虽匆忙,他倒也看清那个师兄功夫相当好,只怕师弟也不逞多让。
心中有了念头,滕颂也不显露,一拍大腿笑道:“不怕!天塌了也总要吃饭,昨夜多亏三位恩公出手相救,我们这穷乡僻壤也没什么金贵玩意,只求三位务必留下吃顿饭,也好让我聊表谢意。”
三人皆应了下来,滕颂本想继续相陪,却又被家人叫走忙别的去了。云滇之地没有中原那么多繁文缛节,滕衣虽是年轻姑娘,也一直坦然相陪。
滕颂走后,金姓女子转头看了看滕衣,轻声问道:“滕姑娘可是昨夜没睡好?看这眼睛肿的。”
她一提这一茬,滕衣嘴角又耷拉了下去,满腹心事的模样。
金姓女子安慰道:“滕姑娘别担忧,你这样子憔悴,你爹娘看了心里也难受。”
滕衣点了点头,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阿爸担心我?只是、只是,认识乌朗哥这么多年,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今日这样。”
周延之抓住话头赶紧跟上:“昨夜我与乌朗有过交手,总觉得他浑浑噩噩的,可是得了什么病?还是经了什么事后性情大变?”
滕衣本就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年纪也轻,这几日确实受了委屈,再加上面前三人都是昨夜救过自己的,因此不疑有他,一长一短将曾经的事说与他们听。
乌朗是寨中另一家大户乌家的儿子,与滕衣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性子相投,两家大人也就顺其自然给他们定了亲。
乌朗从前也是个淳朴善良的性子,待滕衣也极好。可就在二人成亲前夕,有一伙卖艺的途径白石寨,在寨中暂住了几日,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乌朗一开始只说是虽大伙去看热闹,谁知从第二日起便像着了魔一般往卖艺的人那儿跑。我问着他,他还不肯说实话,他、他那时分明就是被那个卖艺女迷上了。”滕衣带着怨气道。
周延之接着问道:“你说的那个卖艺女与那晚劫持你的女子可是同一人?”
“若是的话,我早认出来了。”滕衣摇头,“当初我只以为乌朗是看见新鲜玩意儿觉得有趣,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被那个脸上纹着刺青的丑女人迷走!”
金姓女子抢先问道:“你可看到她脸上纹着何物?”
滕衣低头思索了片刻:“那女子一直装神弄鬼,拿面纱捂着脸。我也是后来实在好奇,偷偷跑过去看。当时也不过是风吹起她的面纱,一眨眼的功夫,我也看不真切只依稀大体形状,若不是蛇便是蝎子了。”
周延之和安隐交换了一个眼神,若说到蛇和蝎子,这两种可都算得上五毒的圣物了。
另一边,金行女子也若有所思:“蝎子怕不是与五毒有关。”
滕衣是本地人,自然也对五毒颇有耳闻:“是啊,昨夜我跟阿爸也怀疑,是不是跟五毒有关系。只是,五毒虽名声在外,但素来隐于深山,轻易不与我们这些外面的小老百姓打交道。我爹执掌白石寨这么多年,向来与人为善,又有哪里得罪了他们,值得这般大动干戈?”
三位客人皆尽无言,师兄弟二人是不敢表现得对五毒之事过于感兴趣,至于金姓女子为何沉默,则不得而知了。
这边,倒是滕衣先打起精神来:“哎呀,都是我不好,三位恩公莅临,我还在忙着伤春悲秋,请不要见怪。”
见滕衣如此,其他几人自然也扯开话题,说些有趣之事。
午膳时间,寨主滕颂终于出现,陪着几人一同用饭。只是席间话少了许多,滕颂本人也脸色不善。
滕衣忍不住问道:“阿爸,是乌家来要人了?”
滕颂沉着脸:“他们家得了信儿便来了,二话不说就要带乌朗走。乌朗闯下如此大祸,岂能由他直来直去?我自然要拦下。好在乌家老太太是明事理的,差人来将其他人拦住,方才没有闹大。”
滕衣低头吃了一口饭,在嘴里却不知道什么滋味,她轻声问道:“乌家现在对咱们是不是起了芥蒂?”
滕颂看了女儿一眼,自然知道她的心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正当席间气氛僵了起来,一个滕家家丁冲进来,慌慌张张地道:“不好了,寨主,昨夜抓住的那群人忽然暴亡好几个!”
滕颂一听,登时推开杯盏站起来,头也不回地随家丁离去,滕衣也紧随其后。
安隐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去,却见金姓女子如一尾滑不溜手的鱼,早就跟上了滕家父女。
周延之拽了拽安隐:“咱们也跟过去瞧瞧。”
辗转来到滕家私牢,里外站满了人。几个家丁挡住了三人的去路,却又被滕颂喝退了。
“抱歉,方才家中有怪事发生,我实在没有头绪,烦请三位帮我查看一番。”滕颂面色凝重。
周延之巴不得,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放缓脚步,跟随滕颂来到牢里的尸体边。
方才在外面他早已打探清楚,除开乌朗,昨夜被抓的八个人里有七个人忽然七窍流血暴亡,而就在滕颂他们赶来的路上,第八个人也以同样的方式暴毙。如今,只留下乌朗一人安然无恙,只是精神萎靡不振。
安隐就站在周延之身后,他踮脚一看,只见地上几人都是脸色发青、嘴唇乌紫,且唇边似有秽物,怎么看都像是中毒而亡。
滕颂这样的云滇本地人自然也能想到:“莫不是中毒了?”
他令众人后退,请来了寨中巫医。对方取银针一验,果然是某种剧毒,只是谁也说不清是哪种毒。
滕衣虽被眼前惨状吓得发抖,但还是立即惦念起乌朗:“那乌朗会不会也”
此话提醒了众人,连忙去了单独囚禁乌朗的牢房,一番检查后发现乌朗虽糊涂,却并未中毒。
“其他几人皆下了剧毒,却独留一个乌朗,这是何意?”滕颂思索起来。
一旁金姓女子轻声道:“无论如何,下毒的人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乌朗以外的这批人活。”
滕颂眉头紧皱:“这难道是个局?”
周延之接着道:“就算不是做局,至少也是在试探白石寨。”
滕颂捏着胡须来回走了两圈,一脸焦躁:“我们白石寨一来不是什么大寨子,与这些武林帮派并无交集。二来,寨中情况我最是明白,从不曾听说与外人结下什么解不开的深仇。我们这小小一个寨子,有什么值得对方搭上这么多人命试探的。”
众人一时无言,都没个头绪。安隐也在努力思索整件事的前后,也不知想到什么,脱口而出:“也许对于那个幕后主使,这几条人命算不上什么呢?”
金姓女子猛地转头盯着安隐,二人对视片刻后,女子将头转了回去。
周延之忽然想到什么,朝向滕颂:“滕寨主,我看昨夜那批人不过是打前哨的,他们只怕还要再来骚扰白石寨。”
听他这样一说,滕颂立刻就明白了,对方纵然再不将人命当回事,这样大动干戈也定是有所图。昨夜那场戏,说不定就是为了试探白石寨的实力。
这时,哪怕是单纯的滕衣也明白了事情的不同寻常。她不由得牵住父亲的胳膊:“阿爸,这可怎么办?”
滕颂看着女儿年轻的面容,咬咬牙:“别怕,我就不信,咱们寨子上下近千人,还挡不住他们!”
话虽如此,滕颂心中是没底的。白石寨上上下下多是淳朴的村民,他本人虽会些防身的功夫,可若拿到江湖上却全然不够看。事到如今
紧要关头,滕颂也顾不得脸面,转身便向周延之等三人下拜:“三位恩公,我滕颂一条命不足挂齿,可寨中上下近千个男女老少的性命却实在重之又重。三位大侠都是江湖豪杰,请各位看在寨中诸多老弱妇孺的面子上,好歹在寨中多留几日。我们白石寨日后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滕衣见父亲都屈了膝,也红着眼圈跟着跪了下来。
金姓女子赶忙将滕衣拉了起来,这边,安隐和周延之也早讲滕颂扶起来。
周延之和安隐早有默契,对滕颂道:“滕寨主不必如此,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如不嫌弃,我们师兄弟在寨中多留些日子便是。”
周延之一面安慰滕颂,一面暗中观察金姓女子的动向。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将自己的身份掩饰得极好,如今会不会愿意留下来一同御敌呢?
若果真如此,事情就有意思了。
不出周延之所料,金姓女子果然应下了滕家父女的请求。
周延之笑了笑,对金姓女子道:“姑娘果然侠肝义胆,不过,既然要共同御敌,那又何方开门见山呢?在下周延,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有道理。”金姓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延之,正色道:“我姓金,单名一个苓字,唤我阿金或阿苓都可以。”
对方如此爽快倒有些出乎周延之的意料,一时间脑子想不出江湖上有什么金姓或金家,不过,对方也有可能用的化名就是了。
三人也算互相打过招呼,不必多言,便转会正事上。
看到周延之等人乐意出手相助,滕颂宛如抓住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留下来。他即刻令人打扫牢房,妥善安置那七具尸首,并令人严加看管乌朗。然后,便将周延之等人请回前厅上座。
金苓坐定后道:“若是能查明毒物来源,或许就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
接着,她笑着问周延之:“只可惜我不过是外地人,不知二位在此地可有靠得住的人,能打探一番。”
这人,刚开始就要东拉西扯打听他们的来历。周延之心中好笑,越发对她怀疑起来,只道:“可惜我们一大家子早已搬离此地多年,如今回来,说是寻亲,只怕也难找到。便是找到了,也都是些普通百姓,帮不上什么忙。”
金苓不知可否,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
另一边,滕颂却还在困惑不解:“我实在不明白,他们怎么就挑中了白石寨呢?难道说,真的是寨中居民有谁惹了麻烦,而我不知道?”
周延之等人均无言,此事若连滕颂都不知道原由,他们这些外来人又如何能立刻弄明白呢。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好了,别瞎想!我知道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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