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才下眉头
甫一开门，绵密的冰雨便如一张网般悄然无声的裹住了乔君。若是平日，她断然不会在此时此刻出门，可今时不同往日，远远的，她在夜色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子留打着一把油纸伞，不远不近的站着。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乔君知道他一定也看到了自己，便追了上去。可当她刚要追上去，子留便轻飘飘的纵身跳上了一旁的树梢。
乔君脚底一个不稳，险些摔倒，连忙抓住旁边的竹子。她张了张嘴，明明心中是那样焦灼，可看着子留朦胧的身影，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乔君的嘴一张一合，终于问出口：“你你真把我当作过朋友么？”
子留没有说话，凄风苦雨中，他沉默地俯视着乔君。
不知为何，乔君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在这沉默之中变得更为愤怒。
“你要杀我？”
子留慢慢开口：“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乔君恨声道：“你先回答我！”
子留轻轻撩拨着自己乌油油的长发，浑不在意地道：“别乱想，我可舍不得你死呢。”
乔君就如同被子留豢养的那条黑蛇当胸咬了一口，一时间想要放声大哭，又想扑上去生撕了此人。
这个人，这个人，他对她从来没有一句真话！
看到乔君的反应，子留居然还笑了笑：“怎么？盘算着明天去你公婆丈夫那里告发我？嗯也不是不行，不过，在告状之前，你的小脑袋可得好好想想，怎么解释你与我的相识？”
说到这里，子留就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居然笑了出来。
乔君一时间失了分寸，子留虽可恶，但他说得却是有理，若真的贸然去向庄主告发他，自己就一定得解释子留的来龙去脉。
再加上近一两年云滇那边一直有人不停的骚扰中原武林，他们江东自然也不能幸免，而乔君能保证在告发子留的同时，置身事外吗？
子留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乔君，就如同七八年前的那个雪夜一般，这个蠢姑娘当真毫无长进。
“太迟啦，一切早就来不及了，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子留柔声道。
接着他的身影便如同鬼魅般消散在了雨夜之中。
乔君呆呆站在雨里，觉得自己像只被淋湿的呆头鹅。直到额头熟悉的疼痛重新袭来，她才恍然醒悟，转头就跑回房中。
小鹤依然在熟睡，乔君悄悄推出去，往西厢走。成亲的时候，她随身的一些东西便安置在此处。
冲进房间，乔君熟门熟路的打开自己的箱子，从最底层翻出了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阿米给她的曲谱和乐器，还有当初子留随手丢给她的那本奇怪的书。
看到这些东西依旧被妥当的收着，乔君如擂鼓的心跳才稍稍平复。她重新打好小包裹，死死的将其捏在手中。这些东西以后都不能离她的身，在找到对付子留的方法之前，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她！
两个月后，中原已是一派春光烂漫。天下武林侠士正自四面八方赶来豫州，为的便是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
且不说太室山，便是少室山脚下的小镇，纵然山上佛谒阵阵、香烟缭绕也挡不住各路人马，小镇之中半个月前便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毕竟除了各路侠士，更少不了来凑热闹的看客。
乔君随扶稷山庄的车马来到镇上时，隔着马车帘便听到外面热闹非凡。陆绣绣和曹珍与她同乘，二人一阵撺掇，乔君终是挡不住，揭开了帘子，三个年轻姑娘登时看花了眼，再舍不得遮上。
陆珩拍马跟了上来，他原本与汪若华、宋泽光并辔而行，汪若华大约猜出他的小心思，半路便笑着退到后面去了。陆珩没跟宋泽光搭上两句话，便看见他那个不省心的妹子在马车上探头探脑、乐不可支。
陆珩走到车边咳嗽了一声，白了陆绣绣一眼：“你师嫂这几日身子弱，让你与她同行是为了多照顾着她些，你倒自己玩开了。”
陆绣绣朝他吐了吐舌头：“你问乔师姐我照没照料她？倒是你才是见色忘妹，乐不思蜀了吧？”
“你——”陆珩被自家妹妹戳中心事，对着她吹胡子瞪眼，陆绣绣一脸得意，曹珍和乔君连忙笑着把她拽了回去。
乔君各抓了一把果子给曹珍和绣绣：“谢谢你们二人一路陪我闷在车里。”
曹珍接过果子丢了一块进嘴里：“阿君，你真是越来越大人样了。”
她与乔君同岁，熟了之后便直呼姓名。
陆绣绣仍扒在车窗边，从缝隙里往外看了一阵，才坐回来吃果子，没个好气：“陪着你也挺好的，若是骑马，我还得看我哥跟在宋泽光后面那副死相，更气人！”
乔君跟着曹珍一起笑了，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从那次雨夜碰面后，子留便不再现身，这两个月来，乔君的心从来没有稳妥放下过。哪怕是自江东走来一路好风光，她也无心欣赏。
陆绣绣仍在一旁气不忿，又往外看了看，转头赶紧拽着乔君道：“你快看！”
乔君莫名其妙，凑到绣绣拉开的帘子缝隙往外望去，才发现宋泽光正骑着马走在周延之和陆珩之间，汪若华倒落在后面和其他几个小弟子同行。
陆绣绣酸溜溜地道：“出发的时候拽着若华师姐同行，现在倒把人家抛下了，哼。”
乔君笑着把她拽回座位上：“走了一天也累了，快坐下养养神吧。”
陆绣绣与宋泽光自是没什么私怨，不过是因为自家哥哥倾心于对方，而宋泽光无所回应罢了。
至于小鹤嘛乔君竟有些心虚，在某些瞬间，她甚至会想，小鹤若与宋泽光做成一双，说不定对大伙都好，她自己心里也会轻快些。
日头行至头顶，扶稷山庄一行人寻了一家客栈用饭。周延之早已托熟人在太室山脚寻好了客舍，待休整过后便动身，预计下午便能到。
一行人刚落座叫了饭菜，便听到门外一阵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曹珍靠窗坐着，赶紧往外看，一看便来了兴致，对大伙道：“看！外面那女人当真标致。”
众人一听都顺着曹珍所指往外望去，果见对面茶楼外停着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车边站着以为臻首蛾眉、美目顾盼的女子。此女发髻高耸，鬓边簪着粉色芍药，手捧琵琶，朱唇轻点，其风情自是与众不同。
只见周围走上来几个劲装汉子，颇为恭敬地簇拥着那女人进了茶庄。
陆绣绣自幼长于扶稷山庄，竟没见过这阵仗，不由得十分好奇，赶忙问自家大师姐：“师姐师姐，那女人是哪门哪派的呀？”
汪若华只是笑着往她嘴里塞了片肉。
一旁的曹珍看出了神，喃喃道：“大约是个乐伎。”
“嗯。”周延之接着道，“这种人自是常与各种大人物来往，如今赶上武林大会，他们出现在此处倒也不奇怪。”
此不过一个小插曲，众人吃过饭，稍事片刻便一齐出发，想尽快赶到太室山。
乔君跟在众人身后，正预备上车，随意会有看了一眼，却惊了一下子。周延之眼尖，走过来轻抚她的肩膀：“你也看见了？”
乔君皱着眉头：“她怎么也来了？”
刚才那一瞬，乔君依稀看到了慈娘的身影。她本也有些狐疑，听周延之这样一说，才肯定方才那人就是慈娘。当年她与扶稷山庄众人扶岳千山灵柩回了青州，便再也寻不着踪迹。此人行事古怪，如今出现在武林大会又是为了什么？
周延之劝道：“你且放心，我倒觉得她此行目标并非咱们。估计在她心里，也只有她师兄才能占有一席之地，她此次现身，多半还是跟岳大侠有关。”
乔君点点头，现下忧心之事实在太多，也顾不得慈娘了。
众人加快行程，果然赶在夕阳西下之时到了太室山脚下。
此处地势平坦之地，散落着不少客舍共五湖四海来的侠士居住。周延之早已托熟人赁下其中一处精致院落，他们这群年轻人住倒也够了。
唐显此次未来，许多琐事便是周延之忙里忙外。曹珍和陆绣绣先在外面转了一圈，才回到客舍。
“我们方才远望，看到对面山谷里有一座好气势的山庄，住的莫非是他们嵩山派的人？”曹珍兴致勃勃地问道。
众人皆不知晓，恰好庭院里有个本地仆妇，众人一打听，才知道嵩山派高手月轮钩乌曙秋隐退江湖后居于此地。
陆珩颇为神往：“若有个机会能与他切磋两招，也不算白来了。”
陆绣绣向他吐了吐舌：“你想的倒美，人家是当世大侠，凭什么跟个无名小卒切磋呢。”
这时，汪若华从后面走出来，手里提了几个水囊。周延之忙问她：“阿君如何了？”
汪若华笑着道：“我陪她歇了会，她是大病初愈又连日奔波累着了，好好休息几日就能缓过来。”
“嗯。”周延之答应着，脸上的担忧之色却未减半分，还是转身去房里看乔君了。
陆绣绣见此景，眉飞色舞地跟曹珍使眼色，汪若华戳了她脸颊一下，道：“听说这附近的泉水很是清冽，煮茶煮粥都好，我取些来尝尝，你们乖乖守在这里。”
来到泉水边，此刻已是夕阳西下，泉边并无他人。汪若华蹲下来以水囊取水，忽地发现水面上倒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不由得一惊，忙抬起头。看到来人后，汪若华也愣住了，片刻后才站起来，缓缓地道：“孙公子？”
原来，对面那人正是无虑城大弟子孙汉泉。几年未见，他高大了许多，却还是一副白面皮，他此次也是随师父师母来嵩山观看武林大会。
方才偶然在泉边看到了汲水的汪若华，从多年前扶稷山庄后巷惊鸿一面后，他便始终未曾忘记对方，却怎么也没想到能在此时此地重逢。
方才看到夕阳之中蹲在岸边的汪若华的倩影，明眸皓齿，秀美如玉，与清泉交相呼应，竟一时看住了。此刻被对方逮了个正着，孙汉泉的白脸登时红得要滴血，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向汪若华拱手：“汪姑娘，打扰了。”
汪若华不知怎得也有些紧张，知道对方是无虑城的人，也不好说太多，便微笑道：“孙公子，客气了，我不过来此处汲水。”
孙汉泉平时便不是个能说会道的，此刻更是笨口拙舌，只能点点头呆站在原地。
汪若华打好水，向他点点头，转身欲走。
“汪姑娘！”孙汉泉急得喊了一声，“汪姑娘，你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吗？”
汪若华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点点头。
孙汉泉满心的话说不出口，眼见山中无人便想护送汪若华回住处。真跟上去又怕讨嫌，便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汪若华的身影消失，方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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