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两处沉吟
这一夜，扶稷山庄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乔君单手托腮坐在灯下，看着灯花爆了又结。虽然不知道千机门之变究竟代表着什么，但她敏锐的感觉到以后的日子不会很太平。
窗外是呜呜的风声，似有个黑影自窗前掠过。乔君愣了愣，忽地站起来，披上外衣便冲了出去。
刚一开门，萧瑟的秋风便吹得乔君眯起双眼。可即便如此，她也看到了院子石凳上坐着那个久违的人。
子留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好看，还是那么让她看不透。
“子留，你胆子真大，还敢跑到这里？”乔君略有些兴奋，看到这位“老友”，她心中还是快活的。
子留晃晃脚尖，歪歪头：“为什么不敢？我又没什么坏心思。”
乔君：“”
子留总是有自己一套道理，让乔君无法反驳。
“抱歉，这些日子一直没去等你。”乔君转过话头。
自从去年在未销馆被齐暮雨伏击后，她便不敢在夜里踏足那处，也不知道有没有让子留空等过。
子留甜甜地道：“没关系，我不怪你，来，来我这边坐。”
乔君如释重负，老老实实地坐到子留对面的石凳上。
子留雪白的手指撩了撩自己鸦黑色的长发，问道：“我啊，因为一事牵绊住了，一直没来江东，你不会埋怨我吧？”
乔君赶忙摇头：“怎么会呢？你还记着我，我就很高兴啦。”
子留对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他饶有兴致地道：“从来都是我一厢情愿说是你的朋友，那你觉得我算不算你的朋友呢？”
乔君低下头，又抬起头鼓足勇气道：“是。”
子留跟所有人不一样，他似乎不会被岁月侵蚀，永远都那样年轻美貌，永远都不会为任何事情忧愁。乔君自己没法变成这样，却因而对子留抱有一丝倾慕，纵然无关男女之情，却也是真挚的。
听到这回答，子留的神情严肃起来，他用手撑着石桌向乔君探过身子，小声道：“既然是朋友，那我喜欢的东西你也应该喜欢才是。”
这话说得乔君一头雾水，不知是何意思。
子留笑了，带着些许孩子才有的残忍：“看看你脚下。”
乔君这才发觉，从刚才自己的脚腕便一阵阵发冷，她还以为是被秋风吹的。低下头一看，她只觉呼吸都停住了——一条黑底金纹的长蛇正盘踞在她脚边，蛇头已经攀上了她的脚腕。
乔君猛地弹起来转身就想跑，可双腿发软，一个重心不稳便被蛇身绊倒在地。那蛇的速度也极快，就在这一瞬，竟滑到了乔君的胳膊上。乔君顿觉心胆俱裂，张口便要呼救，就在这一瞬，子留扑了上来捂住了她的嘴。
月色凄清，唯有秋风拂过小院上空，又轻飘飘地盘旋在庄主周智远的书房门前，吹动着门前少年的长马尾和月白色衣袍，还有他长长的发带，少年几乎要在这秋夜中化为一株白英。
周延之被今夜由父亲牵头的密会弄得云里雾里。平王是谁？他为什么要灭了千机门？而千机门的覆灭为什么意味着扶稷山庄也将面临动荡？
关于这些问题的答案，爹娘知道，两位师叔也知道，可他自己竟一无所知。
周智远催沈娴先回去睡，然后走出书房的门，看到自家儿子的背影，便走上去一把揽住他的肩膀。
周延之抬起头，一脸求知若渴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周智远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说着，便大步向前走去，周延之连忙跟上。
父子二人七拐八拐，走到了未销馆，此处是扶稷山庄历代庄主收藏兵器的房子。
竟然又是这里？周延之不禁想起乔君曾跟自己说过的事情。
怪不得去年夏天时齐暮雨那小子在这附近鬼鬼祟祟，果然此处是有些不同的。
未销馆大门上挂着的锁今日被他的主人打开，二人进屋后，周延之先闻到一股子潮湿的尘土味，看来此地已经许久没人来过。
周智远点燃蜡烛，手持烛台，回过头对周延之说：“小子，别东张西望，跟在我后面。”
他带着周延之在未销馆中不知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门前，掀开帘子。
“延之，还记得这里吗？”周智远问道。
“有些印象，这是往楼上去的吧？”周延之努力回忆，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被父亲带进来过。
周智远轻笑了笑，低声到：“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
说罢，他一撩布帘走上楼梯，周延之紧随其后。
走了十来步，周延之察觉出不对来了。夜色深沉，只有周智远手中一灯如豆，但他们走得这条路怎么样都不像是往楼上去的，反倒像是通往地下？
可为何借着幽幽烛光，他看到的楼梯却又像是往上走的呢？
带着满腹疑窦，周延之跟在父亲身后越走越远，越走越确信他们是在往地下去。
周智远走在前面：“延之，听到声音了吗？”
周延之答道：“有水声。”
他们的位置已是不言而喻，整个扶稷山庄能有如此响亮水声的地方，只有未销馆旁边的湖。
他们现在只怕已经走到湖底了！
又往前走了数百步，水声越发响亮，父子二人停在了一扇巨大的石门前，周智远用手里的蜡烛点燃了门前两个火把。
这是一扇颇为朴素的石门，只有一个巨大的□□镶在门中间。周延之从周智远手中接过烛台，看着父亲熟练的转动□□，石门缓缓打开。
周延之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知道那个秘密就在前方。
而乔君还处于极度震悚中，若不是子留仍牢牢捂住她的嘴，她是一定会声嘶力竭尖叫的。
那条黑蛇似乎为子留所豢养，看到子留扑上来，便立即游上他的肩膀，甚至依恋地蹭了蹭他的头发。
看着黑蛇那双金色竖瞳，还有它那若隐若现的毒牙、毒牙上的黏液，这可怖的一切离自己不过咫尺，乔君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我把它收回来，你也不许大喊大叫，听到了吗？”子留问道。
乔君找回自己的神智，勉强点点头。只见子留口中发出嘶嘶声，那黑蛇就像是听懂了一般，立刻从他的肩膀游下去，老老实实缠在他的手臂上。
子留松开手，后退了两步，然后向乔君摊开双手：“你不用怕了，它不会过来的。”
乔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觉得浑身发软，又不敢走到子留身旁，只能回身坐在台阶上不停地喘粗气。
子留毫不在意乔君的恐惧，饶有兴致地逗弄着黑蛇，随意地问道：“你觉得它像什么？”
乔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恨不得彻底忘掉方才发生的一切。
子留逗得那黑蛇微微摆动身躯，状似无意地说：“你觉不觉得它像一条鞭子？一条缠着金丝的鞭子？”
乔君连忙扭过头避免看见那条蛇：“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子留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乔君，雪白的牙齿微微磨着下唇，然后忽然将蛇收回随身袋子中，然后抛在一旁。
接着他走到乔君面前蹲下，取出自己带着香气的手帕温柔地擦拭着她沾着泥土的手掌和头发。
“对不起，吓着你啦？都怪我。”子留轻声道。
听到他这样委屈的语气，乔君又心软了：“我胆子太小。”
子留抬起头，用一双明眸望着乔君，一脸真诚地道：“我不是有心要吓你的，它这些年一直陪着我，就如同我的朋友一般。我啊，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的另一个朋友呢。”
这话说得又怪又让人心酸，乔君心想，说不定子留和她一样，都是孤独的人。
但与她不同，子留太好看了，只要他不做些奇怪的事，就像现在这样委屈地仰头看着他人，大概没几个不会被迷乱心智吧？
子留用冰凉的手指摸了摸乔君的左脸：“你脸上的疤淡了许多。”
乔君没有提阿米，而是说：“大概是周夫人给我的药起效了。”
子留笑了：“这样一来，你变得好看多了。”
乔君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左脸：“我知道自己的脸很丑。”
“你的脸不丑。”子留轻声道，“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
乔君实诚地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就像，就像”
“像什么？”
“你就像你的名字——子夜的蝴蝶那样美。”乔君笑着道。
子留的神情变了，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他极为不快的话。他几番忍耐，试图平息什么，却终究没能忍住，带着些许狰狞又疯狂的神色，一把将乔君紧紧扣在怀中。
密室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湖心有一片石堆组成的小岛，只有一条狭小的路能通往那里。
周延之谨慎地跟在父亲身后，亦步亦趋走到小岛中央。这里只有一座石制的文殊菩萨雕像，做工有些粗糙，面容模糊。
周智远上前依次按动菩萨所乘狻猊的四肢和尾巴，然后石像便缓缓转动，露出下面一个被锁链缠绕的玉匣子。
周延之十分好奇，忍不住伸出手来，却被周智远立即挡下：“如果不想被乱箭射死就别乱动。”
接着他屈膝半跪下来，指着匣子对周延之道：“今夜带你来，就是让你看看这东西——《雷之章》，咱们家世代守护它已有百余年了，总有一日，这份担子也终会落在你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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