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谁也没有想到，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春节。
自从敏静回水原，首尔发生了太多事情，来不及细想，春节已悄然而至。
“允浩——允浩——下来吃年夜饭——“
小阁楼的滑梯下面传来罗文姬女士的声音。
这金范，再不回美国允浩都要习惯住小阁楼了。
“金范，你这么喜欢韩国干脆留下来吧。”允浩揶揄着蹭年夜饭的金范。
“我也想啊，可是下周就要开学了，我很快就要走。本来还想见一下徐老师，趁着你们回校拿成绩单一起去，没想到她还请假，总不能去水原找她。“
允浩的眼皮微微动了一下。
“说起徐老师，那个案子算解决了？”罗海美的目光投向允浩，随即一家人都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嗯，算是吧，已经收押了，不知道会怎么判。”允浩想起前几天的经历，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幸好没打到脸，幸好她不在首尔。
“李允浩，你以后不要——“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说了，妈妈——”
海美看着允浩手上的伤口，无奈又心疼，给他夹了块牛肉。
不知为何，今年的春节显得尤其热闹，年夜饭还未吃完，窗外的烟花声就砰砰砰地响个不停，影影绰绰的光线照的屋内的每个脸庞忽明忽暗。
敏静放下筷子。
“怎么？又不吃了？”徐妈妈冷冷地说道。
“我吃饱了，出去走走。“大过年的敏静不想再吵架，特别是大姐二姐一家包括长辈都在，没必要。
徐妈妈神情复杂，欲言又止，随她去了。
“敏静——”旁边的大姐夫叫住她，犹豫片刻，“我——对不起。”
敏静诧异了一会儿，旋即了然一笑，“和姐夫没关系，这是我和妈妈之间的问题，姐夫不要有负担。“
是啊，和旁人都没关系。
哪怕是大姐夫碰巧在超市碰到了她和允浩在一起，哪怕是他告诉了妈妈，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关心，关心而已。问题的关键不是瞒不瞒得住，而是，敏静的感情问题到底归谁管。
“砰——“突然一阵烟花声响彻夜空。敏静想起圣诞前夜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烟花四起张灯结彩，她亲了允浩，在他耳边说，不会再离开他。
所以李允浩，你知道我还在坚持吗？
门口的游乐场一向是孩子的乐园。今天除夕，老老少少一家团聚，大人们总是喜欢趁机多喝几杯，聊聊天吹吹牛，想方设法把这样的日子赋予意义，孩子们则简单地多，团聚的意义就只在团聚，堂兄表妹街坊邻居，只有在这种时候才凑到一起，等不及散席便不约而同地来到游乐场找小朋友们一起玩。
敏静一向对孩子无感，当初和李民勇交往的时候，俊儿常常被送到申智那里，她也只是偶尔逗逗，换尿布泡奶粉，一概不会，还不如允浩熟练。
允浩——允浩现在在干什么呢？
敏静看着手机上与允浩的对话框，最后一条分明显示着：“今天家里人多，不给你打电话了。“
发件人是徐敏静她自己。
笨蛋！赌什么气嘛，早知道就不发这该死的短信了！现在想打电话给他又下不来台，左右为难。
敏静烦躁地挠了挠头，满脑子都是允浩欢笑的声音。
听着听着，不对啊！这好像不是幻听！
敏静突然意识到这声音也太清晰了，仿佛就在身边。
敏静探着身子寻觅，她熟悉的身影在一群欢呼的孩子中缓缓站起身，分给周围的孩子一人一根仙女棒，惹得所有孩子又蹦又跳尖叫不已。
允浩穿着白色冲锋大衣，帽子上一圈狐狸毛被仙女棒照的波光闪闪，大红色的长围巾垂到大腿高度。敏静喜欢允浩的衣品，他不穿校服的时候显得既成熟又少年，哎，老天真是不公平，自己天生长不高，有人却天生衣架子。
对面那个人形衣架子也发现了敏静，冲着她笑开了花，缓缓向她走来。
允浩没有理会敏静的惊讶，自顾自地把手中的一根仙女棒递过来，两人眼里闪烁着同样的微光。
“喏，留给老师的，好不容易从那些孩子手里抢来的。”
“允浩，你怎么——”敏静下意识地接过那支快要熄灭的仙女棒。
允浩笑了笑，有点尴尬地撇了撇嘴笑道：“老师只说不打电话，没说不能见面啊。“
仙女棒熄灭得正是时候，如果不是那么暗，敏静可能没有勇气这么果断地扑向允浩的怀抱。
允浩倒没有很吃惊，顺势把她的身体揽在大衣里面，轻轻拍着她的背。
“最近，是不是很辛苦啊？“
“李允浩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难道我不在你身边就过不好了吗？“
确实过得不好，但敏静还是想作一下。
她听见允浩像是从鼻息里轻轻笑了一下，解释说：“我是说，老师的家人。”
敏静听闻，猛地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
允浩微笑着把她按在了刚才她坐着的秋千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不难猜啊，阿姨带走你的那天就知道了，她说自己有事路过首尔顺便来看你，但明明带来的餐食是保姆阿姨精心准备的，说明是提前准备特意来看你的，另外，家里明明有那么多我的东西，阿姨却什么都没问，不奇怪吗？更不用提当天就把你带回家连学期最后一天都让你请假。当然，最重要的是——”
允浩停顿了一下，看着等待着的敏静，食指轻轻地点了下她的鼻尖。
“最重要的是，如果条件允许，我们粘人的徐敏静老师怎么可能每天只给我打一个电话呢？”
听完这话，敏静又羞又恼，人太聪明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既然知道我好不容易才能找机会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说几句就催我挂掉？我有很多话想说啊，难道你——”
难道你不想我吗？
这些天敏静累积在心里的委屈在允浩的怀里爆发，强忍着眼泪，声音却已经哽咽。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抱的更紧，隔着温热的毛衣也不能忽视的来自耳畔的心跳。
明白了，是因为这个今天才赌气说不给他打电话。发生了这么多事还不忘闹别扭，无论多久敏静身上总改不掉公主病。不过，一物降一物，允浩爱惨了敏静的公主病。哎，自己死气白咧追来的，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老师对我这么没信心啊？“允浩半宠溺半撒娇地问道。
“不是，不是的——“
敏静的语气突然低沉，声音脆弱，允浩心碎了一地，决定不再逗她。
“我怕你在外面太久会冷，回家后也不好交代。”
“骗人！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打电话？”
“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这里，电话里常常有孩子们的声音，老师家住的偏僻，附近没有什么老少皆宜的室内场所，只能是这里。”
敏静想想不无道理，只是打电话的时候允浩不应该知道周围环境啊。
“你怎么知道我家附近没有咖啡厅啊娱乐室啊？”
“又不是第一次来。”允浩淡淡地回答。
”你来过这里？”
话问出口敏静就后悔了。
他当然来过。
他找了她整整一年，以他的缜密心思，怎么会没来过家里，非但来过，估计不止一次。
敏静隐隐心疼。
见允浩不回答，敏静继续问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问问我的家人？”
允浩沉默了很久，敏静以为他没有理解自己的问题，刚想换个话题，便听到他低沉着声音说道：
“因为，没有立场。”
没有立场。
短短四个字，概括了允浩在这段感情中痛苦的根源。
这次换敏静沉默了。
“老师，你们有钱人的豪宅非得造这么偏僻吗？连个喝咖啡的地方都没有，冻死我了。”
敏静知道他在逗她开心，配合地笑着。
“如果我不出来，你就打算和这些孩子玩到半夜吗？”
“所以说我运气好啊！”允浩调皮地用手卷着敏静挂在脖子上的手套玩。
敏静不傻，怎么会听不出这句话是在揶揄她。
“过分！”
说着便轻轻打了下他的手。
允浩啊了一声，抽回手。
没有用力啊。敏静警觉地抓住他的手腕，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只见那只纤长的手上关节处布满了淤青，有些地方甚至有明显的伤口。
允浩试图抽回双手，嘴里说着没事没什么的。
敏静哪里肯，又拿出他另一只手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
沉默片刻，她明白了。
“李警官和我说人抓到了，说你也在场，所以，你不只是在场，还动手了是吗？”
允浩听不出她的语气里心疼和责备哪个更多一点。
“真的没事，既然撞见了，总不能让他跑了。”
允浩也没把话说全，抓人是不假，但这手上的伤更多是打人时候留下的。打人自然是为了泄愤，谁让他对敏静下手。用工具容易伤到人，只能徒手胖揍，这手算是杀敌一千自损两百的牺牲品。
“还有哪里伤到了？”敏静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在允浩脸上头上身体上一阵乱摸。
允浩被她摸的全身发毛，连忙制止了她快要脱他衣服的手。
“没了，就这些，又不是第一次打架，我知道怎么处理。回首尔我会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师，今天太晚了。”
敏静像是被惊吓到似的，眼眶里都是泪，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允浩——”
“嗯。”
“我知道很多时候我需要你的保护，也常常帮不上忙，而你，习惯独来独往，一个人解决问题，把我护在身后。”
允浩愣愣地看着敏静，不知道她情绪怎么突然就到这儿了，对他来说，这真的是小伤。
“但是允浩——”
“嗯。”
“你能不能，不要瞒我任何事情，我指的是，任何事情。比如你早已经知道妈妈知道我们的关系，比如你为了我打架受伤，比如，我们的重逢不是纯粹偶遇，你找了我整整一年。”
话说的恳切又热烈，允浩沉默着点了点头，仿佛被看穿了心事。
既然都说到这儿了，也没什么必要瞒着。
“过两周开学，如果，我是说如果，在学校听到一些关于我的传言，老师可不可以，不要理会？”
“比如说？”
允浩沉默了一会儿，一脸视死如归。
“比如，我和别的女生在一起。”
“罗海美？”
敏静脱口而出倒是让允浩措手不及。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过她给你发的短信。”
敏静一脸坦然，仿佛看允浩手机这件事理所当然。
“我不同意。”敏静努了努嘴表示不满。
敏静字正腔圆地吐出这几个字，允浩觉得好笑，忍不住想逗逗她。
“我还没说她提的什么条件呢！”
“无非就是要和你交往呗！”
他冥思苦想几天想不通为什么罗海美提出这样的条件，贴着脸要和一个明知道不喜欢自己的人交往，这是种什么心态？敏静竟然觉得理所当然是这样，不然还能怎样？这难道就是男女思维之间的壁吗？
“总而言之，开学后你就专心读书，不许和她约会，不许牵她的手，更不许——“
敏静嗫嚅着低头不说话，自知是话说快了。很奇怪，几乎一丝光线都没有，但是允浩分明看到了敏静脸上的红晕。他忍不住低头迎上了她的唇，点到即止。
还没等敏静反应过来，耳边就已飘来温柔到不像话的两个字：“走咯。”
敏静站起身扯着允浩的袖口，没话找话似的问：“大老远过来就为了给我送一支仙女棒？”
允浩怔了怔，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缓缓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饰品盒。光线太暗，直到允浩轻轻将其放入敏静的手中她才看清。
“这——”敏静愣住，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
“嗯，在那人的家里发现的，只是里面的戒指没了，就剩盒子，李警官问过他，他只说不知道，大概是卖了，里面看过了，没什么线索，所以李警官同意先还给老师。虽然只剩下盒子，也是个纪念，老师别太遗憾。”
不知道为什么，允浩的语气越来越心虚，仿佛难过的不是敏静是他自己。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默默转身离开。
游乐场的孩子们不知不觉都已离开。热闹过后的清冷，繁华背面的萧瑟，在这个还没过零点的除夕夜里，弥漫开来。车站旁的路灯高的不像样，仿佛路过的仙子将闪烁的精灵粉洒向大地，把他的影子约拉越短。
吃醋吗？不完全是。他会在意敏静身边出现的男人，比如薛易辰，甚至是廉成贤，如果是他们送的礼物，允浩大概嘲讽几句就随手扔掉，但那是叔叔，他不一样。叔叔对于敏静的意义不是爱过那么简单，他是她的白月光，他定义了她心里爱情的样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无论时间过了多久，无论允浩能不能追上这迟到的十年，他或许永远无法超越李民勇。
“啪嗒——啪嗒啪嗒——”
四处无人的街道上，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允浩——允浩——等等我——”
允浩拿掉耳机，转身确定敏静小跑着追在他身后，突然有些恍惚。这个身影，在他逃课的时候，打架的时候，去网吧的时候，也曾无数次追在他后面，喋喋不休地念着：
“允浩啊，你要去哪里呀？”
“允浩啊，你又逃课啦？“
“允浩啊，答应老师不要再打架了，不然老师真的要失望咯。”
敏静最近习惯了穿平底鞋，跑起来游刃有余不少，但明显体力跟不上速度，跑到允浩面前的时候，气都喘不匀。
允浩给她顺着气，一边嗔怪：“不把你送到家门口是为了避嫌，怎么还追来了？”
“盒子——盒子——都看过了？没发现线索吗？”
这是哪里的话？没线索才正常吧？
“李警官看过，想来是没有可取的线索才能归还。“
允浩看看敏静手里的戒指盒，疑惑地看着敏静。敏静直起身子，调整呼吸，抬头郑重地看着允浩，把戒指盒送到他眼前。她的眼里有光。
“李允浩，你看好了哦——“
她盯着允浩疑惑的脸，似笑非笑地慢慢打开戒指盒，里面空空如也。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盒子里的戒指托——这竟然是可拆卸的！允浩有点吃惊，这些机巧的饰品领域是他的盲区之一。
揭开戒指托，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发夹——一个黑色和一个粉红色爱心组合成的发夹。
允浩愣在那里说不出话，不自觉地拿出发夹看了又看。还用再看吗？这的的确确就是当年送给她的第一个礼物。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是不是吓到了？没想到藏在这里吧？“
敏静一脸得意，在允浩面前蹦跶，叽叽喳喳，全然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人眼里的星光和心里的惊涛骇浪。
“允浩，你怎么会选这么丑的一个礼物啊？我都——”
她没能再说下去，因为允浩已经将她揽入怀中，思绪迷离在她头发的清香中。沉默片刻，他低沉的声音从胸腔传来：
“因为，当时老师眼光不太好。”
敏静立刻品出了这句话的一语双关。允浩这嘴，从来不让人占便宜。
“老师——”
“嗯？”
“可不可以，等等我？”恳切真诚的请求，带着试探和坚定。
敏静细细想来，这是允浩第一次，唯一一次向她提出要求。从前的他总是在一旁守着，只要她需要，他就一定在，他从不要求什么，永远把主动权让渡给她。
可是，真的可以吗？明明知道会很难。
不管了，今早有酒今朝醉。管他师生还是姐弟，至少现在，此刻，她只想答应他。
“好。”
敏静坚定而短促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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