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古老封印
当石棺终于载着卡尔平稳落地，他总算亲眼目睹了死眠厅堂这最深之处，究竟是一片怎样的空间。
卡尔想，如果真的存在有形的地狱，或许也不外乎如此。
这是一片极其开阔，一眼望不到四周边界的地下空间，像是个溶洞，整片空间都散发着一股沉闷潮湿的腐朽味道，好似走进一间被水淹过又被人遗忘的破败储物间，满是病气的历史感。
而周围乍看最显眼的，无疑是两侧缓慢流淌的类熔岩物质形成的湖泊。“湖水”细微涌动着，发出连绵不绝的空旷回响。
而之所以说是类熔岩物质，是因为这里没有丝毫的灼烧感，反倒弥漫着沁入骨髓的寒意，仿佛明斯特雨季时的阴雨，无孔不入寻着缝隙刺入皮肤。
而且那流淌的“湖水”虽呈暗红，却不及岩浆刺目黏着，也比血液浓度更淡一分，反而有些剔透的清澈。
两侧红湖中，数根无规律排列、不规则的巨大天然石柱高高耸起，宛如巨兽的肋骨般作为溶洞顶部的支撑。卡尔抬眸，头顶几米处正是他落下的“天井”，而湖水的暗红光芒恰到好处映亮顶部的岩缝和凹凸不平的暗沉石壁。
他脚踩的地面与厅堂同为黑曜石材质，但这里明显是纯天然形成的，没有任何人工打磨的痕迹。比起似乎无边的未知红湖，能脚踩的地面小而狭长，但小也是相对而言，从左至右的宽度起码也有二百余米，是一条对人而言足够宽敞的、带有指向性的通路。
而这条路上此刻除了卡尔这位从天而降的外来者，便只有几十具活动的白骨骷髅。现在骷髅们皆是齐齐跪在两侧，头也不敢抬，恭敬谦卑地让出向前延伸的路线来。
卡尔看向骷髅们让出的方向——十几步之外，是一道通往未知的、虚幻的暗红光门。它造型古朴典雅，充满历史感，像极了上个时代大贵族装修时挑剔而考究的造型风格。
可这门仿佛介于虚实之间，就这么突兀地立在黑曜石地面上，闪烁着令人不安的鬼魅光泽，似是幽灵的影子刺痛并蛊惑着来访者的神经，又如海妖的歌声般驱使着人打开门，步入天国的沉沦。
这道暗红的光门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它破开无尽的寂静，从门缝中隐隐飘散出诡异的嗡鸣和细碎的水声。
而更诡谲显眼的是——这扇光门被七条漆黑的、充满亡者气息的灵能锁链牢牢禁锢着。
嗯，很明显是关押、收容什么东西。
或者是防止那东西出来展现它的危险。
亦或二者兼有。
另外卡尔还注意到，从他落地之后，那下坠时不绝于耳的嘶吼便止息了，仿佛未知的巨兽安静蛰伏于暗处，静待致命一击的时刻。
他看向缄默跪地的两列骷髅，从它们无声地让路姿态便能看出——它们都以为自己是来走进这道光门的。
嗯，它们是聪明的。
卡尔平静地朝前走了两步，皮靴踏地的清脆脚步声随之悠然回荡。在过分寂静的空间，仅仅是这样的脚步声都显得刺耳——上百年不曾有生灵造访的深渊之底，重新迎回属于人的声音。
意识之海也迎回帕迪斯·苏尔平淡却起疑的声音：
【我并没有感觉到我遗骨的存在。】
卡尔一边继续朝封着所料的光门走近，一边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真的吗？再好好找一下？”
苏尔的意识似乎被他突然的态度转变而怔住片刻，直到落地之前，卡尔还是尊敬而谦恭的，现在别说连敬语都省略了，语气更是无足轻重。
可从始至终都过于依赖权柄、总是以上位者姿态与人沟通的上一任死眠之主，本能地没想到要质疑卡尔的动机。
直到他重新抢夺到一只眼睛几秒钟的控制权，看到卡尔距离那扇暗红的光门已不足十步——
【卡尔·海勒。】
【你要干什么，我的遗骨呢？】
他的语气带上了不易发觉的慌张。
苏尔似乎想控制卡尔的腿脚停下来，但这一次，卡尔没有继续藏拙，不遮掩地将他压制了回去，步幅只微妙的顿了一顿，绯红的左眼也重回平淡的墨色。
【原来……你能压制我，你之前就压制过。你一直在藏拙……】
卡尔似乎默认了，他离光门仅不足七步。
现在即使是苏尔也意识到不对了，他的语气终于带上了明显的难以置信。
【你居然骗了我，你骗过了我？！】
“啊……是的，帕迪斯。我骗了你，这里没有遗骨，骨头渣子都没有。”
卡尔有些调皮的骄傲，他甚至开始亲切地直呼对方的名，连尊称都不带了：“我和伊莉雅可费了不少劲才做到，当然，你醒来后她一直也在配合我，出了不少力。不过谁叫你以前那般对她呢？虽然她不显，但我可是和她心灵相通，我知道她有多么憎恨你。”
【……海勒，卡尔·海勒……！！】
“对了，顺便一提，连收集到三根遗骨都是骗你的，只有那么一根用来解放权限的而已。毕竟自从知道你的算盘后，难道我还上赶着把自己推向死亡吗？”
卡尔耸耸肩，继续朝光门走近：“我还是蛮贪生怕死的，所以抱歉了，曾经答应你的事情，我不得不食言了。当然你最初也目的不纯，而且我还把密林会一网打尽了，算是帮你报了他们亵渎你遗骨的仇，算我们扯平了吧。”
但苏尔已无暇顾及这些，着急地在卡尔意识之海中大喊道，甚至让卡尔本能地想伸手堵住耳朵。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又是怎么骗了我，现在我命令你离开这里，回去！回去把我的遗骨给我！不要再靠近这扇门！】
“可是……这里有一扇门啊，帕迪斯。”
苏尔一怔，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你什么意思？】
卡尔已经走到了距离光门不足三步的位置，停下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一般看到这么一扇奇妙的光门，还封着锁链，难道不想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好东西吗？”
【疯了！你疯了卡尔·海勒！给我回去！】
“可这明明是你曾经的手笔，锁链上的亡者气息不用说也知道来自谁。”卡尔耸了耸肩，仿佛观赏艺术品般看着那锁链和诱惑自己打开它的门扉。
“里面有什么你很清楚，我反倒是最近才知道的——解放权限后厅堂告诉了我一切，我还真的佩服过以前你疯狂的野心和胆量……”
卡尔摇摇头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怕？这是你自豪的‘藏品’啊。”
【回去……卡尔·海勒！】
【你会死的，你不是那么珍惜你的朋友吗？】
“哈，帕迪斯，别逗我了。你怎么会体贴到关心我的死活，还有我家人的感受？”
空旷的地下空间，卡尔畅然的笑声响成回音，淡然冷嘲道：“何苦惺惺作态，故作愚人之姿？你不及当年了，自己怕死就直说。或者说不希望我这‘载体’和你一块垫背也算坦诚。你住在我身体里这么久，稍微真诚一点吧。”
“至于回去？”
卡尔微微一笑，抬手控制着石棺飞来，让它停留在自己身侧，悠然笑道：“我们已经到终点了，哪还有现在回去的道理？”
忽然，卡尔敛下所有好整以暇的笑意，他的神情肃穆而凝重，死眠之主的气息如海一般扩散，令那些跪地臣服的骷髅们哆嗦到骨骼颤栗，恨不得将头颅黏死在地上。
卡尔抬手，右掌掌心对准暗红光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沉声喝出晦涩的音节：
“宣告——！”
言语落下的霎那间，他的周身萦绕起超越时空的能量，那已沉寂上百年的封印锁链倏然间竟颤抖起来，乍响铁索碰撞的刺耳摩擦音——仿佛急切地回应蕴含未知力量的古老命令！
而听到这不属于维德语系的上古语言，发现卡尔激活了尘封的超越时空的能量，帕迪斯·苏尔再也无法维持他的镇静与潜藏的侥幸，无法遏制地在卡尔的意识之海中怒喝：
【该死的死眠厅堂——！它竟敢……竟敢背叛我！古索罗斯语！它竟然把这解封密文都告诉你了！】
但卡尔不再理会意识之海中狂怒的骂声，此刻古索罗斯语的宣告音节激活了它的能量，被这古老能量环绕的他仿佛处在了某种超然的状态里，只是像履行誓约般继续念诵咒文，不可回溯，亦不可停。
“吾即死亡，吾亦生命。吾即永眠，吾亦良夜……”
【给我停下，卡尔·海勒！】
帕迪斯·苏尔不顾一切地怒吼，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但他却失败了——他再也无法干涉卡尔的意志，丝毫无法左右他的言行。
“吾奔走于时空的谱系，收集万千真理，恶魔的头脑亦无从解锁的公式，吾予其永不褪色的答案……”
【我命令你停下！】
但卡尔依旧平稳吐露晦涩的音节，宛若诗篇：“永恒的冥界之神，聆听吾的声音，与万万生灵悲伤的叹息——那是午夜蝴蝶苍白破碎的翅膀，渺小的人类亦会攥紧一片磷粉，以挣扎而求存……”
苏尔完全无法阻止卡尔，无法阻止古索罗斯语开启的解封仪式，他不再愤恨，亦不再关注卡尔无悲无喜的言灵，而是冷静思索起之后的对策。
“落寞者、祈祷者、不死者、沉眠者——为吾所召，向吾臣服，承吾所学，为吾效命。”
这一刹，两侧无边的红湖忽然汹涌翻滚，数不清的半透明灵魂飞出“湖水”，仿佛被吸引一般飞向卡尔掌心对准的暗红光门！
而此地那些臣服的骷髅，下颚的白骨也纷纷耸动，似乎在伴随着死眠之主的命令无声宣誓。
随着灵魂的涌入，这一刻，光门的锁链颤动的愈发强烈，伴随着一声清脆悠长的“咔哒”声——一根封印光门的锁链脱落坠地，化作光点消弭于空气。光门的门缝也随之更打开了一点，淡薄的灰色雾气从门缝中弥漫而出。
“吾赐生灵永恒的安息，勿忘祈祷，勿忘吾名——吾身为轻，誓解放万物生存之苦重，予生灵平等之祝福……生命不可逆的终末，吾守护亡者安息之权利于不朽的信条！”
卡尔的神情是无喜无悲的肃穆，他的指尖在颤抖，一行血泪从眼角滑落。
死眠之主誓约的咒文落下，骷髅叩首，灵魂飞舞，又是三根苏尔铸造的锁链坠落消散。
还剩最后三根。
但仅剩的锁链也在拼命颤动，仿佛只差最后，仿佛渴望解脱与臣服。
“生死的对立亦是起源的归一，起始的翻转，死亡是终极的宿命——吾宽恕于此，赐上古的封印予休憩！”
叮——！
还剩最后一根。
卡尔紧蹙双眉，强忍着古索罗斯语咒文加身的剧烈痛意，血泪汩汩，染红他的视野。
他深吸一口气，平稳诵念古老语系最后的音节。
“吾为死眠之主，吾宽赦汝罪的烙印，怜哀万物不朽之魂灵——！”
轰——！
最后的音节落下，苍白的魂火乍现，从虚无中燃起的业火笼罩了整座光门，而最后一根锁链亦随之灰飞烟灭。
原本暗红典雅的光门，此刻仿佛演化作一扇由魂火铸造的门扉，缥缈而肃穆。
古老的封印，至此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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