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日记
狭窄简陋的出租屋内，破败的景象和外面完全成正比。东方邝有些不敢相信一个这么小的女生自己一个人居住在这种地方。他走进墙漆脱落，阴暗潮湿的卧室，将少女从空中抱下，放在一旁的地上，细长的白绳已经深深没入了颈部的皮肤，她平静的脸因为缺少血液的供给和窒息发白，摆放整齐的椅子，甚至看不出生前有没有挣扎。
“组长！”里子和新尚冲进屋子内，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在原地。身穿大褂，带着口罩的长野貌似已经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冷静地走到尸体旁边检查起来。
新尚将客厅散落的兔子衣服收集到一起，装进了巨大的置物袋，东方邝坐在卧室椅子上，打量着四周的摆设。书本静静堆在柜子上，垃圾桶里倒着的相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伸手将其拿出来，擦了擦上面的灰。图片中，晴香微笑着搂住洋子的肩膀，长谷默默站在她的身后。在微弱的光线下，可以隐约看见晴香的脸上有一些尖锐的划痕。
“畏罪自杀吗？”里子打断了发呆的东方邝。
“目前看来是这样。”他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在垃圾桶中翻找起来。
“你在找什么？”里子有些疑惑。
“我在相框上摸到了一些燃烧后的残渣”他的表情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从垃圾袋中拿出了一个边角燃烧了一半的黑色笔记本。
“这是？”东方邝没有回答，轻轻擦拭了一下封面的灰烬，翻开了笔记本。
“洋子写的日记。”他翻看了一下，又再次将其关上，“回局里再看吧。”
长野小心翼翼地将洋子脖子上的白绳取下，颈部因为长时间的压力，已经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她又检查了一下尸体的瞳孔，缓缓起身走到了东方邝身边。
“死亡原因是窒息，时间大概在昨晚十二点到一点左右。”她说道。
“里子，你先带着日记本回局里，我要去找个人，晚点去找你汇合，新尚，负责现场的勘察和保护。”东方邝起身。
“组长”里子想说些什么，但是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藤椅上，老人依旧慵懒的靠着，嘴里不断吐出浑浊的烟气。四周的人都被聚集起来，不自在的站在他身边，一名警员正在跟其中几人争吵。东方邝埋头从另一边走来，停在了老人面前。
“组长，我本来是想问他们一些问题的，但他们完全不配合。”警员在他耳边轻声说。
“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东方警官。”老人睁开眼看着他。
“你认识洋子吧。”
“我说过了，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希望你可以跟我走一趟，有些问题想请问你。”东方邝眼神冰冷，老人收起了烟筒，缓缓起身，直至对上了他的双眼，身边的人也开始躁动，将东方邝与另一名警员围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退回去！”警员有些慌了神，伸手摸向腰间的配枪，东方邝拦住了他。
“他不能跟你们走！”
“之前我们这里有人死，都是我们自己处理，你们警察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现在是你们觉得重要的人出事，又这么重视，凭什么！”四周响起一波接一波的反驳声，人群也逐渐逼近他们。
“我知道你一直保护着这些弱者，但是我想找到我想要的真相，所以请您配合我们。”东方邝异常平淡地回答。
“经过这件事情，你们对这里的态度会有什么变化吗？像之前来找我准备拆迁重建的某些权贵一样？剥夺我们这个最后的容身之所？清扫你们眼中的垃圾？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应该被合理淘汰的人？”老人冷笑着回答，身边的人也纷纷附和。
“我不想再跟你争辩，最后一次警告，如果你不想现场的所有人都被强行带走的话，就配合我的工作。”东方邝掏出手枪对着天空鸣了一枪，瞬间吓退了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人，但老人依旧面不改色，直勾勾看着他。
“好，我跟你走。”短暂的寂静后，他回答，将手中长长的烟筒裹起来放进了衣服中。
“智雄先生”
“您不能走啊！”身边传出反对的声音，但都被老人的眼神劝退。他转身走向一边，东方邝收起枪，跟在他身边向着远处繁华的高楼大厦走去。老人坐上吉普车，抬眼看了一下窗外破旧街道上众多衣着褴褛的人，他们眼中充满不舍和不甘，但是没有老人的回应，只是站在原地，站在那个和光芒四射的时代产物格格不入的阴暗角落里。
“走吧。”他说，东方邝踩下油门，车子从黑暗中驶出，向前疾驰而去。
审讯室中，老人静静坐着，防窥窗外的里子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组长，这个人什么来头？”
“智雄，62岁，在那个街区出生，生活到现在，因为20年前的现代化发展，那个曾经繁华的街道被时代抛弃，人们纷纷搬到奢华的商业区，那里就成为了偷渡客，乞丐生活的地方。他应该是不甘心，所以这么多年都没有离开，以一己之力收留了各种各样的人，低价或者免费出租旧房，这应该也是洋子选择住在那里的原因。”东方邝回答。
“这应该是违法的吧？”
“他们生活在底层，仅仅为了活下去的人，在他们看来，智雄就是圣人，而且，如果你是他们中的一员，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吗？”东方邝起身，走进了审讯室。
“东方警官，可以抽烟吗？”志雄说着从衣服中拿出了那一个他视若珍宝的烟筒，缓缓燃点，躺在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表情非常陶醉。
“不可以，不过你好像也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他翻开了笔记本。
“这个烟筒是我父亲的，当年他生了一场大病，我没有足够的钱送他去医院，所以最后他在我的面前去世，就在那个破烂的街道里。”志雄说着。
“我很佩服你的毅力，可以一直坚持帮助那些人。”
“这是我父亲的遗愿，让我守住那里，收留无家可归的人，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地，我只是做到了他想我做到的事情而已。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智雄回答。
“洋子你认识吧，就是那张照片上的女孩。”
“嗯。一年前她一个人来到这里，说她打听到这个街道租房便宜，她说她父母的抚恤金都买了车票和交了学费，没有钱交租金，等找到兼职之后就还给我。”
“所以你收留了她对吗。”
“所有人我都会收留，她也不差。”
“关于她，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一个内向害羞的小屁孩，我还能知道些什么？”
“她杀人了。”
“”智雄没有回答，静静抽着烟，“是个男生吧。”
“你怎么知道？！”
“这个年纪的女生还能因为什么杀人呢？”
“请您配合一点。”
“我见过那个男生，用年轻人的话说，挺帅气的。”
“还有呢？”
“对她也挺好的，来过这个街道，不过没有因为破旧的样子对她产生其他态度。”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洋子是什么时候？”东方邝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继续追问着。
“两天前。”智雄回答。
“两天前正好是动漫祭”东方邝自言自语着，“是晚上对吧？”
“那晚她穿着像兔子一样的衣服，匆忙地回来，身上还有血，我以为她被欺负了，然后她跟我说她很害怕，她做错事情了，反正就是胡言乱语一通，我没当回事，接着她就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就是在那晚杀害了那名男生。”
“在你刚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对我隐瞒？”东方邝有些愤怒地盯着他。
“我说过，这个街区里，我不会轻易透露别人的信息。”智雄丝毫没有惧色，十分冷静地回答。
“那为什么你会同意跟我走？”
“我只是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就扰了整个街区的清净。”智雄深吸一口烟筒，吐了出去，老式烟叶燃烧后形成的浑浊烟气弥漫在审讯室中，东方邝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东方警官，试试？”智雄将烟筒伸到他的面前。
“不用了，我还是习惯现在的卷烟。”东方邝拒绝了他，关上笔记本，智雄暗自骂着他不识货，自己再次陶醉着吸了一口。
“还是谢谢您愿意跟我走这一趟。”东方邝起身，“您可以走了。”
“所以关于街区？”
“您用自己的能力帮助其他人，虽然和我坚持的规则不一样，但我尊重您，也没资格剥夺你们活下去的权力。”东方邝向外走去，在门口停下，向着智雄微微躬身。智雄愣了愣，再次深吸一口烟吐了出去，烟雾在身边环绕，他轻轻笑了一声。
东方邝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里子已经在桌旁等着他，桌子中间，那本残缺的黑色笔记本正静静躺在那里。
“组长，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要等回来之后再看吗？”里子问。
“这里面的内容，可能会让你有一些不好的感觉。”东方邝回答，轻轻翻开了笔记本。
日记本的第一页，用工整的笔画写着：
“爸爸妈妈走了，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里子突然感觉到一阵难受，东方邝发现了她的变化。
“要不你先走吧，我看就行。”
“不用，继续吧。”里子从一旁拖来一张椅子，坐在他身边，东方邝犹豫了一下，再次翻动了日记。
“3月5日，晴。为什么一定要有人离开呢？比起抚恤金，我更想爸爸妈妈永远在我身边。”
“3月6日，晴。虽然不想离开这里，但是身边的人都在劝我，我也觉得，换一个环境，可能会变得更好吧。我买了一张去往东京的车票，听别人说，那里很大，也很繁华，或许，我可以交到很多朋友。”
“3月7日，阴，东京下雨了，很冷，身上的钱交完学费，已经所剩无几，没有人愿意帮我，他们好像都很忙的样子，都在为了自己努力的生活，但我相信，一切都会变好吧？”
日记到这之后，后面有很很多都被焚烧殆尽，不能分辨出当中的文字，但是可以依稀知道是在找到住处之前的事情。
“你看，这里开始就是前不久的时候了。”里子翻到了后面还比较完好的一页。
“3月25日，晴。来到东京已经快两个月了，我找到了住的地方，这里的房东人很好，免费让我住，但是等我找到兼职之后，一定会把房租还给他。”
“3月26日，阴。今天下雨了，我没有带伞，被淋成了落汤鸡，但是我见到一个人，他叫长谷，是学校cos社团的社长，他为我撑伞，送我回家，还邀请我加入社团。虽然我害怕他会因为我住的地方看不起我，但是他没有，总是很温柔地看着我。他真好。”
“4月1日，晴。今天我加入社团了，虽然不懂，但是社长总是帮助我，他真是一个温柔的人。他还帮我做了一件白色的兔子衣服，好可爱！我一定会好好保存。”
“4月2日，晴。今天很开心，我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她叫晴香，虽然学校里有人总是觉得我不好，但她一直都陪着我，我好喜欢她，阿姨做的饭菜也很好吃！”
“4月3日，晴。美和同学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因为社长才加入的社团呢我明明已经很努力的想和她交朋友，但她好像一直都不喜欢我。”
“4月5日，阴。课桌上全是血，我很害怕，这一定是美和同学干的，她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呢？真的是因为我从乡下来，很土吗？”
“4月6日，阴。晴香突然不理我了，为什么呢我做错事情了吗？而且她还跟着美和同学一起骂我，用冷水泼我，我真的这么不招人喜欢吗？”
“4月7日，晴。社长跟我表白了，我很喜欢他，应不应该接受呢？但我好怕美和同学发现”
“4月10日，阴。药水的味道很难闻，听医生说，我在医院昏迷了三天，为什么？为什么晴香会和美和同学一起伤害我呢？我明明已经很小心地生活了。她们脱掉了我的衣服，还给我拍照，晴香，你不是我的好朋友吗？为什么不帮我？”
“4月11日，晴。我出院了，身上已经没有钱了，我也不敢回学校，美和同学说如果再看见我，就会我好害怕，但是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4月12日，晴香终于肯回我消息了，我好开心，不停问她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可以改，因为我只有一个朋友她告诉我她也喜欢社长，社长竟然会喜欢我这个乡巴佬，我真晦气。我真的，不配拥有朋友吗？”
“4月13日，阴。外面一直在下大雨，房间的灯坏了，好黑，我好害怕，社长一直给我打电话，我没有接，如果我不再跟他联系，晴香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美和同学也可以跟我做朋友了呢？”
“4月14日，晴。社长约我出去见面，说有事情要告诉我，我该不该去呢？我好想见他，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社长会和晴香拉着手？我好难过，为什么我明明已经这么努力了，连最好的朋友也要背叛我呢？”
“4月15日，晴。明天就是动漫祭了，本来我一直都期待着这一天，但是突然，好像又没那么期待了，晴香和社长牵手的画面一直在脑子里出现，我好生气，好难过，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情呢？社长来找我了，他约我明天参加动漫祭，他说他很想我。这是真的吗？明明站在他身边的早就不是我了。”
“4月16日，晴转阴。我穿着社长亲自为我做的衣服，我以为之前是我误会他了，但是为什么晴香还是跟他在一起，为什么？晴香为什么要背叛我？社长也背叛我，我真的不配被人爱吗？晴香，你真该死！明明说好我们要永远做朋友的，为什么你要欺负我，背叛我，抢走社长！我不知道为什么，出门的时候带上了一把刀，我是想干什么？看着晴香和社长，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这么生气呢？”
“4月16日，晚，暴雨。我杀人了，我用刀狠狠刺进了他的胸口，我好害怕，怎么办，我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我那么喜欢他，为什么？我知道了，都怪晴香！都怪她背叛我！我明明这么卖力地想活下去，为什么谁都要跟我作对！外面的雨声好吵！我好难受！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很想活下去啊！”
东方邝可以明显感受到笔迹到了这里变得癫狂，一笔一划仿佛利剑，要将这脆弱的纸张刺破。他缓缓向后翻去，这也是日记的最后一页。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社长，我也好想你，是不是死掉之后就不会像这么痛苦了？我好难受”日记到这戛然而止，这句话旁边还隐约散落着几处被眼泪浸湿的痕迹。东方邝缓缓将日记本关上，里子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眼神空洞的注视着地上。
“这下彻底清晰了。”他缓缓说道。
“我还是不理解，既然长谷对他来说那么美好，她为什么还要亲手杀掉他呢？”里子情绪有些激动。
“可能，她想带走这份美好吧，在她看来，活着，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吧。”东方邝叹了一口气，里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随即无力地耷拉下了耸起的双肩。
“你先走吧，通知一下被害者家属，另外，把笔记本拿给他们看看。”东方邝拍了拍她的肩膀，里子有些恍惚地起身，再次看了一眼笔记本，抓起它走出了办公室。
东方邝疲惫的用手捏着双眼，日记中压抑的内容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突然，长野拿着一叠文件快步走了进来。
“我有东西让你看。”她喘着气。
“什么？”东方邝接过她手中的文件翻看起来，那是几张黑白的伤口图片，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是长谷和晴香的心脏伤口，我刚刚发现，虽然都是心脏致命伤，但长谷的伤口不规则，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凶手第一次犯案，而晴香的伤口形状并不一样，刀口很齐整。”
“你是想说，凶手是两个不同的人？”东方邝有些惊讶，开始仔细端详其图片。
“这个”长野又掏出一张图片递给了他，“这是东方樱的伤口，和晴香的极其相似。”
东方邝愣住了，好半天没有缓过神。
“你能确定吗？！”他突然高喝，办公室中的人被吓了一跳。
“我见过的尸体比你吃的饭还多，我能确定！”长野坚定地看着他。东方邝瞬间坐立不安，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
“新尚！”他怒吼。
“组长！”新尚收起了平时不正经的样子，迅速从工位上站了起来。
“马上把晴香的案件和樱子的案件并在一起，我要这两起案件的所有信息，包括现场勘察还有附近所有的监控录像！”
“是！”
东方邝握住照片的手猛然用力，瞬间将其捏成了团，双眼中透露着压制不住的怒火。
“你到底在哪！我一定要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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