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刺客
谢弦有意在院子里等白岫青回来，宴席上众人对玄音阁的议论引起了他对这位白阁主的好奇。
“白岫青？”解如轩在书房逗弄着芙蓉鸟，“是前任兵部尚书白术的女儿。”
“怪道我见了她腰上那把短剑便觉得眼熟。”
“认识？”
谢弦翻了几页书，道：“我师父年轻时在金州任提辖官，便是由当时为巡抚的白术白大人举荐的。她那把短剑我曾经在白大人身上也见过。”
“哦。”解如轩会意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你俩到有些渊源。”
谢弦道：“师父一直没忘记过白大人的知遇之恩——方才殿下说是前任兵部尚书，白大人如今已经告老了吗？”
解如轩轻笑了一声，道：“告老？呵，十五年前就死了。”
谢弦一怔：“怎会…如此？”
解如轩对他这位恩人一向没什么隐瞒。他朝笼子里丢了一把鸟食，又走到谢弦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学他翻了翻书，才缓缓道：“据说白术其人任兵部尚书时，个性刚直，立志铲除奸党，又总爱盯着关中四姓、内侍一派的贪污腐败案，得罪了不少人，十五年前内阁首辅孙书宜、宋国公刘序弹劾他意图谋反，便被圣上斩决了。”
“意图…谋反？”谢弦皱起了眉，“可查出来罪证？”
“哎！谢兄，你久处江湖，自然不懂。”解如轩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看这天下，如今是谁在做主？”
谢弦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做主的自然是圣上。”
“非也，非也。”解如轩摇了摇头，“父皇十六年前已身染恶疾、卧病龙榻，朝政便一直由皇后代为打理。皇后乃关中四姓世家之一的琅琊金氏嫡系，地位显赫。先帝在世时，最为忌惮的就是世家的势力，为此大兴科举制、广纳天下寒士，可惜中道崩殂，父皇又缠绵病榻，以至于非但没能根除世家对朝政的干预，反倒令大权旁落。”
谢弦了然，唏嘘道：“如此说来，白大人继承了先帝的遗愿，于世家而言，倒真成了‘谋反’。”
解如轩双手一摊，道：“故此，有无罪证、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白岫青缘何做了玄音阁阁主？我记得你说过，玄音阁是皇后组建的，照理说，皇后算她的仇人了吧？她这样，岂不是成了……”认贼作父四个字谢弦没敢说出口，只满脸不解地望着解如轩。
解如轩伸手磨了磨下巴，道：“白术这人有傲气，在朝堂上从不结党，当时处死他时，虽说朝廷上几乎没什么异议，但那些忠臣老将心里定然是不痛快的，因而皇后借白岫青年纪尚小为名，留了她一命，当时玄音阁阁主花沏又劝说可以将白岫青纳入玄音阁教养，以展示皇后宽厚仁慈，于是她便果真留在了玄音阁。至于升任阁主嘛……”解如轩飞快扫了谢弦一眼，神神秘秘地说道，“据说她是卖主求荣，逼走了花沏。”
谢弦张了张嘴，似是惊讶，半晌才道:“当真？”
“说是这么说……”解如轩懒懒地将手中的书丢在一旁，道，“且不论花沏此人是否真的有问题，皇后又不是傻子，她在玄音阁效忠十多年，岂是罪臣之女能轻易污蔑的？这些年太子、大将军、旧臣一派在朝中势头强劲，大有夺权之意，四姓家族内部也有不少矛盾，皇后式微啊。她暂时不想失去玄音阁，就先利用白岫青向旧臣示好、尽显仁慈爱才之心。正所谓，最是无情帝王家！今日堂上高高坐着的、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就成了一堆白骨呢？”
谢弦听了，不禁笑道:“难道你不是帝王家？”
“空空一个皇子的身份罢了！”解如轩忍不住感叹，“我母妃生前不得圣宠，人人可欺，我年少时便久居在这瘴痍之地，若不是懂些商贾之术，我们母子早就饿死了！如今这闲云野鹤的日子我都过惯了，皇后此时让我回长安？信不信我一出这穆王府，便立刻有人要来杀我！”
谢弦道:“可若当真有一天太子继位，你恐怕更难活了。”
“是啊，这便是帝王家……谢兄，真是羡慕你啊！快意江湖、来去自由，这才是人生。”
谢弦轻轻一笑，表情变得有些玩味起来:“个人有个人的命，你是天生的帝王。”
“这可不兴瞎说！”解如轩连忙否认，又看了看左右窗外，见无人，才嘀咕道，“说那白岫青呢，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谢弦见状也默契地转了话题:“说来，这位白阁主倒真与她的父亲全然不同。”
“可不是么，”解如轩道，“白术要是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为了活命甘愿为仇人卖命，估计能气活过来。我以为、皇后迟早是要抛弃玄音阁的。”
“为何？”
“杀孽太重！”解如轩道。
谢弦没有再问。庙堂上规则他多少了解一点，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玄音阁创建之初便是为了争权，为此不惜制造杀孽。权力到手后，势必第一个遭到清算。所有的上位者在夺权时甚至可以弑父杀兄，但坐上高位后反倒在乎起声誉。玄音阁如今是梁后的右臂，将来就是她的“污点”。
二人又闲话了一会儿，管家便来问何处安置白阁主的事，解如轩想了一会儿，道:“就安排到西边的院子吧！”
“是。”
管家走后，解如轩又热情招呼谢弦:“谢兄，左右你一个人在外边住着，也无聊，不妨这两日就留在我府上住，我还想向你多学两招防身之术呢！”
他态度诚恳，谢弦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白岫青压着满腹的狐疑走进院子，正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同人攀谈不至于尴尬，然而不等她开口，谢弦已然起身抱拳道：“白阁主，久仰大名。”
白岫青回礼：“谢公子。好……雅兴？”
“左右睡不着，到院子赏赏月。”一阵寒暄，谢弦指了指她腰间的位置，故作好奇道，“咦？这是……青梧剑？”
白岫青挑了挑眉：“你认得？”
谢弦道：“多年前见过，我这人唯爱收集些稀世珍品。宝剑难得，只消一眼便叫人过目难忘。”
“防身的兵器罢了，算不上什么宝物。”白岫青不容他胡吹。
这把青梧短剑乃是五年前花沏所赠，据说是“鬼市”上淘来的。剑身一尺六寸，剑刃锋利且薄，相较于玄音阁的长剑要轻便灵巧，但远不到摧金断玉的程度，顶多是把女子用起来趁手的兵器。况且花沏还给配了个平平无奇的牛皮鞘，她自己有时候看着都觉得拿不出手，这人却说是宝贝，明显乱拍马屁！
谢弦又端详了一会儿，道：“只是这剑是好剑，却没有相称的剑鞘去配它，怪不成样子的。”
“我不喜花哨，”白岫青没给他面子，“这样便挺好。”
谢弦也不生气，只笑道：“倒是我多嘴了。”
白岫青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像是故意说些废话、不知目的何在，一时心里警惕起来，便道：“夜已深，谢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更深露重，外面……”
她话音未落，院外巡夜的侍卫忽然大喊了一声：“有刺客！”二人皆循声远望，只见屋顶上似乎有个黑影朝此处奔来，那身夜行衣融在夜色中，速度又极快，叫人看不分明。
白岫青双足一点，飞上屋顶，稳稳地落在了那黑影的面前。
只见那刺客先是一怔，见来者不过一个女子便没放在眼里，轻嗤了一声，脚下步子没停，抽出匕首，直向白岫青的脖子刺去。白岫青错步一闪，伸手拿住了刺客的右腕，正要使劲，那腕子忽然一缩，如泥鳅般溜了回去。不等反应，左手又是一挥，白岫青后退了两步，欲要拔剑，一枚暗刺自下而上飞来，精准地扎在了那刺客的右膝上。
那刺客登时惨叫一声，从屋顶上滚了下去。白岫青微愣，转头看见谢弦还站在原地气定神闲地扇着扇子，看不出方才有什么动作。
适才是他出手？
白岫青翻下屋顶。那刺客挣扎起来，原想拖着残腿跑，抬头一看眼前还有一人、便知再无退路，当下毫不犹豫地咬破口中的毒药，瞬间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谢弦见状忍不住感慨道：“哟，好骨气啊。”
“死了？”白岫青将那尸体一翻，果然一副死相。
此时解如轩也在几个侍卫的保护下匆匆赶来，他草草地披着一件锦袍，神色慌张、似乎还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一见到谢弦便迫不及待地冲到他身旁，哆哆嗦嗦道：“谢兄！有人、有人要杀我！”
谢弦一脸淡定：“殿下，要杀你的人已经先畏罪自杀了。”
“自杀？”解如轩不敢置信地撇了几眼那尸体，见侍卫上前探了鼻息确定已死，才敢松气，“谢兄，你又救了我一命……”
“多亏白阁主出手。”
白阁主此刻还在研究那尸体。她小心地揭开尸体的面罩，双指夹开了嘴巴，又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往里掏了一圈，全然不觉恶心，翻完了嘴又扒开尸体的衣服，很快便将上身脱了个精光。
这场面看得众人一言难尽。解如轩轻咳了两声，为首的侍卫当即会意，凑到白岫青面前低声道：“白阁主，这人还是……先让我们带出去吧。这里人多眼杂的，不大好如此……”
“嗯。”白岫青欣然同意。
她已将尸体迅速查了一遍，没找到什么线索，便由着他们去善后。一番折腾，子时已过，解如轩才像来时一样在几个侍卫的包围下、心有余悸地回去了。
院里又只剩两人。谢弦毫不吝啬夸赞：“白阁主，功夫不错。”
“你也一样。”白岫青伸手抛了件物什给他，“别浪费，还能再用。”
谢弦接住，摊开手掌一看，竟是方才扎在刺客右膝上的飞刺。他大笑起来：“白阁主，你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比不上你——我累了，先行告退。”白岫青懒懒地挥了挥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忙着往屋里钻。适才她偷偷看了一眼那飞刺，没什么特别之处，那刺客膝上的伤口倒是又狠又准，下手的人必是内功深厚。这谢弦到底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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