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难产

五月底，怀孕六个半月的莫婉肚子大得令人害怕，柳氏闲聊时随口说了一句：“要是不说，谁知道这是六个半月的肚子？瞧着跟七八个月似的。”把宁真逸吓出一身冷汗。

        月份应该是没问题，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莫婉的肚子挺正常的，也就是最近半个多月才吹气球一样涨起来……

        宁真逸的心沉了下去：莫婉这种情况……有可能她肚子里不止一个。

        没时间多想，宁真逸赶紧让钱大到镇上去请个老大夫，先给莫婉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在宁真逸等到焦灼的时候，老大夫终于慢吞吞地走进来了。不是老大夫不想走快些，实在是年纪大了走不快。

        宁真逸看到这位老大夫，心下稍安。根据原主的记忆，这位老大夫是镇上知名妇科圣手，据说他救过的产妇，有八成能活。

        老大夫一番诊脉，得出结论：确实是双胎。由于孕妇身体还没长开，又是头胎，若等孕妇自然生产，恐怕会很凶险，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三命。建议满七个月时催产。这样产妇活下来的可能性会大一些，孩子的话，悉心照顾也能存活。

        宁真逸恭敬道：“如此，那等孕妇满七月之时，再请杨大夫来。”老大夫临走前还留了个方子，让孕妇喝上半个月，又列了个单子，规定这些那些东西都不许孕妇吃。

        送走了老大夫，宁真逸赶紧跟梅氏一起调整了莫婉的饮食，又交代吴氏和柳氏除了每天扶着莫婉在院子里走上两刻钟、还让她们每日扶着莫婉在屋内深蹲一刻钟。

        加大莫婉的活动量，同时控制她的饮食，让胎儿不要继续长胖，最后让莫婉深蹲，锻炼盆骨，或许，她活下来的几率会大一些吧。

        即使这样，宁真逸还是没法放心，三天两头请杨大夫来看看。头两次，杨大夫还会来给莫婉看看，等他发现孕妇没啥问题，就是这家的男主人太紧张而已，就让自己的儿子天天来给孕妇把脉，交代儿子，等胎儿足够强壮，可以催产的时候，就告诉他。

        后来天天来的就是小杨大夫了。虽然大家都喊小杨大夫“小”，实际上也有四十多岁了，据说打小用医术启蒙，十几岁就跟着父亲行医，算算也是二十多年的老大夫了。

        自从莫婉来到宁家后，宁真逸每天都抱着医书看，积攒了许多疑惑，常常追着小杨大夫问问题。小杨大夫倒是知无不言，次数多了，还开玩笑称自己不是来出诊，而是来讲课的。

        小杨大夫倒不是怀疑宁真逸想学医。毕竟士农工商，医者属于“工”，而眼前的小秀才明显是想走仕途，完全没必要自降身份跑来学医。

        然而小杨大夫一句戏言却引来小药童嫉妒和警惕的目光。

        嗯，这个时代拜师学艺，基本上就是给自己认个二爹，不但要交学费，还要给师父使唤、打杂。完了师父教不教你，教多少都看心情，做徒弟的如果不主动钻研，那基本是学不到多少东西的。宁真逸一不交学费，二不用干活，小杨大夫还单独给他讲课，对小药童来说，是挺拉仇恨的……

        宁真逸余光瞄到了小药童的表情，心中警铃大作。他倒不怕小药童嫉妒他，只担心小药童背后使坏。俗话说得好，小鬼难缠，只要小药童在关键时刻拖延那么一下半下，莫婉就可能没命啊！

        宁真逸顿时挤出个讪笑，挠头道：“让小杨大夫见笑了，实在是，太紧张了。”

        师徒二人听了，顿时释然：也是，家中孕妇这么个情况，谁能不紧张？

        谁也想不到宁真逸的确是在偷师。

        学医这事对宁真逸来说挺纠结的。一方面，他确实需要值得信任且医术高明的人在身边，因为古代医疗条件太惨烈了，他不愿意拿家中任何一个人的命去赌别人的医术和医德，还有什么是比自己会医更方便的呢？可另一方面，他作为一个秀才，跑去学医，对眼下这个社会来说，属于“自甘堕落”的行为。所有的人，在听说宁真逸想学医之后，一定会有非议，有可能跑来当面骂他，甚至可能指责他不孝什么的。理由就是宁真逸的爹想要他考科举，他却跑去行医。

        不管怎么说，名气挺大，年龄却不高的宁真逸，眼下只能偷偷学医。他身板太小，还没那本事和几千年封建社会的价值观硬碰硬，默默潜伏，壮大自己，等有了一定的影响力，才具备搞事的资本。

        送走小杨大夫师徒，宁真逸准备回屋，一转身却见莫婉在她房间门口默默地看着自己。

        吴氏和柳氏扶着她走过来，莫婉两眼含泪，怯生生地问：“大爷，我是不是会死？”

        宁真逸沉默良久，最终选择说实话：“我不确定，你的情况确实凶险，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让你活下来，可是需要你配合，若你自己都不努力，那我们谁也帮不了你。比如说饮食，你现在的饮食，是为了让你能更加强健，却不让胎儿继续变胖。让你出来多走走，也是一样的道理。每天在屋里深蹲，是为了锻炼你的盆骨，让你到时更容易生产。最后，你生产的时候，有极大的可能会难产，我们会给你提供各种帮助。若你自己咬着牙憋着气，把孩子生下来，自然更容易活下来。可若你自己放弃了……”

        莫婉听完，静静向宁真逸行了个礼，然后回房去了。

        之后几天，宁真逸再也没听见莫婉哭泣着说好累好痛不想继续练的声音。

        老杨大夫为莫婉准备了大量药材，除了催产的药物，还有止血和治愈伤口的药材。宁真逸则准备了大量纱布、棉布、布条等，升级了过滤装置，提前一天把家中水源细细过滤一遍，存在缸里，又采购了一批好碳，方便到时候烧水。

        在老杨大夫认为所有的前期准备全都做好，并且莫婉和胎儿的情况都适合生产之后，催产的日子终于到了。

        宁家所有人，都被宁真逸提前预演过该干什么。在场守着的两位大夫，和助产的杨夫人都是行医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大夫。需要的物资都准备充足，宁真逸还事先跟杨夫人提起“消毒”的概念，引来三位大夫的热烈讨论和赞同，只要能做好消毒工作，可能产生的产后感染，概率也大大降低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看莫婉能不能撑住，以及她的身体状况允许不允许她撑住。

        一碗催产药下肚，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

        莫婉发动后，大家各司其职，忙中有序，并没有人惊慌。

        随着产程推进，莫婉开始控制不住地痛呼。宁真逸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自然是心惊肉跳。旁边两位大夫却老神在在，这才到哪，估计宫口都没开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宁真逸越发焦灼，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开始在产房外来回转圈。产房内的痛呼开始还挺大，后来似乎是杨夫人给她咬了一根木棍，产房外就几乎听不见莫婉的声音了。

        这也让宁真逸的焦虑情绪加倍了。

        几个月相处下来，宁真逸对这个温柔娴静又聪慧美丽的女孩儿很有好感，她还那么年轻，本该有幸福的人生。宁真逸不愿意，也不忍心看她离世。

        可是命运对她真的就这么残忍，在夺走了她父母的性命之后，又要夺走她和她孩子的性命。

        莫婉还是难产了，千辛万苦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剩余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撑她再生第二个。尽管杨夫人用尽了毕生所学，莫婉仍然力竭而死了。

        杨夫人抱着孩子出来：“宁秀才节哀，两个孩子，只生下来一个，是个女孩。莫姑娘和第二个孩子，都没能保住。”

        宁真逸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双脚软到几乎站不稳，他问：“不是说好了保大？”

        杨夫人摇摇头：“生第一个孩子还算是顺，可是生第二个时体力不济了，再想保大已经来不及。说到底，莫姑娘的身子骨没有长开，实在不适合孕育孩子。”

        宁真逸垂头，沉默。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宁真逸都没有印象了。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他也不记得了。

        他是在一个和平的国度出生长大的，从小老师教的是五讲四美、八荣八耻。虽然仍有犯罪，但大多被制裁，而最可爱的人，护住了平民百姓，会在他们遇到灾难时，前来援救。

        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国家有力量。

        前世的宁映雪是独生女儿，相貌可爱，性情活泼。父母疼爱，老师关怀，同学友爱。她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过得幸福快乐而充实。虽然后来父母意外离世，可她那时即将成年。亲戚们为争抢监护权，互相大打出手，人脑子打成狗脑子。结果半个月后，宁映雪满十八岁，亲戚们诸多算计化成了灰。再后来考了个好学校，同学们都是全国各地的尖子生，综合素质相当高，再加上她自己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和新同学相处也很好。

        穿越后，虽有二叔二婶算计刁难，但有外公护佑，兄妹三人轻易地分了家，日子还算平顺。

        尽管生活各种不方便，但是太平盛世，老百姓生活都过得去，社会氛围自然也轻松。

        穿越过来好几个月，宁真逸的内心仍然保有一份天真。

        直到今日，直到此刻。

        莫婉和前世的宁映雪情况其实相差不大，都是尚未成年父母双亡。可是宁映雪的幸运在于，她生在一个法制相对健全的社会，即使当时亲戚中有人抢到她的监护权，可法律摆在那里，宁映雪最多只是日子不太好过一段时间，等成年后，她仍然能够独立生活。而莫婉，她父母去世时年龄太小了，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而且封建社会并不保护未成年人，在她父母去世后，随便来个人都能欺负她。这也是她后来不得不给宁天良当外室的原因。不依附于一个男人，她根本活不下去。

        事实上，即使莫婉成年了，不依附于男人，她依然活不下去。因为大昭的法律不支持女性独立生活，在这个封建社会，没有男人作为依靠，谁都能随意欺负她。

        宁真逸不知道现在就难产而亡，和余生给自己找个“主人”，依靠“主人”的怜爱而活，怎样的命运对莫婉来说更幸运一些。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他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他的余生，必定会为提高女性地位而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想要改变律法，改变千百年来男权社会对女性习以为常的压迫和践踏，毫无疑问是痴人说梦，所以，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提高自己的声望和社会地位。

        从前想要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是为了保障家人的生活，从今以后，不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原因了。

        梅氏不愧是被当做管事培养出来的人才，她敏锐地发现主子从莫姑娘离世的打击中缓过来，忽然变得愤怒而斗志昂扬，立刻前来禀报。

        原来，宁真逸这一情绪崩溃，足足崩溃了一个多月，如今已是八月下旬，宁家的佃户白家人前几日找来，称玉米棒已经长得很大，希望宁真逸能抽空前往田地查看一番，确认是否可以收获。

        农业社会，土地和收成确实是最重要的。宁真逸听到梅氏的禀报，强打起精神来。

        带着梅氏，宁真逸来到了自家玉米地旁。

        掰下一根玉米棒子剥开外皮，宁真逸用指甲掐了嫩黄的玉米，嗯，鲜嫩多汁。塞进嘴里啃一口，很嫩，还没全熟。

        宁真逸忽然嘴馋，又掰了两根玉米棒，准备带回家跟弟弟妹妹分着吃，临走前，跟白家人说，等玉米粒变成金黄色，就可以收获了，如今还是嫩黄色，估计还要几天。让白家人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收获工具了。

        白家人紧张得很，红薯和土豆收获的部分都在地下，地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可硕大的玉米棒却十分招人眼。

        白家人每天晚上轮流来田边守着，就怕有人心生嫉妒，在这时候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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