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东坡肉（三）

台风肆虐了一夜依然不见有半点停歇的意思。次日清晨，姜玥看了看窗外的依然滂沱的雨幕，起身走进厨房。并用支架架好手机，将其对准灶台的位置，打开直播。

        “醉饱高眠真事业，此生有味在三余。”所谓“三余”，即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虽说赛后第二日的闲暇假期已经过去，但在如此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的日子里，姜玥还是喜欢来点滋味重些的美味犒赏自己。

        比如，东坡肉。

        如果将古往今来的吃货们排个名次，那苏轼必定位列前三。翻开如今的菜谱，冠以“东坡”之名的菜品比比皆是，像是东坡鱼、东坡肘子、东坡豆腐、东坡羹……据说，在中国人的菜谱里，有足足六十多道菜和苏东坡有关，涵盖包括前菜、主菜、海鲜、素菜、汤羹、点心、水果在内，其丰盛程度足以担当得起一张完整的年夜饭菜单。

        而在其中最著名的，当属东坡肉。

        东坡肉的烹制方法源于眉州，改进于黄州，完善于杭州。如今，三个地方都把东坡肉作为自家的招牌。但让姜玥来品评，最好的东坡肉一定是在杭州。

        “醉饮西湖晚，步转北渚长。”杭州城对于任何一位美食家来说都可谓福地。翻开地图，杭州以北是水网密布的杭嘉湖平原，自古便是产粮重地、鱼米之乡；以西是巍峨高山和绵延丘陵，山珍野味无所不有；以东则是丰饶的杭州湾和东海，盛产海鲜，同样也盛产盐。

        而且，这里不仅物产丰饶，品质也皆是上佳。在这里做东坡肉，用的猪肉是金华两头乌，著名的金华火腿就是用它来制作的；用的调味料是绍兴黄酒，滋味醇厚浓烈，越陈越香，早在南北朝时期就被列为贡品；用的酱油是杭州本地的酱油，老杭州人逢年过节必备的酱鸭就是用它腌制出，更是有着“官礼酱鸭”之美称……

        正所谓“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对于东坡肉这道菜来说，时间就是烹调的法宝。

        莫急！莫急！“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姜玥取出昨日购置的五花肉，清洗干净后将其斩为十厘米左右见方的大块，穿上铁签，细心的用燃气灶跃动的火苗燎猪皮，这样做可以祛除猪皮上残存的毛发。外焰上千摄氏度的高温连毛发的根部也燎得一干二净。同时，火焰也燎去皮肉里的部分杂质，可以去腥。

        待猪皮燎到呈现焦糊状态，表面膨起小泡泡，将其放入温水中泡上片刻。之后，用钢丝球开始刷猪皮。当然，为了保护身为职业选手那双娇贵的手，姜玥十分自觉的戴上了厨房橡胶手套。

        经过火燎手刷的猪皮呈现淡淡的焦黄，猪皮粉嫩的红色和透明的胶质感自然流露。接下来，开始出水。

        刚刚刷洗好的猪肉放入常温水中，水量没过猪肉，加入黄酒、葱姜，煮上一个多小时。出水这个步骤一定是凉水下锅。若是热水，猪肉表面一层蛋白质将会迅速凝固收缩，内部的血水和异味则会被憋在里面无法渗出，也就失去了去腥的目的。

        姜玥将手机摄像头对准锅内，自顾自的离开厨房去完成每日的晨练和早餐。待她洗过澡再次下楼的时候，锅里的肉已经差不多煮到时候。

        怎么判断呢？用筷子从猪皮一面轻轻扎下。如果一扎就透，而且筷子抽出来也不冒白水，那这五花肉就煮好啦！

        煮熟的五花肉无论肥瘦均已收缩完成。这样，再度加热时就不容易变形，出品也会更加好看。姜玥将大块的五花肉从锅里捞出，略略晾凉后用厨房纸吸去表面的水分。然后改刀，切成4-45厘米见方的规整方块。块头一定要足够大，烧好后东坡肉的长和宽会缩小四分之一，如果过小，长时间的炖煮后很容易烂掉。但也不能太大，否则不容易入味，焖煮时间也将更长。

        至于切掉片下的边角料也不用发愁，一会儿炒道回锅肉一样是上好美味。同样，刚刚煮肉剩下的那锅汤水也无需丢弃，那本就是下汤面的绝佳汤底。

        拿出炒锅，起锅放油。放入一颗大料，少许葱、姜，慢慢煸出金黄色。然后，倒入黄酒、冰糖、生抽，用量多少全凭掌勺人的经验。姜玥喜欢多加黄酒，深爱这股子酒香扑鼻的味道。当然，糖也不能少放。否则，东坡肉将失去精髓。

        此时，将切好的肉码入锅中，一定是皮先朝下。加热水将肉尽数没过，再加点老抽调色。然后，开大火烧开约十分钟，让肉皮中的胶原蛋白尽数吸取酱油和糖调配出的红亮色泽。

        待到烧开时间足够，将锅里连汤带肉尽数换至砂锅中，再次烧开。然后，将燃气灶旋至最小的文火，盖上锅盖慢慢的焖。姜玥将手机摄像头略微调整一下，对准因为火苗小到只有五六朵，连热气都腾不出来的砂锅。

        好滋味是等出来的，而姜玥最不怕的就是等待。

        将台面顺手收拾干净、归置整齐，姜玥离开时顺手关上厨房门，也将直播间里嗷嗷喊饿的诸位一并关在厨房里。

        此时，时间已经慢慢转向8:00，该去完成日常训练了。

        两天前的比赛轮回主场对战临海，一个有着“荣耀第一气功师”的联盟中游队伍。可以说，这支来自台州的队伍能有如此成绩其实全靠赵杨。但是，全明星角色海无量在为临海带来荣耀的同时，也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在竞技体育界，有人四处流浪，也有人终老一城。个人选择没有对错之分。但联盟里的人都清楚，一旦这位第三赛季出道的老将退役，几乎压垮了临海的“海无量”将很快被推上转会市场。

        不过，那是发生在未来的事情，第九赛季的赵杨威猛依旧。这位肤色黝黑、身材精悍、神情憨厚的渔家汉子在团队赛中给轮回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但可惜，他的队友和他之间有明显的实力断层，很快被轮回抓住空隙迅速反击，拿下团队赛。

        所谓中游战队意味着，该赢的稳赢，但该输的也鲜少能翻盘。

        做完日常训练课的姜玥将上周六的比赛又反复翻看了几遍，一边看一边在昨天做好的分析报告里补充一些想法。这场比赛依然由她担任指挥，赵杨爆发的点虽然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却是所推算的一个小概率选择。

        一记角度很奇怪的轰天炮，但却同时限制住了她点燃神圣之火的打算，以及无浪圆旋波动剑的发出角度。

        姜玥喜欢对手和队友们在赛场上的灵光一闪。它们每一个都值得她反复研读，每一个都能令她灵感迸发。

        人类的创造力本就是凌驾于数据之上的。

        姜玥将分析报告另存为一个新的文件，然后，起身前往厨房。经过一上午的小火慢炖，她的东坡肉差不多可以出锅啦！

        手机屏幕另一端的观众们只见砂锅锅盖被毫无征兆的掀开，色泽红亮的方肉块漂浮在汤汁上。筷子只需轻轻一扎，似乎丝毫没有阻碍便深入其中。肉香味一寸又一寸的在空间延展。蒸汽氤氲间，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姜玥回头，只见自家队长大人正举着筷子眼巴巴的盯着锅里的肉。

        “我这还得收汁儿呢！”姜玥赶他，“队长您老人家出去等！”

        收汁须得用大火。将汤料里的葱姜大料尽数捡出，连肉带汤一起倒入铁锅中。这时，方方正正的五花肉要皮朝上放置。此外，经过刚刚的小火慢炖，原本汤汁里的酒精已挥发得差不多。所以临出锅前，还要额外补入些黄酒略滚一下。

        此时，将烧好的五花肉皮朝上盛到盘子里。姜玥将镜头对准盘内，红润油亮的五花肉被筷子轻轻一碰，皮与脂肪便轻轻颤抖，q弹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口水流下来。

        但这碗东坡肉至此，尚未完成。

        之前收汁时记得不必收得太干，要留下差不多一半的汤汁来勾芡，以增加粘稠度。水淀粉要一点一点的下进去，同时勺子要不停的搅拌，这样才能使芡汁均匀。最后再点入一点明油，将芡汁用油泻开，浇淋在盘子里摆放整齐的五花肉上面。

        手机的高清摄像头近距离围观了芡汁对五花肉的拥抱。浓稠明亮的芡汁顺着五花三层的纹理缓缓流淌，直至将其尽数包裹，在洁白的盘子里拖出有如婚纱长裙摆的形状。被包裹得红亮的肉方肥瘦分明，晶莹剔透。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东坡肉更诱人的呢？鼻翼翕动，浓郁的肉香与冰糖的甜蜜、老酒的醇厚缠绵交融，令人不饮自醉。

        姜玥最后给菜品一个几秒钟的全景，便关掉了直播。至于弹幕里刷屏的哀嚎，那关她什么事儿？

        现在最重要的，是品尝这整整花费了五个多小时才完成的东坡肉。

        姜玥端着盘子走进餐厅时，战队上下已经整整齐齐坐在桌边等待开饭。是真的有米饭。这群人竟然把自热锅里的米饭单独拆出来热好，静候主角的到来。

        对此，姜玥只能说，干得漂亮！

        有人喜欢把东坡肉夹在空心馒头里，但姜玥更喜欢用它来搭配米饭。舀一勺汤汁，对准热腾腾的米饭兜头淋下，略略一拌。粘稠的酱汁认真的包裹住每一颗米粒，将东坡肉的醇香和碳水的满足感一齐赋予舌头，形成一种令人忘我的快乐。

        然而，这种快乐却远不及东坡肉本身给予人的那种愉悦感。

        经过前后五个多小时的小火慢炖，五花肉还保持着晶莹完整的方块模样。待到送入口中，那么大的肉块却已是酥烂到根本无需牙齿派上用场。只需用舌头轻轻一垫，从皮到脂肪再到瘦肉，便毫无阻碍一般的在口腔里化开。明明加了那么多的糖，明明有那么厚的肥肉，但吃起来却丝毫不腻口，只有香糯醇厚的滋味在舌尖缠绵，酒香似有若无的萦绕。

        这是一种极致的愉悦。仿佛人生里只要有了这碗东坡肉，便可“一蓑烟雨任平生”。

        姜玥做得不多，毕竟厨房里的锅就这么大，哪怕她同时开着两个灶台烧，也不过将将每人分得一块。剩余四块，必须靠抢！

        这些人还算有良心，给劳苦功高的大厨单独分走一块。而后，为了剩下的三块肉，十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开启了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包括但不限于各种垃圾话、互揭老底。然而，肉肉却不幸被讷于言但敏于行的周泽楷搛走一块。餐桌上，终归还是以出筷速度定胜负的。

        “小周啊！你不是要减肥的嘛！”江波涛试图哄骗，“多吃一块肉的热量需要多跑好几公里才能消耗掉！”

        周泽楷才不理他，果断的在肉肉上啃下一口。以实际行动表示，哪怕是减肥这个小妖精也不能阻拦他和味醇汁浓、肥美可口的东坡肉相亲相爱。

        江波涛无法，只能回归对最后两块肉的争夺。

        姜玥满足的将碗里最后一滴汤汁刮干净，不由看向窗外。怒吼的狂风和瓢泼的大雨尚未停歇，外面依然暗沉沉的一片。而这方餐桌上，一群人打打闹闹，笑声此起彼伏。

        暖黄色的灯光泼洒，心中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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