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如意请辞,滴骨验亲
皇上的心蓦地一怔,顷刻便恢复平静,眼里闪过阴冷的光,只沉声道:“你已然是疯了,朕无需再跟一个疯子啰嗦下去,朕来看你,全是看在太后的面上……”
晋西王格格一笑,他笑的悲楚,恨声打断皇上话:“看在太后的面上?太后心里早就没我这个儿子了。”
“是你不知好歹伤了太后的心。”皇上冷声道。
晋西王瘪了瘪嘴,眼里泪光闪过,他的声音又干又涩:“做儿子的不能孝顺太后,我心也有愧,只是你的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愧,太极殿的事是不是我做的,你心里有数,你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定了我的罪,也罢,反正你是皇上,想干什么都行,你连儿子都杀了,我这个亲兄弟在你心里又算什么?”他冷笑了两声,眼里泪光退出,突然迸射出一道快意的光,“四哥,你可记得十年前小镜湖边那销魂的一晚,想必四哥已销魂的忘乎所以了吧?”
皇上一听,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勉强冷笑道:“看来那件事是你故意安排的了?”
晋西王紧握的拳头,全身气血翻涌,恨不能将那个该死的贴身侍卫从坟墓里扒出来将他再挫骨扬灰了才好,那是一次多好的机会,他命人去弄沙漠之草欲毒害皇上,谁知自己的心腹之人贪墨了银两,弄来的却是阴阳两欢香,而他还在傻傻的等着五天之后皇上毒发身亡,哪来的毒发?他只气的要杀人,更不惜追踪千里,将那个贪财的忘八糕子捉了回来,将他千刀万刮了,这件事到今天想来,他都恨的要呕血。
晋西王咬着牙,一字一字从牙齿缝里崩咬出字来:“你可知道那一晚在你身下婉转承欢的女子又是谁?”他见皇上的脸色不大好,心里不由的觉得痛快,未等皇上答应,他拍掌笑道,“就是苏娥皇,哈哈哈……皇上你同她一夜风流竟全然不知,当真是可笑,可笑。”
他一步步逼近皇上,用极轻的声音笑道:“皇上你真是有种,只一夜就让苏娥皇怀上的你的种……皇上,你说好不好笑?苏娥皇那个贱人快活的连跟谁销了魂都不知道。”说着,他点了点头又自言自语道,“也是,她原本等的是我,我救了她,她可不得日日承欢在我的身下了,母后说过,咱们兄弟有什么好的东西就该分享,所以兄弟我也乐得大方一回,将我玩过的女人送给你玩,我怕你们不够快活,下了那样重的药让你们更加快活,可惜啊!可惜是阴阳两欢香,不过也好,我等你亲手弑子的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真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
晋西王的话似亮着血腥锋芒的利刃一刀刀刺向他的心,过往的事慢慢浮现,虽不甚清晰,却依稀记得那一天,老五,老六老七奉召入宫,到了夜晚兄弟几人在小镜湖设下宴席,畅谈家事,虽维持的是表面的兄友弟恭,但也是相谈甚欢,几人俱是把酒言欢,他恍惚只记得自己有些醉了,便到翠月阁想要小息片刻。
他推开屋门,里面一片漆黑,刚要命人点蜡烛,却听得一声嘤咛,他已是神思恍惚了,他一步步迈向幽暗的竹楼,那嘤咛声越来越清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个温软的身体朝着他扑了过来,黑暗中他看不见她的脸,她也看不见他的脸,只见满屋白色纱幔被风吹的飞扬,他急切的紧拥着她,她如藤蔓一般缠绕着他。
事后,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因为醒来之后翠月阁除了当值的几个宫女,哪还有半个女人的影子,可这明明不是梦,他开始有些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布局诱他上勾,但最终他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他怀疑过老五,可老五何必如此做,他根本不知道原本晋西王想用却是沙漠之草。这一件事,到今日晋西王都耿耿于怀。
他冷笑一声道:“老五,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晋西王阴冷的笑了笑,那一晚他本想将所有的计划跟苏娥皇说清楚,只是那个女人却是个不中用的贱人,竟然不顾及她苏家满门的仇恨,根本不想报仇,她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当时他气愤之极,又害怕苏娥皇露出什么马脚来,只能蒙骗了苏娥皇,只说让她扮成普通宫女在翠月阁等他,他倒不打算杀了苏娥皇,因为苏娥皇对他还有用,他布下这惊天密网,却不想功败垂成,谁能想到那药竟不是沙漠之草,他忿闷的叹道:“只可惜我再费苦心也还是失败了,原来你竟然没中毒,你没死也好,如今我要叫你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的感觉,怎么样,杀了自己的儿子的感觉好不好?”
皇上冷声笑道:“但凭你这几句不清不楚的话就想叫朕信你,你与苏娥皇之间的事朕不想再提,即使那晚的女子是苏娥皇,也不能说那孩子就朕的,你说这些不过就是想让朕后悔痛苦,只可惜你打错了算盘,不管那孩子是谁的,朕都是不会后悔,更不会痛苦。”
晋西王脸色变了变,眸中冒出急溃的光芒:“说到底你是不信那孩子是你的儿子,起先我也分不清那孩子究竟是谁的,不过我滴血验亲,那孩子却不是我的,既然不是我的,那就是你的,这么多年我没杀了那个孩子,就是想等着今天,等你亲手处决了这个孩子。”
晋西王眼里泪光融融,又继续道:“其实我对那孩子不是半分感情都没有的,他叫我爹爹,叫了那么些年,我几乎恍惚的就想相信他是我的儿子了,也希望他是我的儿子,虽然我从未曾将他放在晋西王府内养着,但也每年都会去看他,苏娥皇也会偷偷去看他,那孩子其实活得很可怜,他从小就漂泊在外,没有一天享受过安乐,如今被你仗杀了也好,这样他就可以解脱了。”
说完,他拭了泪,偷眼瞥了一眼皇上,皇上脸上却平静无波,他心里益发的恨了,看来这皇上的心竟是铁打的,任凭他如何说就是不痛不痒,到最后,他定定道:“四哥,你若不信他是你的孩子,你自可以去滴骨验亲,就知我今日所说的话绝不虚言了。”
皇上的心只觉得被剜的生痛,可越是痛,他越是要保持平静,他不能得老五的奸计得逞,他叫自己就是想看到自己追悔莫及的样子,那样老五才会痛快,他偏不叫他痛快,他脸上浮起一个笑,那笑却极为轻松,他淡淡道:“老五,你觉得朕还有必要去滴骨验亲吗?朕既然说过不会后悔,更不会痛苦,就必然不会再多此一举,今日是朕最后一次见你,朕与你之间所有的争斗都到此为止,你就安心的踏上你的黄泉之路吧!在朕的心里就当你这个亲弟弟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的心真狠。”晋西王眼里几乎要冒出血来,牙死死咬着唇,内心升起一种绝望的悲愤。
皇上笑道:“不狠如何做君王?”说完,他拂袖绝然而去,身后传来“咚”的一声,晋西王竟然气愤的呕出了一口血,仰头倒了下去,皇上连头也未回,而他面上的平静却早已给化作痛楚,他开始有怀疑,若莫铭真是他的孩子?不可能,绝不可能,他怎能相信老五的一面之词,他该了解老五的心思才对,只一晚,苏娥皇就会怀上他的孩子,况且那一晚的人是不是苏娥皇他都不知道,这全是老五一张嘴皮子在说。
他不知如何回到正安殿的,更不知心里究竟是痛还是快意,老五到最后也不忘叫他活的痛苦,他偏偏要活的快活,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将一切俯视在脚地,这天下的所有都属于他的,可是他依然快活不起来,哲哲,你若肯回来陪伴朕,朕愿意拿这万里江山作交换,他开始觉得孤寂,漫无边际的孤寂,从哲哲消失的那一刻,他的心便不会再爱了。
殿内的香炉是燃尽的冷灰,他的心便是那冷灰,他想忘记晋西王的话,可越想忘记,却愈加清晰,那孩子果真是他的么?这种疑惑让他感觉心慌和无助,可他是天子,他的惊慌和无助又能向谁去说,除了哲哲,他竟找不到一个说知心话的人,心底空落落的一片,他失神的在殿内来回踱着,皂靴踏地,发出哒哒的声响,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皇上,臣妾怎么瞧着你心神不宁的?”
皇上转头去看,恍似看到哲哲,他揉了揉眼,只叹息一声道:“玉儿,你怎么来了?”
“皇上,臣妾做了一些糕点想给皇上尝尝,你不要怪高庸没有通传,是臣妾不让他通传的。”她亲自提了食篮子款款走了进来,柔声道,“皇上不会怪臣妾善作主张吧?”
“玉儿,你多费心了,只是现在朕可没心思尝点心,不如你先回去吧,朕有事自然会传召你。”
玉贵妃眼里盈了几许泪,她微微抬头让眼泪水倒灌进眼里,脸上露出几分酸楚的笑:“既然皇上不想尝点心,不如臣妾弹琴给你听,过去只要皇上沉着心烦,总是喜欢听臣妾弹琴的。”
“玉儿,朕今日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如今皇后身子不大好,你还需协助皇后处理后宫事务,以后不经朕传召,你不必过来了。”
“皇上,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皇上眼里却有些渺茫,只摇了摇头道:“朕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皇上……”玉贵妃的声音轻柔却又带着几缕幽怨,“十七年的今天,皇上将臣妾迎娶回天纵国,臣妾永远也不会忘记,皇上对臣妾说的每一个字。”她眉眼间满是淡淡忧愁,她轻叹道,“皇上说过从此以后皇上就是臣妾的依靠,皇上会好好珍重臣妾,臣妾知道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臣妾一个人,所以从来不敢强求皇上只珍重臣妾一人,但今晚,臣妾想陪着皇上,臣妾知道自己是奢望了,可在臣妾的心里,一直都只有皇上一个人,即使皇上爱的是臣妾的妹妹依兰朵,臣妾的心也不未变过,臣妾答应过妹妹,一定要好好照顾皇上,臣妾不想对妹妹食言,这不至是臣妾待妹妹的心,更是因为臣妾在乎皇上,皇上,你懂臣妾的心么?”
“玉儿……”皇上的眼里涌出几分柔情,静静的立在那儿,望着玉贵妃的脸,似乎还能隐隐的寻到哲哲的模样,可她终究不是哲哲,他长叹一声道,“你就弹一首《凤求凰》给朕听吧,这还是朕当年弹给你的曲子。”
玉贵妃未再多言,垂眸信手拂过琴弦,琴音婉转,时起时落,皇上坐了下来,只轻闭着目,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年前,那一晚,悬月浮于天际,他坐在梧桐树下拂一曲《凤求凰》,那时的他待她总有几分真心的,他们也曾有过那恩爱美好的岁月,只是那岁月如此短暂,他的心在遇到依兰朵的那一刻便彻底沉沦了,那时他的心已狭小到只能容得下依兰朵一个人,兴许正是因为自己对依兰朵的专宠才最终害了她。
突然琴音高扬而起,却是满腔忧思袭上心心头,睁眼时,却看她泪水盈满了双睫,他的心微有一动,只是再动,也激不起半分涟漪,他的眸光随之望向窗外那潺潺细雨,枯叶翩然而落,伴着琴音,倒是十分哀伤。
一曲终了,她心中百般滋味千种酸楚,她视为一生依靠的男人爱的却不是她,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和妹妹双宿双飞,没有人知道她的心痛到滴血,没有爱哪来的痛,她对皇上的心从始至终就没有变过,可他对她的心,恰如司马相如对卓文君那般有始而无终,或许当年他的一首《凤求皇》就预示着他们爱的结局,她终究是错付了一片真心,可就算是错付,她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皇上,臣妾已多年没有弹琴给皇上听,怕是这琴技已生疏了不少。”她谦恭道。
“玉儿,你的琴艺还和当年一样,朕清楚的记得当年你与哲哲共奏一曲,只是如今朕只见你一人未免多添了伤悲。”皇上眼里盈了泪,那泪灼的玉贵妃心一阵抽痛,她听皇上又问她道,“玉儿,你说哲哲还会回来么?”
“只要皇上愿意等,臣妾相信妹妹总有回来的一天。”她的心里更加伤痛,她始终争不过依兰朵,不管依兰朵是死还是活,她都争不过依兰朵,或许这就是她一生的悲哀,难以掩鉓的悲哀。
皇上点了点头:“你是哲哲的亲姐姐,哲哲在生病的时候还不忘告诉朕要好好善待你,这么多年朕许你荣华富贵,除了皇后的宝座,朕什么都许给了你,可你依然过的不快乐。”
“皇上,臣妾想要的不是荣华富贵,臣妾要的不过是皇上待臣妾的真心,哪怕是一点点。”
“你放心,这后宫之中,朕能给真心的也唯有你了,朕时常想着离忧的事,或许朕为他指一门好婚事,你会开心,毕竟这么些年,你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离忧的身上,他可是咱们唯一的孩子。”皇上幽幽道,“玉儿,你觉得如意怎么样?”
“她?”玉贵妃心中一震,继尔道,“她是个极好的女子,离忧待她的心臣妾这个做母妃的岂会一点不知,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皇上正要答话,却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说话声,原来是如意和高庸在说话,如意听说玉贵妃在此,正要告退,皇上却轻唤一声道:“高庸,叫如意进来见朕。”
如意少不得进了殿,本来她是想向皇上辞行来着,父亲和二姐姐今晚就要回到府上,她得了消息正高兴,却听说皇上去了宗人府,少不得耐着性子多等了会,听说皇上回了正安殿,就赶了过来,谁曾想玉贵妃竟然来了,她倒不好多打扰,准备先行离开,稍晚时刻再来,如今听皇上唤她,她进了殿行礼道:“臣女参见皇上,参见玉贵妃娘娘。”
玉贵妃脸上露出淡淡温和笑意,她原本生的极美,那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只可惜再美也是美人迟暮,那笑容里总是带着几分落寞:“如意,刚刚与皇上才谈到你,不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快些要本宫的身边来,本宫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今儿一早离忧还在本宫面前提到你。”说完,她对着皇上笑道,“真是儿大不由娘,离忧说如意爱吃臣妾做的木芙蓉香糖,臣妾正准备派人送去忘忧阁,不想如意倒来了,正好,臣妾准备了木芙蓉香糖,不如皇上一起品尝了可好?”
皇上淡笑道:“也好,只是日后如意离了宫,可到哪里吃去?”
如意笑道:“不如玉贵妃娘娘教了臣女做法,臣女日后可以自己做着吃。”
玉贵妃未叫宫女,竟亲自打开食盒子,将碟子端了出来,皇上和如意各吃了一块,两人又赞了一回,玉贵妃笑道:“皇上你听听,她倒想讨巧,要将臣妾的手艺都学了去。”说着,她拉着如意的手道,“不过也好,不如你有空就到朝阳宫来,本宫自会悉心教你。”
“那改日臣女必定要叨扰玉贵妃娘娘了,只要娘娘不嫌臣女烦,臣女必定会好好跟着娘娘学。”
“本宫整日介的待在朝阳宫也是闷得慌,倒时常想着有个人来陪着本宫说说话。”她说着便看了看皇上,那眼里尤还带着几分期盼之意,只是她明白她对皇上所有的期盼不过都是虚幻,她心中一阵绞痛,面上却不肯表现半分,又道,“不如明日你就来如何?”
如意恭敬道:“娘娘,臣女过些日子再去叨扰娘娘可好?”她问完又对着皇上福了福身子道:“臣女这会子来见皇上,正是有事要求皇上。”
“何事?”皇上淡淡问道。
“臣女的父亲今晚回府,臣女想求个恩典,允许臣女家去住几日。”
皇上沉默半晌方道:“朕倒忘了,今日是你父亲归府的日子,朕倒不忍叫你父女分离。”他缓一缓又问道,“你可跟太后辞过行了?”
如意道:“今儿下午臣女已经跟太后说过了,她叫臣女早去早回。”
皇上微有失落之意,沈致远一回来就要给如意定下亲事,看来离忧终究是要空付了满腔情思,那玄洛公子虽听着好,但离忧总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倒不忍见他失意,可君无戏言,他答应如意的事也不能反悔,况且以离忧高傲的性子也未必肯勉强如意,倘或那玄洛公子死了,兴许如意和离忧还有可能,只是阿胤的话他到现在也不懂是何意,如今倒不想暗中下手了,想着,他笑了笑道:“玉儿,看来朕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如意这一趟回去,兴许回来之后就非今日之如意了。”
玉贵妃诧异道:“皇上此话何解,臣妾竟不懂。”
皇上伸手指了指如意道:“你问她便知。”
玉贵妃拉着如意的手问道:“如意,你说说皇上的话究竟是何意思。”
如意脸微微一红,皇上又道:“素日里你也不是个矫情的女子,如今跟玉贵妃说了也不要紧,反正这件事左不过明日就要定下来了,朕答应你的事必会做到,到时朕亲自为你指婚,也好叫你安下心来待在宫中。”他说着,眼里微露出一丝不舍之意,又叹道,“朕刚刚还同玉贵妃说起你来,不瞒你说朕原本属意你做朕的儿媳,只是缘分天注定,朕也强求不得,只是朕有一句话,你回来之后还需做好你的女医官,待一年之后,你若想离宫,朕也不会勉强你。”
玉贵妃也未问如意,听皇上如此说恍然大悟道:“臣妾也不用问如意了,臣妾听明白了,如意这番回去竟是要定下亲事了,只是不知是谁家公子有这般福气?”
“玄洛公子你可听过?”皇上淡淡问道。
玉贵妃怔了怔,眉间凝着一股沉思,良久她方答道:“臣妾久在深宫孤陋寡闻,不过玄洛公子的名字似有耳闻。”她顿了顿又问如意道,“可是清平侯府的玄洛公子?”
如意淡笑道:“正是他。”
皇上问玉贵妃道:“玉儿,你怎么认得玄洛公子的?”
玉贵妃静静道:“臣妾倒不认得他,是离忧和离楚认得他,臣妾不过是偶然听他二人提起玄洛公子,这会子又听皇上提起,方想起来的。”
“原来离忧和离楚也认得他,朕却未听他二人提起过半句,倒是阿胤在朕的面前提起过,朕还想着改日召见他呢,没想到沈致远这么快就回来了,看样子朕明日就要召见他了。”皇上缓缓说着,说完又看向如意道,“你是朕的女医官,为着照顾朕的身体也费了不少心思,况且太后也极为看重你,你的婚事朕不可马虎了,朕不亲眼看看这玄洛公子,还真不放心将你指给他。”
如意脸色微变了变,御国夫人费了这么多年的心思就是不想让皇上见到玄洛,到时还指不定要掀起什么风波,她想了想又道:“皇上,非臣女要逆了皇上的好意,实在是玄洛的身子骨不大好,怕是他明日未必能进宫面圣。”
玉贵妃唇角处微微一扯,转而露出几缕担忧之色来,只柔声道:“真是可惜了,不过如意你的医术极好,想必他的身体很快会复原,到时再入宫见皇上也不迟。”
如意的心蓦地一痛,任是在皇宫她翻遍了铜雀阁的医书也未找到解血衣天蚕蛊的法子,日子一天天过的飞快,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许他几个两年,为了复仇,她狠下心肠留在皇宫,因为唯有留在皇宫,她才能更快的达到自己的目标,何况她还要查清娘亲和宗政煦的事,还有绾妃的死都是个很大的谜团,玄洛身中剧毒还要遭受追杀,兴许是宫里的人下的手也未可知,因为除了宫里的人,她不知道究竟是有谁想置玄洛于死地,不管玉贵妃是不是莫离忧的母妃,她都不能相信她,想了想,她面露悲戚之色道:“就算臣女医术再好,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玉贵妃疑惑道:“难道玄洛公子已经病重到……”她想着又觉得这样问不妥,转口道,“如意,事在人为,你切不可灰心。”
如意苦笑一声道:“娘娘,非臣女灰了心肠,实在是臣女找不到医治的法子。”
皇上叹息道:“既如此,朕倒不忍将你赐婚给他了。”
如意道:“皇上,若臣女是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之人,想必皇上也未必能安心让臣女做皇上的贴身女医官。”
“你倒是个痴心的好女子。”玉贵妃眼里涌出无尽赞赏之意,“本宫原还不知皇上和太后为何这般看重于你,如今可算明白了,你的性子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扭捏,就算是谈及婚事,你也能坦然处之,本宫倒喜欢你这大方的性子,若问这世间有几个女子敢为自己幸福争取的,你沈如意就算上一个。”
如意不知玉贵妃话里之意究竟是褒是贬,因为她的话可褒可贬,在这讲究三从四德的朝代,寻常女子若听到婚事早羞的掩面而走了,哪里还能当着外人的面高谈阔论,她的这番言论往好里说是直接大方,往坏里说就是离经叛道,若不是她有几分了解皇上的性子也不会说这些话。
皇上看中她恰恰是因为她的敢言,不仅敢言还会言,想必她说了这番话,皇上再也不会另作他想了,她自所以把玄洛的病情说的那样重,一是怕皇上要召见玄洛,叫御国夫人担忧,最重要的事,她虽然可以相信莫离忧,但不能因为莫离忧就可以完全相信玉贵妃,这宫里不管是谁都有可能是追杀玄洛的凶手,因为玄洛是皇子,倘或玄洛回宫,依皇上对绾妃的思念和珍爱,玄洛必然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玄洛无意于皇位,也会有人下手,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她只说玄洛病重,想来可以令那些欲谋害玄洛的人暂时松一口气,也可以在最大程度上保玄洛安全。
至于玉贵妃也算是绾妃最亲近的人,玄洛遇刺与他的身份不无关系,不然以清平侯温吞的性子也得罪不了什么人,而能知道玄洛身份的人,又想谋害他的人,除了宫里的人,她暂时还想不到有其他人,她曾经细细想过,这宫里人最有可能的便的是皇后和玉贵妃,再者便是几个有野心的皇子,在没有弄清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时,她必须要小心谨慎。
想着,她恭谨道:“娘娘言重了,如意不过是个寻常女子,所说的每一句话不过是由感而发,凭着一颗真心罢了,况且皇上是个最贤明的君王,娘娘又是个最善解人意的娘娘,臣女才敢大胆直言。”
皇上笑道:“玉儿,你听听,她如今可把朕跟你都夸上了,若朕再怪罪她的大胆直言,倒是朕的不是了。”
玉贵妃脸上露出微微淡笑道:“怪道离忧在臣妾面前夸她好,如今竟连臣妾也喜欢她了,只可惜了,做不成媳妇,臣妾只能把她当个闺女待了。”
“既如此朕明儿就封了她做个公主。”皇上又道。
“臣妾自然没话说。”玉贵妃笑道。
如意跪下道:“臣女已得圣恩垂顾,万不敢再令做它想,还请皇上收回臣命。”
玉贵妃笑道:“莫不是你不想做本宫的闺女?”
如意道:“臣女何其有幸能做娘娘的闺女,只是臣女入宫不久已深受皇恩,如今又得蒙娘娘垂爱,臣女自是欢喜,只是常言道‘树大招风’,皇上和娘娘必能明白臣女所忧之事。”
皇上忽想到皇后暗害如意之事,焉知不是自己和太后太过看重如意,而让她惹了麻烦,他想想点头道:“如意所虑极是,朕让你入宫,只是想让你安安稳稳的做好女医官,倒不想将你置入风口浪尖之中。”说着,他看向玉贵妃又道,“你若疼她,想当她是个闺女只在心里疼便罢了。”他摇了摇头又笑道,“朕没说来一个媳妇,倒为你说来了一个闺女了。”
玉贵妃笑道:“臣妾的闺女自然也是皇上的闺女了。”说完,她从皓腕上卸下白玉雕绞丝纹手镯轻轻套在如意的手腕上又道,“既认了闺女,权当这是见面礼了,明儿皇上就要为你指婚,虽不是现在就出嫁,但我也该为你准备着些首饰衣物以备你定婚时用,待日后你出嫁之日,我再为你准备嫁妆。”
皇上调侃道:“你这个现成的母亲做的倒挺称职。”
玉贵妃接口道:“这孩子是个无娘的,臣妾既把她当闺女来疼就不该是嘴上说说,不然它日皇上又怨怪臣妾空口说白话了。”
如意笑道:“臣女多谢娘娘垂爱。”
玉贵妃笑道:“是我该多谢谢你,若不是你皇上也不得这样高兴,日后在我面前你也无需这般生分,这会子时候也不早了,你今儿晚上就要离宫,我需得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就先回去了。”
如意又行了礼道了谢,玉贵妃方离开了正安殿,外边的雨越来越小,但还能听得屋檐上水滴落在青砖地上,啪嗒嗒的响个不停,玉贵妃抬眸望着天空却是一片渺茫,那片阴暗而灰白的云仿佛织就了一层浓重的暗色云纱,叫人看不到清明的天空,不知觉的两行清泪缓缓落了下来,湿了脸颊,泪沾衣襟。
她知道皇上的心已离她越来越远,就算她强求皇上陪在自己身边也是人在心不在了,今儿她谈一曲《凤求凰》,皇上明明听的心不在焉,她的心被揉碎了,那过去的恩爱早随着依兰朵的进宫而化作一堆泡影,那泡影在空中散灭了,即使依兰朵不在了,她也不能再重新织就新泡影。
她心生悲凉,却叹一声无缘长留君心。
她离开之后,正安殿内独留下皇上和如意,高庸依旧是恭恭敬敬的立在殿门之外,本来他极为担心皇上,因为皇上离开宗政府之后脸色极为难看,他不知道晋西王跟皇上说了什么,皇上会那样悲伤,他甚至看到皇上的眼里有泪意闪过,虽然稍纵即失,可他还是看到了,刚听到殿内传来一些笑声,虽然那笑声很淡,他的心也放松了几许,忽又想到今晚福瑞郡主要离宫,他又觉得头大了,只嗐声叹了两口气。
如意奉了一盏茶给皇上,皇上不急不徐,浅抿了一口,殿内的气氛忽又沉重下来,刚玉贵妃在皇上不想提及孩子的事,就算在如意面前他也不愿提及,可他心里种下了一根刺,他还是想弄清楚,他幽幽的问了一句:“如意,你可知道滴骨验亲之法?”
如意心中疑惑,好好的皇上跟她提起这个做什么,她正色道:“在宋代著名法医学家宋慈将滴骨验亲法收入《洗冤集录》中,谓如:某甲是父或母,有骸骨在,某乙来认亲生男或女,何以验之?试令某乙就身刺一两点血,滴骸骨上,是的亲生,则血沁入骨内,否则不入。俗云”滴骨亲“。”说着,她顿了顿又道,“只是臣女并不以为然,滴骨验亲之说实在不太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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