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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章 解语宗,最后的意志


这一张张美丽的俏脸下面,就是细腻皮肤潦草拼接起来的,血肉模糊的尸身。肝肠外露,心肺碎裂,殷红的鲜血在娇嫩的皮肤上禁锢成残忍的红花,旁边就是从体内伸出来的断裂的肋骨。不少女孩颈椎碎裂,脑浆横流地仰躺在地,一片令人作呕的污秽的正中间,是她们娇美又永恒的俏脸,大睁着天真的眼,微张着樱桃小口,短小柔美的琼鼻轻轻翘起,两个可爱的细小鼻孔对着惨烈的白光,彻底凝固成一幅对冲般的画面,肮脏与圣洁,丑恶与可爱,残忍与天真,就在这一幅幅名为死亡的画面中集中爆,向此处不可能看到的苍天,倾诉着善恶生死的大幻灭。难怪佛说人活一世要多行善,因为人生苦短,生死幻灭,在一切即将为【寂灭】之前,每个人都没有足够的时间用作恶来换取什么永恒的东西。

        掠夺者掠夺一生,却带不走一文财富。独裁者独裁一世,却难料自己尸骨未寒之时,辛苦建立的大业分崩离析,点滴不存。斯大林贵为红色君王,却不知他的帝国,最后连一张床板都保不住。

        这些美艳又支离破碎的女孩,就是对这万世轮回的无言警示。她们生前是无人敢惹的解语宗弟子,是纵横情场让天下男儿跪伏于石榴裙下的美艳娇娃,然而她们一朝生死,美艳又肮脏的尸身就会被无情焚化或者抛弃,没有一个男人会为她们肝肠寸断,甚至没有一个男人还愿意记起她们的艺名。风光幻灭之后,她们的凄凉下场甚至还不如那些在纺车旁劳作而死的乡下姑娘,至少那些没钱买脂粉香囊的“土包子”姑娘死后,还有痴情的丈夫为她们黯然神伤。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野蛮和残酷。几个魔威阁弟子走过来,用斧头砍下这些死去的姑娘们的头颅,用不知道哪里弄来的脏布子擦干她们脑袋上的秽物,眨眼之间就将这些级变成了柔软洁净的艺术品,这是战功,也是魔威阁弟子们修炼污秽邪恶的猛鬼之力要用到的素材。

        而她们秃头的尸身,则被铲走,堆放在银尘早就为他们准备好的地方——连接着反应堆的焚尸炉。

        这就是战斗之后生的事情,对付这些女孩,魔威阁的人没有选择安葬,而是以“修炼神功”为由继续亵渎并拆解着她们的尸身,光明正大地做出许多令人无法忍受的事情来。另外一艘乾陵里,万剑心默默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内心之中最大的一道执念,正在以不可思议的度解体。

        他曾经满腔仇恨,他曾誓永不原谅,可是看到仇敌们如此可怕可悲的下场,他感觉不到丁点复仇的快乐,只能感觉到一阵虚脱般的轻松。

        生活不仅有眼前的苟且,还有仇敌的喜帖。果然最有效的复仇方式,就只是过的比仇敌好而已——你朱门酒肉,仇敌衣衫褴褛,这恐怕也只比点天灯仁慈一点有限。

        万剑心就这样看着这些魔威阁弟子们将解语宗妹子们推向灭绝的边缘,也学用不了几年,江湖上就会涌现出一大串吃饱了没事干的犬儒骚客,写些酸溜溜的文章来纪念这些仅有外表好看的姑娘们,为一道曾经辉煌过霸道过挑拨起无穷多剑破人亡的残酷纷争神功传承哀叹惋惜,大谈传承断绝,文明衰微,却绝口不提从那樱桃小口里喷射出来的滔天横祸。万剑心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泉下有知,是否会对这样复仇感到欣慰,是否还想等到沉冤昭雪的那一天,他只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正道,是时候放下这一段执念,真正开始全新的生活了。

        “对了万剑心,俺家突然想起来在进来的时候,银尘要俺家给你说一句话。”拜狱拍拍自己闪亮的额头:“抱歉了俺现在才想起来。”

        “说。”万剑心的声音很冷,如同又回到了领悟杀道之前的那种不生不死的状态,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全身的元气都聚集到了丹田中的某一个点上,仿佛灌入了汽油吸入了空气收紧的活塞的动机,却唯一缺少那一点点启动用的电火花。

        他觉得很难受,仿佛仿佛被关进了透明的监狱,明明一步之外就是任由翱翔的海阔天空,却总有一层透明的障碍将他阻隔。

        万剑心的生冷回答根本没有进到拜狱的心里去,无论拜狱是真笨还是装笨,他总是在恰当的时候反应迟钝,神经粗大,甚至对痛觉都能麻木无感。他摸了摸自己光亮亮的后脑勺,似乎很认真地回想着什么,然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

        “死去的人无论身前是否伟大,到了地府都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尚且留在人间的亲人能获得更好。”

        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出来,然后空气凝固了。

        分神二重的威压一闪而逝,整个食堂从低声的窃窃私语变成了落针可闻的寂静。万剑心的头无风自动,身上的蓝白色长袍瞬间翻滚起来,如同一面朝世间不公厮杀过去的战旗。他如同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转过身来,仿佛在这个瞬间很难指挥得动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上慢慢浮现出一层风雷之力组成的护身罡罩,那不是他在一分钟前还受制于朵兰特斯之毒的,只有培元十三重的护身罡罩,而是一个真正对杀道有了深刻体悟,修炼有成的分神二重高手的护身罡罩。他此时的实力,甚至可以站着不动接下魔威阁司棍的任意攻击。

        在魔道之中,分神二重,已是长老身份,彻底和弟子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属于不同的阶级了。

        万剑心转过来,定定看着拜狱的光头,那光头上慢慢生成了饥渴心虚的,蚕豆大小的汗珠。拜狱小胖子的光头在灯光和屏幕荧光的双重照耀下,晶莹剔透,仿佛一颗幻光球。万剑心看着那亮堂堂的脑袋,简直认为以后和他出门不用带火把,用他的头就能照亮最黑暗的山洞了。

        万剑心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容,伸手就在猝不及防的拜狱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好你个光头,居然敢当着我的面撒谎来了!”

        “俺家没有!”拜狱立刻抱头认输,却依然心虚地抗辩着,只可惜,他那稍微有点颤的尾音任谁听到都不会觉得理直气壮。

        “你没有?你自己想想银尘会让你来对我说这种话吗?”

        “这个……”

        “拜狱。”万剑心沉下脸来,语气中却没有丁点责备的意思:“你我兄弟相称这么多年,我万剑心还不了解你吗!你可以在别人面前装傻充楞,当一个脑子不灵光的小胖子,可是你在我万剑心面前,少来那一套。你拍着胸口告诉我,刚才那一句话,是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是你想对我说的心里话?”

        “这个……”拜狱低下了闪亮的光头,很心虚地说道:“暗是怕你想不开……”

        “我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万剑心轻声说,语气中满是温和的暖意:“正相反,我刚刚想开了很多事情。只不过,我不希望你借用银尘的名义来劝我……”

        “俺说错什么话了?”拜狱有点惭愧的摸摸头:“不会伤到你了吧——”

        “你确实说错话了,你错就错在认为自己不会说出那么有哲理的话。”万剑心背着手,步态轻松地绕着拜狱转圈,他身后的屏幕上,浮现出另外一个炽白芍药的脸,不过根本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别人认为你木讷率直,我却不这么认为。拜狱,你其实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到了大巧不工的境界,从小的时候我们第一次在正道比武大会上相见,到了如今,很多时候,你都是用那种傻傻愣愣的表情,说出很多尹山峦都不一定能总结出来的话,就如刚才那句,太有你拜狱的风格了。”

        “可是,万剑心,难道银尘不比俺家更聪明?俺家也不过是想拿他的名头来增加点说服力而已。”

        “银尘比我们都聪明,聪明到无以复加,甚至当世无敌!可是他绝对不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的。”万剑心的声音又马上低落了下去,语气中甚至混杂起一丝丝痛苦的成分。

        “什么?为什么?”这一回,拜狱彻底傻了,他补天能够理解这种细腻又复杂的感情,他的小光头里停留着的思想十分简单:兄弟就该有话直说,特别是安慰人的话,就该直接说出来,让兄弟知道,痛苦从来不是你一个人担着,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扛。

        “因为,他,才是真正被死者束缚着的人,他从认识我们到心在,一直背负着几个人的死亡,魏务良,云无月,张萌萌这三个魔威阁里的人,还有一个,据说是他逃出北国之前认识的女孩,叫做张雅婷的……”

        “逃出北国之前?”拜狱脸色一变:“那时候他才多大一点?!”

        “十岁吧……那个张雅婷可能也只有十岁……他从来也不肯和我们说这些,是因为,那个女孩的死,才是他心中最不可碰触的地方……”万剑心的声音甚至有点哽咽了:“为兄既不可为他向北人讨回公道,也不可为他分担丝毫痛苦,这大概是天底下当兄长的最大失败,甚至是最大的耻辱吧——”

        没人说话。拜狱此时已经感觉不到饿了,他只觉得胸腔里堵得慌,仿佛吃多了油腻难消化的东西,很不舒服。

        他们怔怔地望着对方,居然不知道下一句话该是什么,此时,食堂里已经鸦雀无声,因为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在一旁旁听得已经彻底石化了的赵凌云,其他人都默默地退出了食堂。

        他们三个石桩子一样静止不动的人的背景上,一位名叫怪泉的炽白芍药公主的脸正在飞放大。

        她就是此时此刻的炽白芍药领队。

        ……

        “呼~,总算将这些不服管教的肮脏小蹄子摆平了。”看着最后一位分神长老被魔威阁的弟子们一拥而上,掀翻在地,然后用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的麻绳捆好,怪泉觉得自己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她那一双浑浊又虚无的眼睛狠狠盯了一下战败倒地的徐梦丽,抬起脚想使劲踩她一下,却又嫌恶地放下脚,躲开了,仿佛那是一团什么秽物一样。怪泉挺起高耸的胸脯让雪白的颈子,在惨白的灯光照耀下显得更加洁白透明,仿佛斗赢了的母鸡一样高傲地巡视着那些还没来得及出手的解语宗低辈弟子。

        这些弟子之中,有些人的目光里充满了濡慕艳羡,有些人的目光里充斥着恐惧惊骇,也有些人的目光里满是仇恨悲愤。怪泉的眼神最后落在了韩高丽脸上,看到她掩藏不住的悲伤,激愤和委屈,却没有捕捉到她的眼里,有任何的决然和舍身。

        “嗯,小蹄子倒是个做奴才的好料子,心比天高却不硬气,能接受下贱的身份……”怪泉微微点头,在看那些眼中含着些许激愤的女弟子时,越觉得韩高丽的软弱难能可贵。

        那些由兰波斯菊暗中渗透进入解语宗的年轻女子,眼睛里满是茫然和愧疚,那些中间派的弟子眼中,只有单纯的悲伤与犹豫,而那些除了韩高丽以外的其他渴望独立的弟子眼中,仇恨之下,还有一股莫大的勇气。

        “你们不服?”怪泉冷笑着说道:“你们可知道,这解语宗自从建立之初,就是我辈的一个外围组织,我辈供你们吃穿用度,供你们房舍山门,供你们神功秘籍,你们如今稍微有点名气,有点力量了,就翅膀长硬了要飞吗?!”怪泉的声音在小小的走道里回旋着,她很清楚地看到韩高丽的眼睛里流露出犹豫甚至屈服的神色,看到她身边的一位高个子女弟子的眼神,放出更加冷冽的光芒。

        “我们不愿意永世为奴,奴家卖入教坊司的时候,都尚且有一条规矩,二十年内挣得三十金元,即可赎身呢,这入了解语宗,一辈子为解语宗做事也罢了,为何要一辈子为什么这个贵人那个郡主的干脏活累活到死呀!王府招人还讲求自愿呢!”韩高丽身边的那位高个子姑娘突然间,就向着平日里她绝对不敢顶撞的大人物出了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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