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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无踪?


从小的时候,或说从生下来的时候,我便体弱,自也多病。

        四岁那年,父母是还未出门打工,但父母整日也并非无所事事,他们从鸡鸣的第一声开始,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去田里锄地干活,太阳下山时才能回家,家务活由外公、外婆包办,等父母从田里归来的时候,外婆就已经做好了晚饭了。父母吃饱了饭收了碗(偶尔也会把碗洗好),草草洗漱一番就会上床睡觉,偶尔也会来跟我聊几句,可我与父母之间的相处的确是少之又少的,于是外公外婆与我便是最亲近的。

        说到四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父母是乡下人,并不懂什么,认为吃些草药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这场病来得莫名其妙,没有任何征兆,只是心口常常揪心似地疼,后来发展到五脏都在剧烈地疼痛,身子上常有一些令人作呕的斑点、水泡,脸水肿得像头猪。为了遮住身子上的这些,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我也得穿着高领的衣服。

        那时我没敢跟家里人说,怕他们认为我是怪物而不要了我。脸肿,家里人也只认为是我自己发胖了,并不甚在意。

        直到有一夜我被痛醒,一个人把自己蒙在被窝里轻轻抽泣,被耳尖的外婆在小书屋里听见了,跑到我房里来,查看了我的症状,连夜背着我翻了两座山去到张婆婆家里,求了解药我才活到现在。

        我还曾立过志,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一定要让外婆过上好日子,可是现在,我是否已经没有了机会?

        那一次我与死神只有一案之隔,外婆在我醒来后,告诉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跟她说,就算没有她,我也要学着自己坚强的。

        我突然清醒过来,我要去找外婆,外婆对我这么好,可我却要懦弱地不愿意去相信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吗?难道我要心安理得地待在家里,失魂落魄地等着村民们带来百样的消息吗?

        冷风吹来,我一个激灵,转身跑回了屋子,到小黑屋里寻了手电筒和锄头,望着远处光亮的雀山,手紧紧握着锄头:外婆,等我。

        我追上大队伍,心里面是前所未有的担心。

        当来到洞前的时候,心中的担忧更浓、更郁。

        这一队人是由最爱和外婆吵嘴的柳大娘领导的,我看得出来,她也很担心外婆,因为我听见她对大伙说:“你们听着,我要那刘老婆子活着出来!你们谁要是一锄子匝下去把人砸死咯,你们就都别好过了!”人群里传出几声笑。

        那山洞不知是怎么塌的,石头大的小的、松散的泥土,拦腰断的树苗、连根出土的植物,混在一堆,把洞口塞得严严实实。

        大伙从八点半开挖,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我挖了那么久,手掌上磨出不少血泡来,但我终于憋不住,对柳大娘说我要找个地方去方便一下。

        柳大娘神色忧愁地看了我一眼,应了,又嘱咐小心些,说这个时间雀山里不干净的东西可多,对付不过就跑。

        我想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但为了尽早解决完生理问题回来继续找外婆,也就点了点头飞也似地逃了。

        虽说我是不信鬼神的,但这小林子里的气氛着实诡异,偶尔传来几声知了叫声,眼前偶尔掠过几只飞鸟,却着实令人胆寒,尤其是树上倒挂着的猫头鹰,模模糊糊看去尤其像个人头----没有身子的人头。

        我寻思这是个什么地方,来雀山对这样的地方委实无甚印象,寻了一处低矮的树丛,我脱了裤子匆匆蹲了下来。

        尿撒到一半时,我面前的树丛突地伸出一截惨白的枯手,皮肉看上去干涩发白,且紧绷绷的。

        我吓了一跳,另一半未撒出来的尿硬是被我生生地憋了回去,呆且惊恐地看着眼前的枯手,可那枯手却没了反应。【鬼门.biqugezbsp;      尿我也不撒了,慌忙站起来系了裤子,可一抬头,眼前的这副景象却甚是吓人,幸而我还未昏过去----那是一张怎样的脸?秃秃的头顶,头发所剩无几,头顶的中心,好似是被凿了个小洞,血似是先前从那里流出来的,现在已经凝成了血痂,血痂从头顶一直延伸到眼睛,那双眼睛空荡荡的,深不见底,可却能感受到一股被审视的阴气……我没有勇气再看下去,我想叫,可是喉咙好像被什么卡住了一样,发不出声来,于是我只能在心底里呐喊、尖叫。

        我低头见那截手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抽了回去,我心里一阵发慌,抬头便见他头歪了一下,阴阴地对我笑了,露出染血的尖利牙齿。

        此时我才真正叫出声来,转身奔跑着,可是我好像怎么也跑不出这个地方。

        同一片星空,同一丛灌木,我害怕地简直要哭出来,我想,我是否能熬到太阳出头?这样我是不是就有救了?我要是就这么死在这里,我的外婆----我最亲近的外婆,最疼爱我的外婆,要怎么办呢?

        想着这些,我突然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地上,慌忙抬头,那只怪物已移到了我面前,我翻过身来,整个人背朝地向后退着。我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膝盖处一阵撕痛,我想我的膝盖现在一定是破了。

        我看见他右手慢慢地举起了斧头,我心里头一惊,下意识胆颤地闭上了眼,双手抓着地开始蜷缩。

        是,我在害怕。

        我还不想那么早死,至少不想死得那么难看,就这样没有任何出息地死去……

        我等了几分钟后,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我突然觉得,原来这就是死亡?没有一点疼痛的感觉。

        我睁了眼,我看见一个带光的少年,披着月色朝我走来,那光晃得我眼睛疼,我闭上了眼,可一闭上,困意袭来,我昏昏沉沉地睡去,隐约感觉有人将我打横抱起,又听得有人在我耳边叹了口气,也许夹杂着一丝无奈和那么一丝庆幸,我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我只知道我在自家的小屋里的小床上睡着,温暖的阳光从窗户外透进来,使人的整颗心也都洋溢着温热的气息。

        屋外飘来几缕米香,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从床上弹坐了起来,我怎么……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不是在雀山上和村民们挖掘堵住外婆所在山洞洞口的沙石吗?我是怎么回来的?外婆……外婆呢?

        “外婆……外婆?外婆!”

        ……

        没有回应,我惊慌极了,刚掀开被子准备去找柳大娘她们,这时,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外婆。

        她端着一碗米粥,她一路走来,稻米特有的清香一点一点地向我靠近。

        那确是只有我那勤劳的外婆才能煮出来的粥香----那是一种极为独特的香气,温暖而淳朴的气息。

        “……外婆,你……”我眼里铁定是有泪花在积蓄的,只等一个合适的时刻,然后“啪”一下滴落下来。

        “怎么了?”外婆自外公去世后,难得说一句话,语气也是难得的温柔。她把粥放在床案上,替我重新盖好了被子,坐在床边。

        我突然抱住了她。

        原来是梦。我这么想着。

        我怀里抱着的这个外婆,是会说话的,是有温度的,是有血有肉的。这是极度真实的。

        “原来真的是梦。”我轻轻呢喃,眼里早已蓄势待发的泪水终于在此刻掉落,这样的时机拿捏得非常巧妙,只不过是泪落下来的时候,没有预想中“啪”的一声。

        泪水放肆蔓延,甚至爬满了我的整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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