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性废墟，楔子，哥伦布

蓝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甚至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

        因为这件事发生地有点突然，不，应该是太突然了，这种感觉在跟闹分手时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那样，正当你脑子发懵嗡嗡响的时候，她已踏着嘎嘎响的高跟鞋绝尘而去，留下你一个人在高级餐厅埋一份菜没上齐的单。

        其中有着难以磨灭的残忍，宛如卒然而临的水带着灭顶之意从灰暗天穹往下砸那般绝望又压抑。

        13天前，那场暴雨砸向了这座城市。

        虽说是一个比喻句，但那天确实有一场雨，不过明明是一场例行的雷阵雨，却狐假虎威地带来了厚重的漆黑云层实实盖在城市的上空，天地之间一片灰蒙，湿热的暖流贴近地面涌动，时不时钻进人们的裤腿。

        蓝锖没带伞就出了门，怕半路下起雨来，只好挑了间离自己最近的酒馆进去，由于酒精过敏，他只点了一份小碟花生，坐上吧椅背对着落地窗。不出所料，没过多久便出现了些闪电，接着是沉闷的雷声，这是因为那坦克般的云相互撞击摩擦产生的。厚重云团缓缓地移动位置，一束阳光瞧准了时机从其中的缝隙穿透过来打在蓝锖的侧脸上成一块光斑。就像一出黑白默剧里突然出现了红绿交通灯，突兀得很，蓝锖觉得难受，索性带上耳机趴下小憩。

        过了一会儿他醒过来了，揉了揉眼睛发现周围的人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刚醒，脑子迷糊得转不过弯来，但又隐约觉得不对劲，出于动物与生俱来的警惕性，竖起的汗毛和渗出的冷汗还是让他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悬着疯狂跳动的心脏蹑手蹑脚往前走去，偌大餐厅的声响只剩下广播里依旧欢乐的广告曲。

        他在墙角蹲坐了下来，好像一个入室行窃的小贼，小心翼翼探出头偷看了眼服务台。

        一瞬间体温仿佛坠入零下。

        他发现现场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要么东倒西歪地耷拉在座椅上，要么是是趴在地上。

        他懵住了。

        “要不要顺走点吃的？”----这是他回过神来的第一个想法，好在随即打消了这个猥琐的念头。

        他贴着墙一边往门退，一边哆哆嗦嗦地从口袋摸出电话打算报警。

        他颤颤巍巍的大拇指点下拨打键后，听筒陷入了一阵死寂，他狠狠地将手机摁在耳朵上，万分期待着想从手机里听出什么细微的声音，可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在他推餐厅门的一瞬间，手机里传来的呼叫失败的急促的嘟嘟声。

        同时，还有另外一个粘稠恶心的声音缠上了他的耳蜗，像是想把他拽进地狱。

        在蓝锖推开门的一瞬间，无数女人、男人、大人和小孩的尖叫声、哀鸣声汇成了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惊悚最恶心的噪音涌进门缝直击蓝锖的心脏。

        此刻雨过天晴，残酷尖锐的日光照射在这个沾染水渍的城市里，光线在水珠中来来回回反射穿梭，照得人间白晃晃一片，晃得蓝锖瞳孔紧缩。

        他们死了----“他们”是指城内大概以万计数的人----，并且都是不分身份地位不分地点场合地瞬间失去生命迹象。酒馆那些笑盈盈的临时工、银行科长、正在上课的人民教师在上班时、下班途中死掉了，那一幕幕透着戏谑的诡异场景跟卡住发条笔挺挺倒下去的玩偶一模一样。

        太多人太多人死了，于是就有太多太多的尸体七横八歪地堆在在楼梯口、马路上，但没人清理。这是第一批，算是死掉的人；而第二批，就是那些心理素质稍微差了些的人，疯了。蓝锖也差点吓死了，不过他一直狡辩那天在外面晕倒是因为低血糖。

        那天以来，就连地铁口吹来的风都带上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连自来水净化器流出的液体都微微泛黄……

        13天来，这座城市陷入了瘫痪状态，政府的职能已经消失殆尽。人们为了食物暴露出了最原始的兽性，高举铁锹打砸抢烧的悍匪可能是个要养家的公务员。

        城里几乎每条马路上都堵满了早已熄火的汽车，而这些汽车十有八九成为了其主人的钢铁棺材。

        ----对于这座大陆最角落的靠着海洋的“围城”，汽车或许是唯一离开这鬼地方的交通工具了，而出城的主干道口堵了不见头的报废汽车，在某种程度上说他们的棺材为我们这些此时的幸存者铸起了一座庞大的逃不出去的坟墓。

        说是坟墓不为过，人们打开电视只看得见满屏幕的银色浪花，收音机里传来不带色彩的杂音，手机一格信号都没有，更别提网络……人们失去了与其他城市的所有联系。

        这种感觉恰如古时候因分娩休克就被误葬的女人一般在只剩二氧化碳的厚重棺椁中再度苏醒那样求死不能。

        没疯的一些人们开始崩溃了。

        忘记具体几点了，不过从太阳与山头的距离可以判断，天快黑了。几个神棍穿着的中老年妇女推着原本该用来放广场舞伴奏的大型扩音器、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引领着一群人走上广场。

        在蓝锖从超市里收集回被人们抢剩的食物回家的途中，他们开始自焚了。蓝锖远远地看了一眼就走了。

        从开始几天高频率出现的尖叫声、啜泣声在蓝锖长出耳茧之前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们木然的眼神与平稳的呼吸。挺多人都站在远远的地方各自怀着怪胎静静地看。

        到家之后蓝锖站在阳台上，正好能看得见广场。远方被空气削弱的哀鸣声传了过来，跟他一样在阳台远观的人陆陆续续地回了房间，关上落地窗、拉上厚重的窗帘，顺着把自己关进另一个囚笼。

        当李贞把一块牛角包塞进他卫衣口袋的时候他才察觉到李贞也跟在他后面走了出来。李贞上把下巴靠在小臂上，上半身伏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眼神黯淡。

        蓝锖想伸出手帮她顺了顺头发，再把她拥进怀的，但在蓝锖的手接触到她头发的那一瞬间的时候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收回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把面包拿出来撕成两块，打算留着半块明天吃。

        蓝锖仓鼠进食般吃着面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远处的火光已经不见了踪影，换成了带着强烈刺激性的恶臭的黑烟腾空。

        太阳亲吻山头，把一种暧昧到极致了的暖黄光线涂满世界。

        他在考虑着要不要偷偷亲李贞一下。

        “还是没有几个警察出面试图恢复秩序吗？”李贞突然说了句话。

        “也许有吧，”蓝锖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我刚刚看到几个警察也去了广场那。”

        李贞张开手抱住林寒的腰，头靠在林寒的脖子下轻轻地挪了挪，找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我们会活到瘟疫结束吗？”

        “也许吧，先做好心理准备。”

        “你怕不怕染上病死掉……”李贞小声地说。

        “这次瘟疫好像跟以往的都不太一样，目前为止就出现过一批患者，而这批患者竟然都毫无征兆地同时暴毙身亡了，好在只是死了而已，没有太痛苦的过程，死就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林寒停了一会，下定决心似的说到，“可就是放不下你。”

        “我爱你。”

        “我知道。”

        话音未落，西方的天空中就传来低沉的雷鸣声，但却没见到任何的乌云，正在林寒纳闷的时候，连续不停的“雷声”却越来越大声。

        “他们来了。”李贞眼前一亮，“人民军！”

        林寒眯起眼睛才看清，数以百计的鸟状黑影背对着夕阳朝他们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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