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掌掴(下)
沈文和赶至茶舍,由小厮指路,上楼走到尽头的雅间,他叩了叩门,谢徵坐在里头,听到开门声,就扭头给玉枝使了个眼色,玉枝会意,便快步走去开了门。
玉枝打开门时,沈文和见她脸上的印记,没忍住盯着多看了两眼,若以玉枝从前的性子,见沈文和这般无礼,她定不会给他好脸色,可如今,她却有些自卑,连忙低下头来,伸手指了指屋里,言道:“沈侍郎请。”
沈文和被她这一声唤,拉回思绪,他反应过来,当即越过玉枝,走向谢徵。
谢徵正提着茶壶斟下两杯茶来,沈文和走到她跟前,像模像样的朝她作揖,玩笑道:“夫人安好。”
又听到这声唤,谢徵立即就给了他脸色看,她提着茶壶,重重的搁置在茶几上,闷闷的一声响,着实惊了沈文和。
沈文和抖了一下,就抬起头来一脸无辜的看着谢徵。
谢徵自顾自的喝茶,自始至终都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冷冰冰的说道:“坐。”
沈文和犹犹豫豫的走到谢徵对面坐下,谢徵这才放下手里的茶杯,问道:“听闻沈郎君日前擢升了给事中?”
“嗯,”沈文和懵里懵懂的点了点头,谢徵冲他露出一笑,言道:“真是恭喜了。”
还记得去年沈文和到侯府来邀请她入仕,当时他便说了散骑常侍荀伯玉,已向陛下进言,要提拔时任给事黄门侍郎的他,为给事中,还沾沾自喜的说委任状不日就会下来,时隔数月,他总算如愿升官了。
沈文和原本见谢徵阴沉着脸,一时间怂得不敢多言,如今见她冲他笑了,胆子便又大了起来,他道:“我近日曾去过几回侯府,本想见见夫人,可回回过去,府上都说夫人不在,怎么夫人今日倒是自己约我了?”
傻种,不是她不在,是她有意躲着他不见,便嘱咐了门房,如若沈文和来找她,一律说她出门了。
“据我所知,那位谢大司马在世时,沈驸马就已经将她休了,如今的义兴公主,是沈驸马的后妻,而非继妻,”她原是唤沈文和为“沈郎君”的,如今有意改了口。
谢徵是打心眼儿里厌恶沈文和唤她夫人的,如今说起沈文和休妻之事,果然就逼得他无话可说了。
见沈文和吞吞吐吐无言以对,谢徵自是趁热打铁,于是紧接着又说道:“且不说我并非谢昱,即便我是,沈驸马这一声声‘夫人’,叫得也不合情理吧。”
沈文和被她三两句话怼得不知说什么好,他索性避之不答,只问:“县主今日唤下官前来,想必不单是为了恭喜下官高升吧。”
他总算不再唤谢徵‘夫人’了!
“自然!我今日请沈驸马过来,是有要事同你说,”谢徵终于得以说到正题上,她继而说道:“上回在石城山,沈驸马遇刺,如今那刺客的身份,我已查明了。”
“是何人?”一想起上回遇刺,沈文和至今还心有余悸,若不是当时谢徵主仆也在,他恐怕早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谢徵没有遮遮掩掩的,直言道:“是临川王府的部曲。”
“临川王府上的?”沈文和狐疑的看着谢徵,生怕谢徵又是在忽悠他,于是追问:“县主怎知那是临川王派来的人手?”
沈文和如今倒是精明得很,听谢徵说那刺客是临川王派来的,竟是不信的,反倒怀疑是太子派人杀他,转而叫谢徵向她透露,嫁祸给临川王。
他这心思,谢徵自是看穿了,这种事情,向来都是解释不清楚的,有时候越是解释,越是惹一身骚,她索性不解释,只道:“沈驸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今日同你说起此时,也不过就是想提醒你,小心提防谢贵嫔和临川王母子。”
话音未落,雅间的门陡然被人一脚踹开,一声巨响扰了谢徵心神。
屋内三人循声看去,就见义兴公主正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茶舍的小厮跟在她身后,惊道:“公主,使不得,使不得啊!”
“好你个沈文和,果然背着本宫在外面偷腥!”萧易夫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还不忘用手指着沈文和。
而沈文和见她过来,已然吓得僵住了,至此时已是脸色刷白,浑身冒汗,一动也不敢动。
相比之下,谢徵就显得从容得多了,她仍坐在对面,淡定的看着萧易夫撒泼。
见萧易夫步步逼近,沈文和最终还是站了起来,却是两腿发软,踉踉跄跄的往后退。
萧易夫看了谢徵一眼,就又骂沈文和:“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瘪三,果真还对谢昱那个贱人念念不忘,连找姘头都要找个同她长得相像的,你若当真忘不了她,当初何必休了她,同她一起去死好了!”
“义兴公主慎言!”谢徵听萧易夫骂她是沈文和的姘头,自然坐不住了。
萧易夫侧首看着她,却是不屑的说:“慎言?本宫没骂你是青楼里的表子,对你已是客气了,你还要本宫如何慎言!”
谢徵大怒,立时拍案而起,反驳道:“我与沈驸马在此有要事相商,清白与否,公主一问便知!”她说着,也抬手指着沈文和。
岂料萧易夫竟说:“问他什么!问出来再让你们这对狗男女戏耍本宫一顿?谢徵,本宫同你可是有不少新仇旧恨的,你先别忙着解释,且待本宫收拾了这个狗娘养的东西,再来同你算总账!”
她说罢,不容谢徵再解释,便向沈文和走去,沈文和见这泼妇向他逼近,自然想躲,他本想往后退去,岂料已是站在墙边了,如今已是退无可退。
“你给本宫过来!”萧易夫走过来,不由分说便猛地抓起沈文和的衣领,沈文和却是强行推开她的手,而后朝谢徵跑去,萧易夫眼疾手快的抓他,却也没能抓住,只是无意间抓了一下他的脸。
萧易夫下手颇是狠辣,那一爪子抓下去,几个指甲缝里都抓下了丁点肉丝,而沈文和的脸上,亦有清晰可见的四道血印子。
“悍妇!悍妇!”沈文和跑到谢徵身后躲着,他忍着疼摸了摸脸,却碰了一手的血丝,吓得差点儿晕过去。
萧易夫岂会轻易放过去,这便又掉过头来追沈文和,而沈文和有意躲她,仍然躲在谢徵身后,骂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眼看萧易夫逼近,玉枝便挡在谢徵身前,而沈文和站在谢徵身后,依然在不住的往后退,身后是雅间的窗子,好巧不巧就没关紧,沈文和退到窗前,脚下一滑,竟翻身跃出窗外。
沈文和吓得大叫一声,谢徵见势,连忙冲到窗前,伸手去将他拉住,沈文和整个人都挂在窗外,想是身子擦到外面的墙上了,脸上颧骨处,以及手肘上,都擦得破皮了。
“救我……救我!不要松手!千万不要松手……”
沈文和哀声连连,萧易夫却不顾他性命攸关,事到如今,她眼里只会看到谢徵的手与沈文和的手紧紧相扣,她撞开玉枝,冲过来骂道:“贱人!你还敢与驸马卿卿我我!”
谢徵自然没有理会她,只是吃力的唤一声:“玉枝!”
玉枝会意,当即跑来与她合力将沈文和拉上来,二人才将沈文和拉上来,萧易夫便走到谢徵跟前,扬手便要掌掴谢徵,却被玉枝抓住手腕,她挣脱不得,便又斥道:“哪里来的丑八怪!胆敢对本宫不敬!”
如今玉枝正对美丑极是敏感,听萧易夫这般羞辱她,便怔住了,她握住萧易夫手腕的那只手,渐渐不再使力,萧易夫于是趁机挣脱,她见玉枝没有防备,继而又想对玉枝动手。
谢徵就站在她面前,听她羞辱玉枝时,她就已是忍无可忍了,于是在她扬起手准备打玉枝时,她便先发制人,卯足了劲儿扇过来一个大耳光子。
萧易夫怎会料到谢徵对她动手,自然更加没有防备,谢徵下手极狠,打得她一时没站稳,就瘫在地上,脸颊殷红,清晰可见有一个掌印,嘴角更是渗出一丝血迹,连戴在头上的步摇发冠都已松散了,模样很是狼狈。
在场众人皆已愣住,玉枝挽住谢徵的手臂,轻轻唤:“娘子,你这是……”
谢徵目光凌厉的看着萧易夫,面色却异常冷静,她面无表情的说:“谁也不准与我的人为难,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行。”
刘女史匆忙跪地,想将萧易夫扶起来,惊呼:“公主!”
萧易夫却瘫着不肯起,她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脸颊,对着谢徵发起疯来,大喊道:“你疯了!你居然敢打我!我可是公主!”
谢徵气得浑身发抖,她垂眸望着萧易夫,而后只是深深的顺了顺气,轻描淡写的说:“你是公主又如何,我照打不误!”
“好!好!你有种!你有种!”萧易夫像是个疯子一般,已然失去理智,她两手撑着地,想要站起身来,却是浑身发软,无力站起身,刘女史赶来搭了把手,她却一把将刘女史推开,骂道:“滚!滚!”
刘女史被她推开,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还是没再去扶她。
萧易夫费力的站起身来,仍然蜷着腰,她伸手指着谢徵,恨恨道:“你……你给我等着!你离死不远了!等着吧,本宫这就进宫去!你给我等着!等着!”
待萧易夫离开,沈文和犹豫再三,也落荒而逃,他唯恐萧道成将罪于他,自也是进宫去了,却没敢与萧易夫同行,自己乘坐牛车紧随其后。
玉枝望着谢徵,道:“得罪公主是小事,可动手伤她,便是谋害皇亲了,娘子,这样做值得么?”
谢徵淡说道:“值得。”
她说罢,也紧随沈文和之后进宫了。
三人先后乘车进宫,直至到了止车门前,方才下车步行前往式乾殿,沈文和依然是离萧易夫远远的走在后面,而谢徵亦是走在沈文和身后不远处。
此时萧道成正在式乾殿与南康郡公褚渊、尚书省尚书令裴封之、散骑常侍荀伯玉,以及中书省中书监王俭几人一同议政,是最怕被人打扰的。
萧易夫来了式乾殿,一路上都气鼓鼓的,横行无忌,到了殿外,就被守门的内侍给拦了下来,“公主?陛下在议政,公主您不能进去。”
内侍见她模样狼狈,起先愣了一下,等到反应过来时,萧易夫一只脚已踏进式乾殿,他们再想拦,也拦不住了。
萧易夫不顾内侍阻拦,硬是闯进殿中,哭喊道:“父皇……”
她当下扑倒,跪在地上,仰着头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望着坐在上面的萧道成。
萧道成见她来此,心底压着一丝怒火,且不说她进殿没有通传,就算通传了,在他议政之时,也不该有任何人来此打扰。
“你!这是……”萧道成指了指萧易夫,左后两边坐着的几位股肱大臣见势,由褚渊带头,纷纷告退离开。
几人走得干脆,唯独中书监王俭,临走时目光瞥见萧易夫脸上带伤,发髻散乱,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萧易夫察觉王俭正看着她,心里也是难为情得很,于是连忙微微低下头来,抬起一手,遮住了脸颊上的巴掌印。
王俭颇是不屑,冷冷的哼了一声,而后就拂袖而去。
他还记着往日的仇,四年前的旧怨,并非一朝一夕便可淡忘的。
见萧易夫耽误了他的正事,萧道成自然恼火,待几人走后,萧道成终于发起火来,指着萧易夫,斥道:“胡闹!你不知道朕这个时候要议政吗!谁教你这样不知礼数闯进来的!真是没规矩!”
“我……”萧易夫无言以对,却是卖起惨来博同情,凄楚的唤:“父亲……爹……”
萧道成听到这一声,一肚子火气顿时消散大半,眼里这才看见萧易夫脸上的伤,他瞥了萧易夫一眼,问:“你这脸上是怎么弄的,为何如此狼狈?”
“我……”萧易夫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来,她跪在地上,手拿锦帕小心翼翼的擦拭眼泪,抽泣道:“儿臣……儿臣这是让谢徵打的……”
“谢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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