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告一段落

　　江渊在百里觎冷如刀刃的目光下节节败退，身形有些踉跄不稳，他眼神飘乎着扯出一个笑来，而后越笑越是大声，最后甚至腰都直不起来，那笑声中透出的，是撕心裂肺的绝望。

　　有些人表面上很是淡定，实际心里慌的不行……百里觎现在就是这种状态，她被江渊笑的有些发毛，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刺激他道

　　“你把我当成什么呢，一个摆件？还是一件战利品？但你想不到的是，私通敌国的，还是我这样一个早就没有活路的活死人……江渊，此番我们算是扯平了。”

　　江渊笑的满脸泪痕，他勉强直起身子，面色苍白的叹了口气道

　　“好了，你不必再说了，朕都知道……是朕逼迫了你，是朕强要了你，是朕把你困在这个牢笼里，你恨朕是应该的，所以就算是你通敌，是你要毁了朕的天下，朕也都由着你。”

　　百里觎看着江渊，那双眼绵软中透着冷清，像极了那位他宠爱至极的贵妃，一时间她忽然想明白了，情大概真的是可以成为致命的弱点。

　　爱一个人强不得，顺亦不得，进退维谷，举步维艰……爱一个人，甚至要比掌控天下更难。

　　但百里觎此时能回应他的，只能是疏离与厌恶，和冷嘲热讽。

　　“你看，现在我们终于平等了，你是亡国之君，我是亡国公主，双双殉国也算是成就了一段佳话。”

　　江渊闻言，突然一个箭步踏上前来，双手牢牢扣住百里觎的肩膀，眼眶通红的盯着她低吼道

　　“不管如何我都不想你死，哪怕你活着恨我，我也只想你好好活下去！你到底明不明白？”

　　手不受控制的抬起，轻轻落在江渊的眼角处，百里觎知道，这是受那贵妃精神游丝的控制才做出的动作，不然她绝没有这般腻歪。

　　“我特别喜欢你这双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总让我想起南浔国的春水，还有朝晨雾雨后的满地青红，真想再回去看看……只可惜我是一个早就该死的人，又谈何活下去？”

　　江渊听不清她前面说了什么，只记得她红唇微启，淡淡而道——早就该死的人，又谈何活下去？

　　“作为皇帝，朕已经走到绝路了，但你不一样……朕保不住北祁，却至少能想尽办法保全你，答应朕，跟着泠沁去一个安全之处，好好的活下去，活好白发苍苍的那一天，然后寿终正寝。”

　　他张开手，将这世间最难舍的人抱入怀里，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背，呈现出一种占有欲极强的姿态来，可一合上眼，眼前浮现的便是心上之人无泪无惧的心死模样。

　　江渊再也抑不住，一口心血喷了出来，溅落眼前的青玉地砖，百里觎扶着他逐渐瘫软的身子，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对不住，谁让你是天帝半魂呢，要怪就怪天帝吧，千万别怪我啊，毕竟我已经足够倒霉，走路都快要踩屎了。”

　　江渊所求，既然是要所爱之人生，那百里觎就只能让他亲眼看见心头挚爱死了，于是她把江渊扶到床榻上躺好后，开始仔细盘算起自己的“死法”来。

　　上吊？不够壮烈……跳城楼？刚爬上去就得让敌军给射成刺猬……那要不就干脆直接被箭射死吧？皇宫离城门又实在太远……思来想去，百里觎决定选个宫殿放火烧死自己，江渊要是醒的早，说不定还能亲眼目睹一下。

　　百里觎按着贵妃的记忆，从床下暗格中拽出一个衣箱，这衣箱虽置于暗处却仍纤尘不染，显然是经常被人擦拭干净的，打开箱盖，里面静躺着一套雪白华服，上面无一丝旁色，也没有丝毫图案，可光看样式也知道极为庄重，平时是绝对穿不上的……这就该是贵妃跳那支舞时穿的衣服了，如此看来却是像极了吊丧时才会穿的。

　　“这么白的衣裳，不沾上点儿血真是可惜了……要不我干脆火场自刎吧？”

　　衣服虽繁复，却很是轻薄，百里觎卸下身上贵妃的装扮，将白衣从头到脚妥帖换好后，感觉路都有些不会走了，即便是提起裙摆也不能让她健步如飞……万般无奈下，她只好就近找了人去殿空的地方，打算开始着手布置凶案现场。

　　大殿内方便带走的物品早就被哄抢一空，剩下不能拿的则被砸的稀巴烂，易燃物除了窗帘帷幔外，就只剩下些古书典籍册子，不知究竟能不能支撑到将这里烧透，百里觎环顾一周后叉着腰叹了口气，心想现在要是能给她几坛子火油岂不美滋滋。

　　“得，我还是得换个地方，毕竟机会只有一次，到时候烧不好岂不是很尴尬。”

　　最后，百里觎选择了殿后的小厨房，看着堆积如山的柴火和她心心念念的火油，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微笑。

　　“什么味儿……”

　　她正想着找点儿地瓜土豆什么的串起来，一会儿就着火烤烤吃，突然间闻到股烟味儿，还没等反应过来，只听外面杂乱无章的喊“走水了”，而后厨房内即刻浓烟滚滚，火舌舔着柴火一窜老高。

　　“这谁放的，我还没准备好呢？！”

　　“嘭”的一声，装火油的坛子遇火炸开，火苗恰好落到百里觎的裙摆上，无奈下她只能抓紧从贵妃的躯体里挣脱出去，但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江渊的叫喊，只可惜因为火势太大，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又太响，让她并未听清最后那句话说的是什么。

　　百里觎彻底脱离出来的那一刻，贵妃的身体也随之颓然倒下，隔着火光她看见江渊目光呆滞的盯着火场，身旁的几名宫人死死将他拽住，直到跌坐下去的瞬间，他眼中的春水干涸、桃花落尽，如同荒原般再生不出一抹色彩。

　　灵城上空的结界，终于彻底崩坏碎裂开来，这座城也逐渐显现出它原本的姿态，噪杂人声和熊熊烈火于无数宫人一起归于寂寥，而在万籁俱寂之下，百里觎终于听到了鸟啾虫鸣。

　　“江渊早就死了，这一场引生人入城延续百余年的幻象，只是灵城中那些至死不肯残喘偷生的英魂与泠沁共同编出的残梦罢了。”

　　一阵湿润的风吹了过来，云雾下烟雨渐起，百里觎闻声回首，只见荼君执着竹伞再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却又在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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