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浪起
清溪倚楼去,繁花伴云来。
日头渐起,才不过四月中旬的太阳,已隐隐有了几分灼热之意。
苏清宴伸手轻遮了遮朝眼睛直倾而来的日光,轻呼了一口气。
紧了紧怀中虽不高,却仍算得有些份量的课业册,朝教习院走去。
科举入朝是为表已之忠。
一通上奏是为全帝王之义。
帝王虽想动京中勋贵与南方各世族,可碍于仁义之名,不可硬来。
如此,便需一人将遮羞布撕开,敲一敲山,震一震各只妄称霸王的山猴。
御史,有顾家做支撑的顾庭季,顾侍御史,便是最好的人选。
一朝赋闲,看似受冷。
实则却将帝王之心,抓得极紧。
而昭明帝又至今还未立储,几个皇子又日渐长大,便是自己没有那个念头,身后母族也会运作一二的。
躲入这景行书院中,倒得了个一身干净。
一石多鸟。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思至此,苏清宴无声地扯出一个笑。
既明白了来者为何,那便任随敲,都笑应来。
“张教习。”苏清宴微躬了身,恭谨让路唤道。
“好好好,竹行堂的苏清宴,我记得你。”张亨颔首笑应了声,便拎着书箱出院去了。
景行书院任教先生不多,约莫只有十二个左右。
教习先生们各自的书房与住处皆是在一个屋子里。
一院住六个先生,院呈六边菱形状,分东西二院。
苏清宴抬脚迈入东院。
春阳照来,杏吐秀蕊,枝来俏。
一株雪杏,恰好就立在梁教习的屋子前。
多日不见,似乎又长得盛了几分。
连带着枝干也张扬了些。
若非头顶上还挂着在隐隐作威的日头,苏清宴竟恍惚间都快觉得,似是此身如置那碎雪轻落的冬日了。
四月中旬,杏花将至落期,向来素雅的雪杏纷落于地,星星点点地浅覆了一地绿茵。
苏清宴继续向前行去。
原来又盛长了月余的雪杏枝桠,遮了书房一角。
“顾教习,学生来送课业了。”
苏清宴轻扣了一声房门,略扩了些声量道。
“未带锁,进吧。”
顾庭季应道。
苏清宴一手微托着课业,一手便推了门。
书房与卧房倒是与学生处一致。
只以一屏风隔之。
“顾教习,课业都在此处了。”苏清宴弯唇一笑,躬身将一摞薄册递了过去。
放下,退回,起身轻揖。
似是又回复到了先前的模样。
见人先带三分笑,看不清,看不透。
顾庭季放下手中的茶,颔首浅笑,“多谢。”
“学生份内之事。”苏清宴躬身笑应道。
“苏清宴。”
座上男子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
但还不待少年作回,便听男子又接着出了声,“你是何人?”
“所为何来?”
“意欲作何?”
字字缓落,却如金掷地。
敲玉碎石而来。
苏清宴微滞,却非因惊慌。
而是她不曾想到,一向以温仁冠雅闻名的顾庭季,会有如此咄咄逼人的一面。
“学生苏清宴,自益阳而来,为得帝王青。”
苏清宴抬眸而笑,神色颇诚。
“倒是不知顾教习……”
“是为何人。”
“所为何来。”
“意欲作何。”
苏清宴平声而发,却非为问话而来。
“怀仁君。”
少年最后唤道,而后便躬身轻揖了一揖。
顾庭季听罢微诧,而后才一笑。
这是在说他不副其名么
微展了眉峰,男子才缓声问道:“最后一问,你欲行之事,可会有碍大盛?”
毕竟,近来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有少年的沾惹。
便是那次安平候世子暴毙于青楼一事,也有这少年的身影。
有时候,次数多了,便不是巧合了。
尤其是此次清虚观之案,还牵扯到了长公主府,而长公主府背后,牵的可是乔烨,昭明帝的第二子。
此案若审不好,这朝堂,可是要有一番动荡了。
“顾教习,学生同您一样,这一身血肉骨血皆是大盛朝所赐。”少年起身一笑。
所以,即便是她欲查之事,牵扯到了皇室中人。
她也不会做那等杀鸡取卵的愚笨之事。
因为,她总归,是比仇人活得长的。
因为,她知父兄不喜。
因为,这是他们要守着的大盛河山。
心念至此,苏清宴眼眶又有些发润,顺势开口道:“若无事,学生便先行告退了。”
“好,你要记得。”
记得,你今日所言。
……
明仁街,长公主府。
繁花纷簇,好不俏春。
然而,此时长公主府上下却是无一人有心思去欣赏此等繁花纷簇之景的。
“啪!”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接一阵的碎瓷声。
清脆至极,也慎人至极。
“他萧忱什么意思!不过是个有了几分贱民赞誉的毛头小子罢了!”
“也敢管我长公主府的事,扣我长公主的人!”
眉眼间满是凌厉的美妇人厉声斥骂道。
“不知所谓!什么东西!”
“不过是我乔家养的一条狗罢了!”想了想,妇人又嗤笑了一声,微翘的凤眸中,一阵寒芒闪过。
“来人!备轿,本宫要进宫面圣!”
末了,妇人拍桌起身,怒呵道。
一旁随已见惯了阵仗,但仍有些战兢的管家忙应声退了出去。
“计邵,快去备些酒菜棉被的,莫冷了饿了成郎。”
接着,美妇人又忙换了面色,对着季明成的得力下属吩咐道。
“母亲,咳……母亲缘何今日发如此大的火气。”
一面色极浅白的带着几分病弱之气的青年进来问道。
“还不是、无事,也无甚大事,就是你父亲的生意出了些差错。”
美妇人又换了一副面色,颇有几分慈母的模样,笑着轻声宽慰道。
本朝驸马向来不得任实职,任你才高可至八斗,还是武强可敌万人。
皆是如此。
遂而季明成便自行寻了门路,做了些生意。
但到底是本朝唯一一个长公主的驸马,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既成了驸马,那也算得皇室中人。
皇室中人行事,怎可小气了去。
遂而昭明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季明成的生意,也越做越红火了。
因此,外出数月半载的,也是常有之事。
可即便如此,这季驸马也未曾偷过一次腥。
因此,虽这长公主脾气不好,但夫妻二人多年,倒也恩爱。
而做生意嘛,有些问题也是正常的。
因此,乔瑜舒便扯了个自认为极合理的缘由。
但周围丫鬟听得此言后,头又悄悄埋得更低了些。
因为,她们知道,长公主此言,便是不许他们告诉郡公发生了何事了。
而早已习惯此状的季南宣,便也明白了几分。
自己这个母亲怕是有事不愿让自己知晓了。
罢了,便也不强求了。
他本就亲缘淡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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