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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马路就像网上的匿名聊天室


  陈瑞来举手答道:

  “我觉得,回应超车的方式至少有两种。

  第一种,可以加速超过对方,‘教训他一下’,但被教训的人不一定会意识到自己之前超车了——于是这一行为构成了挑衅。

  ——他们也不一定会接受你的‘指教’,而且即便接受了,这么做也不太可能会给你带来任何长期利益。

  第二种,也可以选择利用‘非正式’的交通信号,比如竖中指。

  或者按澳大利亚目前正流行的做法,向对方竖小指,因为澳大利亚道路交通管理局的一则广告称,超速或野蛮驾驶是一种缺乏自信的矫枉过正的做法。

  如果对方注意到了你的行为,你会感觉自己胜利了,但如果对方又竖起一根中指回敬你呢?

  最后,就算我们想对不文明的司机表示不满,信息往往也无法送达。

  而我们依然会为此抓狂,但却没人会看到。

  回答完毕!”

  薛老师微笑着点点头,接着说:

  “嗯!回答不错!

  卡茨认为,我们在驾驶室里展开了一场戏剧性的表演,愤怒地‘上演道德的戏剧’,我们扮演其中蒙冤的受害者和‘复仇的英雄’,但这往往会招致更惨烈的交通事故。

  仅仅咒骂对方还不够,我们还会变得愤怒。

  ‘愤怒的司机成了一名魔术师,’卡茨说,‘被自己的魔法蒙蔽了双眼。’

  不知道同学们平常注意过这种情况没有。”

  大家纷纷微笑着点头道:

  “注意过!是的,是这样子!”

  “嗯!很形象!很生动!”

  “魔术师,有意思!”

  ……

  薛老师接着说:

  “卡茨还指出,作为这出‘道德戏剧’的一部分,为了赋予这次遭遇一个‘新的意义’,我们有时会试图在事后搜集一些关于不文明司机的信息(比如加速凑过去看看他们的长相);

  与此同时在脑海中设想,恶人可能会是谁(比如女性、男性、青少年、老年人、卡车司机、共和党人、‘打电话的傻瓜’,或者,如果都没猜对,那就单纯是‘傻瓜’),最后再给戏剧编造一个合适的结尾。

  这就好比道路版的‘基本归因谬误’(fundamental  attribution  error)。

  这是一种常见的心理学现象,意思是人们倾向于将行为归因于个人的内在特质;

  同时,基于“行动者–观察者效应”(actor-observer  effect),我们又往往将自己的行为解释为特殊情境下的无奈之举。

  一般的人大概从未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心里嘀咕着‘蠢货司机’。

  心理学家认为,行动者–观察者效应产生的原因,可能是个体希望更好地掌控当前的复杂局面(比如开车)。

  另外,训斥超车的‘蠢货司机’,比全面分析导致这一行为的各种成因要容易得多。

  就连对交通方式的选择,似乎也深受基本归因谬误的影响。

  研究结果显示,当骑车人违反交通规则时,汽车司机会认为他们鲁莽且无法无天;

  而当汽车司机违反了交通规则时,别的司机则往往认为他们是受环境所迫。

  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愤怒似乎是为了维护我们的身份感——又一个被交通吞没的人类特征。

  司机被弱化成一个品牌(最多是个大致的刻板印象),或一串没有名字的车牌号。

  我们在这片匿名的海洋中寻找点滴意义:想想看,每当看到和你车型相同的车辆或归属地相同的车牌时,你是不是有种略带惊奇的喜悦?

  (一些实验研究结果显示,人们对待与自己生日相同的人往往更友善。)

  一些司机,尤其是米国司机,想通过个性化的车牌来彰显身份,这无疑是徒劳的。

  不过,这引出了一个问题,你真的希望用区区7个字母来总结自己的人生吗?

  ——况且,你为什么想向一群不认识的人证明自己是谁?”

  这时,严明理同学举手道:

  “薛老师,我觉得吧,米国人似乎热衷于在昂贵的汽车上粘贴廉价车贴。

  以此来炫耀自己的子女天资过人,诙谐地告诉人们‘我的另一辆车是保时捷’,或巧妙地暗示自己经常去某地度假(比如MV)。

  这种行为似乎只有米国人热衷,很少会有德国人开着贴有诸如‘我是德国人我自豪’此类车贴的汽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

  在任何情况下,在路上向他人昭示自己的身份都会带来诸多问题,因为司机将自己的身份意识转移到了车上。

  是不是这样子啊?”

  薛老师笑着答道:

  “按照卡茨的说法,我们成了‘半机器人’。

  汽车成了我们的自我。

  ‘开车时,你将自我意识放大,’卡茨说,‘前方几百码开外的地方有一辆车变更了车道,你立即感觉自己被加塞儿了。他们没有碰到你,也没有碰到你的车,但你得调整方向盘,并且加速、减速,由此,你放大了自我意识。’

  我们会说‘别挡我的路’,而不是‘别挡我和我车的路’。

  似乎只有司机会受到身份意识的困扰。

  不知你是否注意到,乘客很少像你一样被这些事情激怒,一旦发生纠纷,一些喜欢指手画脚的讨厌乘客甚至会说是你不对。

  这可能是由于乘客看问题的角度更客观。

  他们没有将自己的身份意识和车绑在一起。

  分析司机和乘客在模拟驾驶过程中的大脑活动,研究人员发现二者被激活的神经区域不同,他们实际上成了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研究结果还显示,在没有乘客的情况下,司机在驾驶速度和保持车距方面更加随意。

  仿佛如果没有旁人,就没有任何羞耻感,他们便会委身于汽车。

  就像许多其他日常烦恼经常会被写进歌词一样,查莉·莱特(Chely  Wright)那首脍炙人口的乡村歌曲《我的越野车保险杠》(The  Bumper  of  My  S.U.V.)就简明扼要地将这一情形展现了出来。

  歌曲中的主人公抱怨道,一位‘开小型货车的女士’看见她贴的‘美国海军陆战队’车贴,便向她竖起了中指。

  ‘她自以为明白我的立场/她自以为明白我的信仰,’莱特唱道。

  就因为越野车上贴了一张米国海军的车贴吗?”

  何建国举手回答道:

  “这里的第一个问题是围绕身份产生的苦恼——主人公苦恼于自己的身份被他人妄加定义。

  然而,她可能也有些反应过度——除了越野车上的车贴,难道还有其他途径可以了解你的立场和信仰吗?

  况且,如果你讨厌被归类,为什么当初要贴这种容易被归类的车贴呢?

  在没有任何明显人格特性的情况下,车贴的确传递了许多信息。

  回答完毕!”

  薛老师说:

  “嗯!回答得不错!

  1969年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的一个实验证实了这一点。

  加州黑豹党和警察之间经常发生冲突,在实验中,15名受试者在车型和外观各不相同的汽车尾部贴上了醒目的‘黑豹’车贴。

  这组人在过去一年里都没有因为违反交规而被处罚,但贴上车贴仅仅两周,他们就被处罚了33次。

  有种观点认为,给汽车粘贴明显标记的人或因妨碍交通而被区别对待。

  针对此种观点,有人倡议在车牌上打上‘红字’式的特殊标识,比如,俄亥俄州有人建议在车牌上标明性犯罪者的身份,澳大利亚则有人建议使用‘hoons’(恶棍)一词来代表野蛮驾驶的司机。

  被冒犯的主人公做了几个假设。

  首先,她假定对方因为车贴而向自己竖中指,而实际上可能是对方认为她开车太野蛮。

  另外,会不会是因为她开着一辆越野车四处游荡,严重污染环境,将行人和其他司机置于更危险的境地,并且加深了国家对进口石油的依赖程度?

  其次,歌词中提到‘开小型货车的女士’,并与后来提到的‘私立学校’联系在一起,这其实赋予了小型货车司机一个负面的刻板印象:

  小型货车司机比越野车司机更精英主义。

  这其实说不通,因为越野车通常比小型货车贵。

  所以主人公凭主观臆断指责小型货车司机,但自己却犯了同样的错误。

  路上的第一印象往往也是唯一印象。

  和美剧《干杯酒吧》里的酒吧不同,路上的人互不相识。

  匿名性就像一剂特效药,带来了一些古怪的副作用。

  一方面,由于我们感觉没人看着我们,或者说没有熟人在看着我们,车内空间便成了自我表达的理想场所。

  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接受调研的大部分司机都表示,如果可以选择,他们希望驾车时长至少达到20分钟。

  司机渴望一段独处的‘自我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可以唱歌、享受重回少年时代的感觉、暂时挣脱工作与家庭中的角色限制。

  一项研究结果表明,许多人喜欢在车里哭泣(‘边开车边哭泣’)。”

  同学们一起惊呼:“啊——?”

  薛老师笑眯眯继续道:

  “此外,还有一种‘挖鼻孔因素’。

  研究人员在车内安置摄像头,以此研究司机行为。

  据研究报告显示,司机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摄像头的存在’,开始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包括挖鼻孔。

  另一方面,米国著名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Zimbardo)和斯坦利·米尔格拉姆(Stanley  Milgram)的经典情境心理学研究显示,匿名性鼓励了野蛮行为。

  1969年,津巴多在一次著名的研究中发现,蒙面的受试人员愿意向他人实施的电击量是未蒙面者的两倍。

  一旦没有了人类的身份和人际接触,我们就会表现得残暴。环境变了,我们也变了。

  交通中也不例外。

  能够调节温度的车内环境代替了面罩。

  干脆超了那辆车吧,反正你不认识他,今后也不会再见到他。

  干脆加速穿过小区吧,反正你也不住这儿。

  在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把一辆车置于十字路口,停在几辆敞篷车前面,并让这辆车在绿灯亮起后故意停着不动,随后测量后方司机多久以后开始鸣笛、鸣笛的次数和每次鸣笛的时长。

  研究人员发现,与车篷关闭的车相比,车篷敞开的车鸣笛速度更慢、次数更少、时长更短。

  当然,原因可能是敞开车篷的司机情绪本来就比较好,不过研究结果依然表明,匿名性会助长暴力行为。

  马路就像网上的匿名聊天室!”

  说到这里,薛老师顿了顿。

  同学们有些迷惑地说:“为啥呀?怎么马路就像网商上的匿名聊天室呢?”

  看到同学们的胃口被吊起了,薛老师继续说:

  “我们在聊天室里隐匿自己的身份,对周围人的了解也仅限于他们的网名(在马路上则是车牌),现实生活中的种种束缚在网络空间已经不复存在,心理学家将之称为‘网络松绑效应’(online  disinhibition  effect)。

  在网络匿名性的掩护下,我们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开车行驶在路上时也是如此。

  在这个公平的平台上,人人平等,个体的自负心理也极大地膨胀了。

  只要不犯法,我们可以随心所欲。

  很不幸,这也意味着我们不再愿意遵守社交中惯用的礼仪,因此语言也变得尖刻、粗鲁、简短。

  在网络聊天室里,个人不必为自己的言论负责。那里的人并不是面对面交流,做出负面评价时也不假思索。

  他们完全可以惹恼别人,然后自己下线;在马路上也是一样,他们可以对某人竖起中指,然后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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