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世事无常

　　南辰是在元宵节过后离开的，带着齐国现任侯君的重托，和京都百姓的期望与仰慕离开。

　　长街站满了送行的百姓，浩浩荡荡的兵士气宇轩昂，身上的盔甲，手中的刀刃，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冷光。

　　南织站在人群的中间，看着这些训练有素的人步伐整齐地离开。

　　南辰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方领兵，身上是白色的披风战袍，被寒风吹的飒飒飘扬。

　　南织随人潮而动，紧紧地看着南辰离开的身影。

　　那个时候，南织是多么希望南辰能够回头看她一眼。

　　但是南辰并没有，他带着少年独有的年轻气盛和张扬恣意，就这样潇洒自信地离开，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南织对南辰的最后印象，便是这个冬日，兄长留给她的背影。

　　半年的时间很快过去，南府众人依旧闭门不出，也不接待任何的人物。

　　即便在这段时间里，那个在边疆的南小将军又立下了不少的战功。

　　边疆战斗胜利的捷报在后期一波又一波地传进了京都，那段时间，京都洋溢着的喜悦气氛，比过年还要更加浓烈。

　　而南府，南织一边操持着南家事务，一边等候着南辰归来。

　　秋日来临的时候，南织院子里的树叶已经开始泛黄枯萎了。

　　下人们拿着扫帚在庭院中打扫，南织便站在长廊下，看着南辰传回家中的书信。

　　信中说道，边疆大捷，南辰不日将班师回朝。

　　这是半年多来南织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她吩咐下人们将南府上上下下都收拾干净，半年多没有换过的灯笼也换上新的。

　　长廊下的灯火暖黄，烛影静谧摇曳，即便南府人口凋零稀少，可至少有值得等待和温暖的东西。

　　虽然烛火只能点燃一个短暂的晚上。

　　收到南辰受袭重伤的消息的时候，南织正在院子里糊灯笼。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喜好之一。

　　当初在宫中的时候，美名其曰是养在一个得宠的妃子膝下，可实际上，南织住的房子，却是宫殿中最为阴暗森凉的一个小庭院。

　　每次到了晚上的时候，点起来的蜡烛总是会被风吹灭。

　　久而久之，南织便学会了自己编织灯笼。

　　竹篇的灯笼实际上用不了很久，风吹日晒一段时间，就会破烂了。

　　南织在糊灯笼的纸上画上了图案，竹笼笼罩住蜡烛，纸上的图案显得温暖而有生气。

　　那段孤苦无依的日子里，温暖都是要自己给的。

　　南辰受伤的消息传到耳中，南织的手指便被锋利的竹片划伤了一个口子。

　　红色的鲜血一下子从伤痕里溢出来，燃在灯笼纸上。

　　南织的眉心狠狠地跳动着，急躁，不安，烦乱，慌张，此刻各种各样的情绪一起涌上了她的脑海，混成一团泥浆。

　　南辰回京途中遇袭重伤，昏迷着被人送回了南府，震惊了整个京都。

　　齐侯君江祀初亲自前来探望，也只能见到一个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的南辰。

　　不少人发来拜贴想要一探究竟和真假，但是都被南府回绝了。

　　南府闭门不见客，众人就这样好奇了好几个月，直到后来有一天，有人看见消失了好几个月的南辰小将军终于出现了。

　　虽然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也瘦弱了一些，但是众人并没有多疑什么，毕竟谁受了这样重的伤，都不可能一下子就好的。

　　而于此同时，南家的那位小小姐，也因为兄长受伤的事情，受到了惊吓。

　　病了一场之后，便说要离开南府，去城外的一座寺庙中为自己多灾多难的哥哥祈福保平安。

　　这一走就是好多年，直到南小将军忽然在战场上战死，那位南家的小姐从庙里回来，三个月之后，被齐侯君娶进了宫里，备受宠爱。

　　“其实在遇袭的时候，你哥哥就已经死了对不对？”

　　我猜测道。

　　南织的故事讲的慢，但是都是重点，我听到这里，也大概能够猜测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了。

　　南织既然说南辰十八岁便死了，那这后面重伤痊愈之后，又重新带了两年兵的人，定然就不是南辰本人了。

　　而是南织假扮的。

　　南织靠在锦被上，或许是有点冷，她把锦被往自己的身上又扯了一点，然后才回应我的话。

　　她点点头，

　　“不错，我哥哥，死在了那年秋天。”

　　南织对那年的记忆，应当是十分深刻的。

　　明明冬天还没有来临，但是却已经有潇冷的寒风从窗户里灌进来。

　　昏暗的房间里，浓重地让人作呕的药味萦绕在整个房间。

　　屋子里点了碳火，但是南织还是觉得冷。

　　她跪在床边，神情呆滞地看着床上面色苍白如纸，身体冰凉的少年。

　　少年的唇瓣干涩，一双眼睛瞪得很大，手指紧握成拳，手骨和青筋都用力地鼓起。

　　如此痛苦不甘的表情，可想而知死前受的多少苦恼。

　　射中南辰的箭矢并不致命，致命的是箭矢染上的毒液。

　　这毒液弥漫南辰全身，折磨了他半个月，半个月之后，毒液攻心，南辰死去。

　　南织跪在他的床前一夜，这半个月来，南辰始终昏迷，南织一句话都没有和南辰说过。

　　此番想要再说，南辰却是永远都听不到了。

　　“哥……你醒醒好不好？”

　　“哥，你不是说要振兴家族吗？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

　　你死了，有人欺负我和爷爷怎么办？南家都要倒了怎么办？”

　　“都说了让你不要把平安符给我了，现在好了吧，把自己的小命丢了。”

　　一开始南织还不相信南辰死了，对着他说的好多话，握着南辰紧紧攥起的拳头，感受那如钢铁一样的坚强的手变得僵硬和冰冷。

　　没有人回答南织的话，沉寂的房间里只有她和死去的南辰。

　　南织的鼻子一酸，眼睛里很快蒙了一层泪雾，得不到南辰的回应，她便开始哭。

　　就像是当初在宫里黑暗的小屋子里没有灯，只有她一个人时，害怕地哭，

　　“哥，你别吓我，醒醒好不好？”

　　南织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小小的身体一抽一抽的，可怜的很，哭的狠了，就晕了过去。

　　后来是下人将她抱走的，等她醒来的时候，南府正在准备南辰的后事。

　　操劳这一切的是南老将军，南辰去世，这位年近古稀的老爷子出奇地平静，就连话都不曾多说一句。

　　在极致悲伤的时候，唯有沉默令人心惊。

　　光线昏暗的书房里，那个老人佝偻着背坐在太师椅上，一双眼睛混浊无光，头顶和两鬓的白发，又多了许多。

　　再一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南织此刻十分担心自己的祖父。

　　“爷爷……”

　　“织儿来了？过几天你哥哥就下葬了，府里的事情，你要安排好。”

　　南织进来的时候，南老将军并没很快发现，直到南织唤他。

　　南老将军嘱托南织处理好府中事务，南辰去世的消息，也要逐渐地传出去。

　　南织听着南老将军语气平静地吩咐这些，苍老的声音隐藏的悲伤的沙哑。

　　南织一一应下，低头的时候眼眶忍不住红了，鼻子也一酸。

　　她想让南老将军节哀，却担心自己一开口，就先哭了出来。

　　南老将军站在书案前，背影苍老无助地很。

　　“织儿，等你哥哥下葬之后，你便离开京都，别再回来了。”

　　南老将军忽然说道。

　　下方站着的南织惊恐地抬起眼睛，

　　“爷爷……”

　　背对着她的老人抬手阻止她，语气是南织不曾听过的沉重和无能为力，

　　“南家沦落至此，是我造孽太多，如今满门凋零，都是命数，我南家，注定要亡在君王手上。”

　　“爷爷！”

　　南织不安地提高了声音，喝声打断了南老将军所说的话。

　　南老将军转身走向她，此刻南织能够更为清楚地看见后者沧桑的脸庞和眼睛。

　　“织儿，将你送出去，离开南府，离了这帝王脚下的京都，隐姓埋名，好歹能保全我南家最后的一点血脉。”

　　那只压在肩膀上的手沉地让南织几乎承受不住重量。

　　她似乎知道了一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这天下午过后，南老将军开始准备，当真打算将南织送走。

　　南织看着南老将军的举动，内心亦是陷入了无尽的纠结当中。

　　当然，要是南织最后离开了，也就不会有后面假扮南辰两年的剧情出现了。

　　在南老将军将一切都准备妥当的时候，南织找到了他，并且二话不说就跪在了书房之中。

　　表明自己并不愿意离开南府，誓死于南家共存亡。

　　“南府将门之家，从来没有出现过贪生怕死之辈，爷爷要织儿离开，是让我违了南家祖训吗？织儿若是离开了，南家怎么办？你怎么办？”

　　“你哥哥已经死了，守护南家的人一没，南家又能存活多久？”

　　“不是还有我吗？哥哥能做的，织儿也能做，哥哥能够守护的，我也一定可以！”

　　当日的南织跪在书房，言辞语气皆是严肃认真。

　　“织儿会以性命，守护南家，直至织儿命亡那一天。”

　　“你一个女子，如何使得？”

　　“如何不能？”

　　南织反问，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和胆怯，倔强地看着南老将军，深深一拜，将头磕在地面上，掷地有声道，

　　“从此以后，南家再无南织，只有南辰。”

　　书房里一站一跪，南老将军浑浊的目光落在南织的身上，良久之后，他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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