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流
莫雪凝跟着萧楚玥迈进大门，两侧小厮纷纷躬身问候道师爷好。
“师爷？”莫雪凝好奇地看了萧楚玥一眼，“我莫不是也要叫你师爷。”
萧楚玥摆摆手：“旁人唤我司职，你唤我萧大哥。”
古香古色的庭院，五角亭处三个女子正在悠闲打牌，她们远远看到萧楚玥和莫雪凝，起身迎来。
二娘朱珠身穿玉红束腰长裙，外罩丝绣纱袍，跑动起来风情万种，头上金钗叮当作响，纤纤玉手中还紧捏着没舍得放下的纸牌。
身侧一位相貌端庄、气质温婉的女子，举手投足林下有风。素白衣裙虽款式简单，可用的却是御赐云锦，正是赫赫有名的萧府大夫人白玉兰。
二人身后还躲着个穿杏粉罗裙的姑娘，清秀可爱，只是脸上挂着淡淡哀愁。她看见莫雪凝，更是把头压得低得几乎看不见眸子。
三人齐唤一声师爷，莫雪凝低声打趣道：“你娶了这么多美人？”
萧楚玥稍显尴尬，向众人介绍：“这位是……”
他顿了顿，看向莫雪凝，后者直言：“姐姐们好，在下莫雪凝，是前来投奔萧师爷的远亲。”
“嗯，远房表妹。”萧楚玥将话圆回，嘱咐朱珠道：“雪凝舟车劳顿多日，二娘你先将她安顿妥帖，再差人送些点心过去。”
朱珠点头，朝莫雪凝小步撵来：“妹妹，怎么一直戴着面纱呢？”
莫雪凝揪着面纱，心想以后也要住在这萧府，犹豫片刻还是摘下。
朱珠两眼放光，打量道：“妹妹倒是生得水灵，年纪和巧儿差不多嘛。”闻声，她身后的林巧儿探出头，与莫雪凝视线相对后又迅速闪了回去。
“好了，日后若是有需要与二娘说便好，我军中还有要务处理。”萧楚玥懒理家常里短，转身便要走，气得朱珠举起手中的纸牌朝他砸去：“你倒是走得潇洒！怕不是嫌我们妇道人家话多罢了！”
飘飘纸牌散落，萧楚玥大手一挥：“随你！”
莫雪凝心生奇怪，她娘亲去世的早，爹爹也没有再娶，幼时曾听王婶提起不少闺院秘事，据说夫人小妾明争暗斗的招数不比宫中嫔妃离谱。可萧府大院的融洽非常……难道是她多想了？
长廊两侧的假山水精致如画，莫雪凝不禁感慨萧楚玥定是所司非凡，一个幕僚的府邸规格都快赶上王公重臣了。
朱珠娇媚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妹妹从何处来？”
莫雪凝稍作迟疑，竟惹得对方想到别处去了：“我猜妹妹此次前来，可是家中人许你嫁与师爷？”
莫雪凝一听，直接吓得脚底打滑摔倒在地。对方赶忙将她扶起：“哎呀，你怎么吓成这幅样子了，人家又不是争风吃醋，只是好奇而已嘛。”
她说着，染凤仙的玉指轻轻拔去莫雪凝肩膀上的茅草，莫雪凝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脏臭，窘迫地瞥向别处。
“看！我专门为你挑的，安静宜居，最重要的是自带一个厨房，能开小灶可还喜欢？”朱珠叉着腰，豪气地指着一间卧房。
莫雪凝高兴不已，没想到对方如此细心，甚至考虑到了她不习惯中原饮食。
朱珠转身要走，又转了回来：“我再命人拿几身干净的衣裳给你吧。不过我和大夫人的尺寸可能不太合适，先穿三娘的如何？”
莫雪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簪花钗披青丝，淡蓝罗裙尽显清新素雅。这些年她在漠北常年粗布麻衣，如今穿戴回中原服饰反倒有些不适。
兴许是被那腰带勒得喘不过气，她推开扇门走到门外坐下。
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莫雪凝循声望去，漫天繁星映入眼帘，不禁回想起从前与阿拓枕在草原上看星星的夜晚。
她还记得阿拓说过：“若我无姓无名，只要心中璀璨，无根青草记得我。”
只是如今清风依旧，却吹得人寂寞孤单。
月下高墙，拓谷愁坐在梨树梢旁遥望着庭院中的少女，在她低下头时比拟着咕咕的叫声。
少女时而安静地托腮聆听，时而俏皮模仿回应。他眼里闪过一丝动容，却只能趁着清风抚过时伸出指尖描摹她的轮廓。
“雪凝，怎么坐在外面？”
萧楚玥不知何时走到了莫雪凝身侧，他面色疲惫，身上还有未散去的水墨香。
“睡不着，萧大哥怎么过来了？”
“担心你住不习惯，看看还有什么需命人打点的。”语罢，他也同莫雪凝这般掀起袍子坐至石阶上。
见莫雪凝把玩着手中的青草，萧楚玥关切道：“想回五溪了？”
“嗯。”
“你说你此次是为寻朋友而来，他叫什么，我可否能帮得上你？”
莫雪凝想起萧楚玥这些年深耕长安，必定广结人脉，激动道：“他叫阿拓，是个男孩，和我年龄相仿。长得嘛，潘安不及，身材嘛，武松不及……就是智力有些低下。”
高墙上的拓谷愁前一秒还听得欣喜，后一秒就被气得险些翻下墙去。
萧楚玥疑惑地皱起眉：“智力低下？”
莫雪凝解释道：“他本是来接我和哥哥的线人，四年前被杀手重伤头部，醒来后便只有八岁智力了。”
萧楚玥沉默半晌，也抬起头同望那漫天繁星。他神色忧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雪凝，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莫雪凝跟着他往马厩走去，萧楚玥牵出一匹胭脂马。那胭脂马通身棕红，毛色泛着淡淡亮泽，四脚健壮，一看就是极品中的极品。
他先是翻上马背，又向莫雪凝伸出手。莫雪凝摇头，也从马厩中牵出一匹略显温驯的黑马，利落地翻了上去。
萧楚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我倒忘了你这些年在漠北，还有这样的好本事。”
二人停在一处破旧的府邸前，只见牌匾已被摘去，屋瓦残破挂满蛛网，缀着铜狮子的大门锈迹斑斑，俨然一座荒宅。
莫雪凝心中隐隐不安，问道：“这是哪？”
萧楚玥不语，解下腰间的铜匙。
霎时，漫天尘土扑面而来，混杂着一股浓重的腥味，脚下石砖斑驳骇人，随处可见团块状的乌黑印记。庭院中一颗树连根枯死，掉满残蜷枯黄的碎叶，诡异黑线绕着树身如流蔓延。
莫雪凝终于知道了这是哪，她曾经的家，袁太师府。而那如河般的黑印……便是王叔王婶，还有小柳的血。
昔日炼狱涌现眼前，连带眼眶也湿红一片。她错愕地看向萧楚玥：“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因为我想你记得，这里才是你的家。”
“所以呢？”
“所以你为什么总是想着要回去？这里才是你的家啊。”
莫雪凝不明白萧楚玥好端端的为何如此，转身便要离开，却被他一把拽住：“袁沅，你如实告诉我，这么多年来你苟活在五溪，是不是就从未想过报仇之事？”
萧楚玥面色冷漠，完全了无初见时的风雅。
莫雪凝不卑不亢道：“报仇之事我自有数，无需萧大哥费心。”
“有数？”萧楚玥不屑发笑，口中似是衔着苦楚：“你的有数就是逃避，就是明知有线人亦不作为？袁沅，你回头看看，你身后的可是上百条人命啊！你作为太师之女何德不为他们报仇！”
心底最深处的伤疤被人揭开，莫雪凝紧咬牙：“是，我是太师之女，我是身负血海深仇，可若他们更想我带着希望活下去呢？”
“所以……你不愿？”
“好，那我去！你告诉我那线人阿拓在哪？我去找他，我去查，我去报仇！”萧楚玥大力抓住莫雪凝的双肩，莫雪凝这才明白他这般疯狂是因自己提起了阿拓的线人身份。她惊叫道：“萧楚玥，你想做什么！”
“萧楚玥！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放开我！”
可萧楚玥已全然听不进去，儒雅的脸上五官横扭，玉冠伴随着动作拼命晃动，双掌奋力像是要把莫雪凝整个人活活撕碎：“袁沅，告诉我！那线人在哪！你知道他在哪对不对！”
莫雪凝疼得嘴唇发白，可想起她的阿拓还是死命犟道：“我不知道！萧楚玥，你放开我！”
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滴滴砸至萧楚玥的手背上。
不知过了多久，萧楚玥终于肯放开她。莫雪凝浑身无力，靠着墙瘫软滑到地上。
报仇？
为什么？
她只是想按爹爹和哥哥所托好好活下去，带着族人们的希望活下去，为什么非要逼着她去报仇？
一际鸣响划破夜空，远处的猫头鹰亦不再啼叫。
莫雪凝双耳轰鸣，恍惚中听见萧楚玥向她道歉，可她却无力回应。她双唇噏动：“我只求你……不要伤害阿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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