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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五溪


窗外浑然一白,远山缥缈似海楼。

        莫雪凝踮起脚尖轻擦屏风,右眼瞥见那人床上堆得乱七八糟的衣裳,气不打一出来。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四次离家出走了。

        门外的云语晗关心道:“雪凝,阿拓又去打猎了?”

        莫雪凝闷哼一声以示回应,毕竟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连个脑残都看管不住。

        对方感叹:“这么冷的天你都舍得让他出去,你心够狠的呀!”

        “切,就是要冷死他才好!”

        脑袋里霎时浮现出他与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的画面,莫雪凝是连屏风也擦不下去了,反手就把脏布甩到他床上。她轻皱眉头,提起那团扎眼的粗布,谁知竟从中抖落出一件骇人血衣。

        这是什么?

        阿拓受伤了,还这般严重?!

        她抄起桌上的弹弓便夺门而出,被正在篱笆口赶小羊羔的云语晗劝住:“雪凝啊,阿拓长大了,你就任他去吧!”

        “不行!他那么笨,我怕他熊没打成,反被兔子叼走!”莫雪凝裹紧身上的羊毛褂,刚攀上马背又被叫下来,“哎呀云姑,你就放心”

        “雪凝你看!那不是阿拓吗,阿拓回来了!”

        莫雪凝顺着云语晗指的方向望去,十米外的雪地里,一个身穿米驼色棉袍、骑着小黑马的身影正悠哉缓行。

        说实话,即使四年过去了,莫雪凝还是很难将眼前这个身材高大、长相俊逸的成熟男子和一个仅有八岁智力的孩童联系起来。

        阿拓远远看见莫雪凝便高兴地朝她打招呼,还顺便显摆了下手里的小兔子。他猛踹一脚马屁股,飞速向她奔来:“雪凝,我回来了!你要的小兔子!”

        “谁要你回来!”莫雪凝大吼回去,虽说生气,可还是忍不住笑了。

        一旁的云语晗不禁揶揄:“每个孩子都有叛逆期,毕竟我们不能把阿拓当大人看待。”

        “那就由着他胡闹吗!”莫雪凝攥紧拳头,幽怨告状:“云姑,他已经打碎我五盏油灯了!”

        男人赤足端坐在莫雪凝面前的松木板上,后者挥舞着准备用来教育他的皮鞭大喝:“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能不能把袜子穿上?这样是会着凉的。”

        阿拓眼中露怯,小心翼翼地套起袜子,可左右脚还是反了。他低声嗫嚅:“雪凝,我……我不会。”

        “笨蛋阿拓。”莫雪凝无奈摇头,指腹触碰到他脚踝时,发现上面似有一道剑刺的伤痕。

        五溪无铁矿,五溪人更不擅铸铁,所以他这次是跑去了多远的地方?

        见莫雪凝望着那伤痕发呆,阿拓猛地缩回双脚,引得她肃声敛气:“我前天刚教过你逃避可耻,还不快老实告诉我这几天你都去哪了?”

        “和蒙芳去熊山打小兔子了。”

        对方一板一眼,莫雪凝倒是气得差点跳起来。放眼整个五溪,蒙芳敢说是第二爱馋小鲜肉的女子,就没人敢说第一。

        她慌忙扳过阿拓的肩膀:“那死丫头是不是又对你动手动脚了!”

        “没,没有啊。”

        阿拓吞吞吐吐,眼神闪躲,莫雪凝猜测他定是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好亲自演示起来。

        纤细的小手胡乱地抚上男人的锁骨和肩颈,又顺着胸膛一路游离到腰腹,她喃喃不停:“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摸过你没!阿拓是个乖孩子,可要实话实说!”

        男人被她这么一探,只吓得喉头发紧,呆在原地不敢动弹,直到少女柔软的掌心覆到一处怪异,这才停了下来。

        莫雪凝耳根烧红,故作汹汹掩饰尴尬。她揪起对方的衣领:“你昨夜晚归,衣裳里裹着的血衣是何物?还有大前天,我竟在你的棉靴里找到了半件女子的薄衫!”

        “阿拓,阿拓真的不知道……”

        阿拓张阖着嘴唇想要解释,却被莫雪凝一个重心不稳被倒在了地上,二人从炭盆旁一路滚向屏风,就当莫雪凝的腰椎险些要撞上柱子时,他突然翻身将她捞住抵在身下,眼眸微眯,扶着莫雪凝的右手稍稍用力。

        有那么一瞬间,莫雪凝感觉他似乎变了个人。

        小木屋里光线朦胧,气氛旖旎。莫雪凝紧紧拽着他的手将那领口越扯越大,健美的身躯尽入眼帘,她有些难耐……实在不怪蒙芳。

        “快起来,你这么沉,压得我很难受。”

        阿拓见她推搡,轻声回应道:“没关系。”

        “笨蛋阿拓,是对不起。”莫雪凝猜他又搞混了。

        谁知这笨蛋立马指着她泛红的脸蛋道:“雪凝,为什么你的脸和猴屁股的颜色一样?”

        “你胡说!”莫雪凝眼神乱瞟,对方却不依不饶:“我没胡说,你刚刚还教过我逃避可耻呢。”

        莫雪凝想起他和那死丫头的破事,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我不像你,我又没骗你,哪来的逃避。”

        方才还格格直笑的阿拓顿时不说话了,松开手躺到一旁的木板上。他仰头望着天花板,神情飘忽:“雪凝,晚上能帮我沐浴吗?”

        这是莫雪凝和阿拓在漠北五溪一起生活的第五年。

        四年前,她在五溪畔捡到了他。当时他身着黑色轻裘,浑身是血,倒在溪水边奄奄一息。莫雪凝见他一副中原打扮,本想置身事外,却无意瞥见他腰间别着她兄长袁溟的蛟龙玉佩。

        “你就是来接我们的线人?”莫雪凝蹲在他的身侧又惊又喜,半个月了,她终于在五溪这个荒凉之地寻到了一丝希望。

        只是玉佩此刻在他身上,哥哥又去了哪里呢?该不会……莫雪凝使尽力气将他翻了个身,却发现他只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英武的剑眉横在他的脸上,鼻梁立挺,嘴唇柔嫩。他生得实在好看,只是不知为何满面愁容,即使半昏半迷,眉头依然紧锁。

        莫雪凝轻轻拍了拍他的左脸,血污立马沾了她一手。

        “告诉我,袁溟去哪里了?”

        少年薄唇微启:“袁溟……”

        “你见到袁溟了对不对,他去哪里了?”

        “袁溟我……我不……”鲜血不停从他口中溢出,话语被搅得细碎含糊。莫雪凝只好俯下身趴在他的耳边,却也只听清楚了一句。

        她还记少年说:“我……我要去……五溪。”

        帮阿拓沐浴可以,可还是得教会他自力更生。方才莫雪凝叫他去门口挖净雪来烧化,这会儿他已经乖乖地把几个盛雪的小壶子支到炭盆上了。

        刚捡他回来的时候,他浑身是伤,头部伤得尤其严重,连云语晗花了好大力气请来的跳神都说他这辈子只能是个记忆残缺、生活无法自理的脑残。

        可她莫雪凝偏偏不信,从云语晗家软磨硬泡讨来几身男人的旧衣裳后,又亲力亲为地教他吃饭穿衣、说话识字……从最基本的姓名称谓到人之根本的礼义廉耻。

        阿拓虽然智力不高,但学得很快,身体素质也很好。第一年就学会了骑马、掷石子甚至打弹弓,若不是如此,莫雪凝也不敢放他独自出门。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最难的竟是教会他沐浴。

        五溪位于漠北,常年寒冷寻水不易,五溪人世代信奉溪河湖泊自有神灵庇佑,任何不净行为都是对神灵的触犯,势必受到神灵的诅咒,因此她为阿拓沐浴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

        莫雪凝挽起袖子,朝身后唤道:“快来吧,臭烘烘的阿拓。”

        “……”

        “阿拓?”

        见无人应答,莫雪凝转过身,谁知对方已脱光了衣裳与她“坦诚相见”,羞得她连忙捂住眼睛大叫:“我的天!你怎么好意思的?我不是教过你不要随便在别人面前脱衣服吗?还不赶紧自己坐到桶里去!”

        阿拓瘪了瘪嘴,迈开腿跨进浴桶,哗啦啦的水声瞬时蜷着莫雪凝砰砰的心跳,她轻抚着他宽阔的肩膀,刚要顺势向下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有人踩中了地上的细绳。

        “谁?”

        莫雪凝飞快扯下屏风上的破布丢给桶里的人儿,自己则掏出匕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后。

        透过木门的缝隙,屋外一片漆黑,只是时不时传来呼啸的风声和熊山上的狼嚎。

        难道是她听错了?

        阿拓软糯唤道:“雪凝,我害怕。”

        莫雪凝柔声安慰他:“别怕,不是狼。”

        “那是人吗?可上次偷云姑羊咩咩的坏老头不是已经抓到了?”

        莫雪凝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将那门掩好后,发现阿拓正准备爬到她床上。

        “臭阿拓,你的猪窝在那边!”莫雪凝指着屏风后的另一张木床,可阿拓已经麻溜地钻进被子里。纤长的睫毛微翘,小脸扑红,嘴唇粉嫩……莫雪凝不禁咽了咽口水:“算了,我才不跟小屁孩计较。”

        半柱香后,莫雪凝终于听见枕边人沉稳平缓的呼吸声,这才吹灭油灯,坐在床沿缓缓褪去外衣。

        只感躺下时脸颊突然枕到一片冰凉,竟是那在夜色之中莹着淡淡幽光的蛟龙玉佩。

        莫雪凝心头狠狠一揪,背过身侧的人小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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