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抉择
茱萸、花椒、干姜、干辣椒、八角、丁香、月桂叶、肉桂、桂皮、陈皮、小茴香、大茴香……在一个陶锅里面翻滚,苏策用障刀把羊肉切成肉片放在沸腾的锅里,研磨好的胡椒粉末盛在小碗底。
木炭冒着赤蓝的火苗,苏策和魏羡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一边吃肉一边喝着百果酿。
吃饱喝足,两人面对面坐在竹椅上,周康收拾出一张小桌放在两人中央。
小火炉中放上松球燃烧,铜壶很快冒出咕嘟声,苏策捏一小撮茶叶放在紫砂壶中。
“乡野野茶,魏公品鉴!”苏策说完给自己也端上了一杯。
两人没有喝多少酒,只是微醺,并不影响晚上的谈话。
“苦涩,余口留津,倒是有一番滋味!”魏羡喝完一口茶,把茶杯放下。
苏策把喝完的空茶杯放在桌子,正襟危坐:“魏公所来,其实并不是要策支持反对裁撤府兵的主张吧!”
“没错!”此时周围没有其他人周康也在远处洗着餐具。
“你与老夫从未有过交集,可知为何老夫要抓住你不放?”魏羡微闭着眼睛,扶着胡须。
“不知!”苏策只觉得隐约有一双手操纵着长安城的一切,现在这种感觉更清晰了!
“苏策,年十七戍边,小河烽燧堡一战,策训四转,得七品武勋官,征北一战,率百骑横断敌军,使敌军军阵零散,为征北一战次功,得封泾阳县伯,后历任东宫右率卫率一职,领天策亲卫。”魏羡睁开眼睛将苏策的经历一一说出。
苏策因喝酒面色红润,神色如常,自己的这些经历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魏羡呵呵一笑:“这苏庄建的好,里面的人日子过得也好,只是勋贵若是失势,你守得住吗?”
苏策脸上的恭敬转瞬消散,右手的手指颤抖,脸上挤出来一个笑容:“魏公,策不喜欢绕弯子,这次魏公来,要的,怕只是一个马前卒,选中策,怕是不容苏策推辞吧,只是策想知道策为何军之卒!”
苏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魏羡丝毫不在乎苏策的愤怒:“你为兵部将种,脏手的事情有的是人做,太子要由头,手段确实不光彩,但挂印而去就是人臣应做的事情了,你就不怕得罪太子?”
苏策哈哈一笑:“魏公小看太子了!”
太子赵载承是什么人,一国储君,万般手段,皆为恩泽,苏策也不相信太子因为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含恨在心,可能会有不喜,但是对付苏策,牛刀杀鸡,太子赵载承可不会傻到这个份上。
曾经身为太子贴身战将,太子能够以二十四岁的年纪,总揽监国之权,九寺五监效命,肚量不会这么小。
“呵,老夫哪里敢小看太子,三相节制六部,圣令不出长安,如今太子领九寺五监,才让紫薇在位,三相这次太过了!”魏羡冷笑一声,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轻嗅饮下。
“三相?魏公详解,策洗耳恭听”苏策皱着眉头,这里面的事情太过复杂,他没有丝毫头绪。
“不知者不怪,太子上月底求圣人允太子妃回宫,三相不允,言罪臣之血不得乱大乾帝血,太子拔剑,被圣人拦住,之后三相要削减兵员,圣人不允,但三省以太子亲征不利,逼迫圣人废储,圣人无奈,允了三省裁军,如今圣人出长安居离宫,太子监国。”魏羡一脸肃容。
苏策忽然背后一凉,站起来,拱手行礼:“魏公,可为圣人太子奔走?”
魏羡点点头:“倒是个聪明人,大乾以武立国,太子亲征不利,将门无功,已与太子异心,三相同谋,挥刀裁军,朝局动荡,老夫奔走呼号,圣人要老夫寻你,是有要事让你做。”
“圣人可有信物!”苏策不是傻子,这长安城的水太深了,历代三相不遗余力的争权,欲与圣人分庭抗礼,又借着太子亲征不利的由头,裁撤府兵。
圣人为保太子,退了一步,为了不让三相揪住太子亲征不利的由头得寸进尺。
这才三月就去了离宫,留太子在长安和三相。太子不监国,九寺五监受三省节制。圣人去了离宫,太子监国,九寺五监归太子节制,三省只剩六部。
这样三相失去九寺五监的支持,仅靠六部,太子足以挡住三相的手段,圣人出长安居离宫也好,圣人不在,太子监国,领九寺五监,三相也该有所收敛了。
也怪事前没有人能想到三相的手段如此卑劣不然圣人和勋贵也早有防备了。
上一次处置九胡之事,也是事发突然,最后六国公无奈斩了一相,勋贵少了一座国公府,如今这一招已经不能用了。
“圣人口谕,泾阳县伯背疾,四月痊愈后便回东宫上值!”魏羡说完起身将一枚金制虎符交给苏策。
苏策看到金虎符,瞳孔一缩,大乾虎符分金银铜三等,金为上,银为中,铜为下。
圣人金符,太子银符,将帅铜符。
曾经的东宫虎符就是铜制,银制虎符在太子手中,而眼前这枚虎符与东宫虎符形制一模一样。
东宫金虎符,节制所有东宫府兵,苏策知道接过金制虎符意味着什么。
这是要夺去太子的兵权!
苏策没有伸手去接,太子可是大乾储君,下一任大乾皇帝,接过这枚金虎符意味着苏策彻底的得罪太子。
之前自己离任,顶多是和太子理念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
太子不会对付苏策,苏策做自己的泾阳县伯,平安一生而已,若有战事,苏策随军出征,也未尝不可。
但接过这枚金虎符,平白夺了太子兵权,虽然能得到圣人看重,却得罪了太子。
当下,还是未来?
接,还是不接?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在其位,身不由己。有些事圣人可做,太子不可做,别让太子做傻事。”魏羡看到苏策犹豫,把手往苏策面前一递。
“谢圣人!”苏策硬着头皮接住虎符。
“老夫明日便走,秘书省的事情太多。夜色深,老夫先行一步。”魏羡收回手,说完冲着周康招招手。
看到苏策拿着虎符发愣,魏羡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是难为苏策,但是人啊,何时不为难,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话:“无容人之量,便无用人之明,无量不明,是为无德,莫要看轻太子,圣人曾言,历代储君,太子载承为第一,只是太子妃的事情牵绊住了太子,如今太子被辱,闻公听之,气急呕血,言三省乱国,手书太子,言清君侧,圣人是怕太子冲动,削减兵员已成定局,往后之事,圣人自有决断,风波过后,清河自来!”
魏羡拍了拍苏策的肩膀,周康此时已经走了过来,魏羡收回手:“送老夫回庄,让你家主人静静。”
苏策把金虎符收到袖中口袋,冲着魏羡的背影拱手行礼。
看着魏羡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苏策长出一口气,坐在竹椅上,从袖子中拿出金虎符。
魏羡最后一番话点醒了苏策,如此接过这枚虎符倒也无妨,太子之位稳固,不然圣人也不会说历代储君,太子为第一这样的话。
苏策摸着虎符,圣人要拿掉东宫兵权,只是表象,怕的是太子冲动,对三省用兵,如果真是这样,圣人只能废储。
自己这次回去,可不仅仅是控制东宫兵权,太子于朝堂失威,怕是立威之事也需要东宫旅贲出力。
尺度该如何把握,就需要苏策认真去想了。
相权盛,则党同伐异。
皇权强,则盛衰不定。
太子为了让太子妃回东宫做了诸多尝试,只是亲征不利,丧失了最大的一次机会。
朝堂需要的是平衡,圣人让自己控制东宫的兵权,就是怕太子兵行险招。
郑氏误国,下手的是勋贵,喊的最凶的是文官,太子妃不能回宫,阻拦的依旧是文官,三相先是下了太子的威,后面又砍了勋贵的根,圣人难做,只能暂避离宫,让太子监国,作为缓冲,稳固朝堂。
文官要的是节制兵权的权力,只怕三相一日不得此权,太子妃一日不能回宫。
只是节制兵权,那是圣人的权力,龙有逆鳞,触之即死。
苏策看着手里的虎符,在火光下闪着耀眼的金光,想起魏羡最后的几句话,和圣人的口谕,感慨了一声:“这四月长安,怕是要染血了!”
一杯热茶倒入嘴中,苏策回想着自己这些年来的过往。
最开始庆幸自己重活一世,想着这辈子有双亲,终于能够体会家的味道了,后来四五岁发现身体异于常人,心便不平静了,习武,进入折冲府,戍边……
这几年过的糊涂,苏策始终没有找到自己这一生要什么,直到刚才魏羡提及苏庄,苏策忍不住想要杀人,苏庄有自己的家人,苏策发现自己从头到尾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家。
太子为了太子妃回宫,被三相当朝辱骂,圣人为了太子容忍三相裁军。
而自己为了护住这个家,得罪文官又有何妨!
那怕举世皆敌!
“啪!”一声,手里的紫砂茶杯被苏策捏碎。
苏策将碎片丢到渭水中,人活一世,多数人糊糊涂涂,不知道为何而活。
圣人太子若是失势,勋贵也紧随其后,身为勋贵,早已与圣人太子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独善其身哪有那么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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