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施志义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然，他怎么会看见余念念的嘴里吐出了宛若实质的黑雾？
对，实质——
那黑雾像是一条小蛇，有生命般地漂浮出来，配上那张美人的脸，在晦暗朦胧的月光下，就像是一条诡异的蛇信子。
黑雾凝聚在空中变形，然后忽然一震——
施志义瞬间感觉呼吸不畅，好像有一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眼球瞬间可怖地凸出来，嗓子里不受控制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他死死盯着余念念，却发现此人慢条斯理地理了理丝巾，看着他的目光几乎是居高临下的。
那神情矜贵，似乎看他也没带几分怜悯。
呼吸越来越不畅快，他的神智在飞速地退去，施志义狠狠咬牙——就是死，老子都得拉一个垫背的！
手臂上青筋暴起，死死捏着刀就往前捅去！
寒光当头就此过来了！
萧霁表情不变，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冷静到近乎冷酷。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怒喝——
“住手！”
萧霁和施志义同时扭头。
街尾蹿出来了一个人，两步助跑后，直接一个漂亮的凌空飞踢！
施志义毫无防备，被当胸一脚踹了出去。
在地上天旋地转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抽抽着，不动了。
栾魏看了她一眼，萧霁的目光算不上友好。
“巧了么，这不是？”宛如神兵天降的栾魏笑着舔了舔虎牙，目光转向别处，“待会儿再来跟你算账。”
他往前压了两步，先把那刀踹远，又用脚尖踢了踢施志义，吊儿郎当地问：“哥们儿，怎么回事啊？”
施志义不知道是装死的还是真死了，问完话也不见反应，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栾魏蹲下观察了一下，嘀咕：“老子又没去过少林寺，这一脚难不成还是佛山无影脚？真给踹死了？”
不知怎么，见到这个人，萧霁身上的那种呼之欲出的戾气仿佛被巧妙又不动声色地压回去了。
就像是静默下来的火山。
她静了三秒钟，若无其事地把目光转到别处去。
就在同一时刻，施志义猛然弓起身体，发出一声巨大的“嗬——”声。
直接把栾魏吓了一跳。
施志义撕心裂肺地咳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胸腔剧烈起伏，从嘴角吐出了些许血沫。
“哥们儿，你没事儿吧？”栾魏拍了拍他。
结果施志义咳得更惊天动地了，好像恨不得当场驾鹤西去，吓得栾魏赶紧收回手。
“啧。”栾魏站起来，又看向萧霁，“你怎么大半夜的会一个人在这儿？”
萧霁安静地看着他。
而且奇异的是，听了这番话，萧霁没有骂他的冲动。
栾魏往她身边走了两步，她微微垂着眼睛。
“诶，你这是什么？”栾魏好似看见了什么，忽然伸手去扯她脖子上的丝巾。
萧霁猛地按住他的手，用的力气之大前所未有，竟让栾魏一愣。
不过栾魏立刻来劲了，往前凑了两步。
巷子本就不够宽敞，他人高马大的当然又显得逼仄。
“什么东西，还不让看啊？”栾魏笑得有点压迫感，“能不能对你的救命恩人放尊重一点？”
他进，萧霁却退无可退，靠在墙上，几秒钟之后，两人之间的鼻息就不过半寸了。
他凑得太近了。
公主殿下脑子里不知怎么冒出了这个想法。
栾魏五官偏硬朗，身高又占了极大优势，笑与不笑时都充满了侵略性。
当然他本人也没什么良好的教养，此时说话，也不晓得要空一个礼貌的社交距离出来。
萧霁微微侧头，避过他带温度的鼻息。
栾魏此时满脑子都是萧霁微信的置顶聊天——之前他不了解施志义，因为萧霁就开始理直气壮地偷偷关注他了，结果今早上就看到那铺天盖地的瓜。
他给萧霁发过条消息，不过没得到回应。
栾魏看着地上的人，莫名奇怪地哼笑：“你看看你，人长得倒是挺漂亮，就是这看男人的眼光……啧啧！”
萧霁终于抬了一下眼皮。
“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栾魏理不直气也壮，用脚尖扒拉了一下施志义，“这人怎么办？”
萧霁淡淡道：“报警吧。”
栾魏笑着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夸赞：“嗯，你这个反应我很满意。嗯，希望你以后收收心，专心致志只爱……呃，一个人。”
萧霁早知道他有病。
没一会儿警察来了，把他俩连同地上躺着的那位打包到了警局。
人民公仆很有职业道德，没有看在他们是明星的原因而给特别优待，施志义得了张简便随军床躺，他俩就坐在门口的铁椅子上。
栾魏坐在那里，双手环胸，神情自若，大长腿非常嚣张地搭着。跟萧霁说话的时候，因为不好在警局大声喧哗，就会主动凑近一些。
萧霁就不动声色地向后仰。
公主殿下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当初整个大禹，谁敢跟她凑这么近说话？
她坚持了几分钟，终于放弃，直接道：“你不靠我这么近，就不会说话是吗？”
栾魏盯着她侧过来的眼睛，眼尾上挑，带着冷意，却又有几分莫名的无奈和害羞（公主殿下发誓没这回事）……怎么说呢，这也太可爱了！
萧霁看着他表情逐渐猥琐：“……”
公主殿下冷静地把头转开，默念了三遍清静经，才勉强没有暴起将栾魏掐死在椅子上。
没一会儿，警局的人民公仆们就把那条街上的监控调来了。
结果自然真相大白。
这没什么好说的，监控拍得清清楚楚——施志义自己带着刀去现场，疯了一样试图杀掉余念念，结果被路过的、见义勇为的热心市民栾先生救下。
这简直是可以上教科书的正当防卫，所以哪怕栾魏这一脚踹出了佛山无影脚的架势，也不用负任何一点责任。
事情结束，那些值班的民警克制了又克制，终于饿虎扑食一样冲到了栾魏面前。
“签名是吧？”栾魏笑起来，“好好好，行行行。今晚还要多谢你们了，回头我送个锦旗来，左边写‘人民警察为人民’，右边写‘危难时刻显身手’。”
“不用、不用。”执勤民警们连忙说，“我们应该的，应该的。”
又是这么一副情景——
栾魏身边围满了人，声音鼎沸、人间喧闹。而她孤悬在人群之外，像世界毫无交集的尘埃。
虽然她喜欢独处，却不是故意寻找孤独，如今眼前喧嚣，她也难免有些背井离乡思念之情。
一个王朝过于庞大、整个金陵城又缓缓陌生，她这一点点可怜的情绪就只好全系在与她有血缘之情的兄长身上了。
活了两辈子，她是第一次如此思念一个人。
侧头，看到了金光闪闪的党徽，再往外看， 外面路灯萧索，月亮暗淡无光，偶尔有风起，吹动街边的柳树，徒生三分萧索。
“看什么？”耳边忽然有涌动的气流。
萧霁回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带笑的眼睛里。
眼睛的主人笑得吊儿郎当，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值得他留恋，却因为那双眼睛此时完完全全地装着她，平添了几分珍重的砰然心动。
那一瞬间仿佛时间被拉长，一个呼吸之间的对视，仿若有光撕裂了夜幕，踏千秋万代、千山万水而来。
“怎么不说话？”栾魏稍稍凑近她，笑得更加灿烂，“是不是我长得太帅，你一时看呆了？”
萧霁：“……”
萧霁面色冷静：“回家照照镜子吧。”
施志义留下了，两人一起被人送出警局。
余念念和栾魏大晚上的呆在一起，还这么靠近地说话，如果让圈内的狗仔知道了，指不定要掀起多大的火花呢！
但人民警察自有他们的保密操守，相信他们并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栾魏的车就在警局外面，是他刚刚打电话让助理开过来的。
现在他一出警局，就像条脱缰的野狗，率先几个健步冲到驾驶座上，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个墨镜戴上——他大半夜的竟也不怕看不见路。
踩油门，车缓缓停到萧霁面前，降下车窗，来了个梅开二度——
“嘿，小妞儿，要上我车吗？我很帅哦。”
萧霁看了他三秒，矜持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她报了个地址，然后靠在座位上，眼睛一闭，又是一副“闲人勿扰”的姿态。
栾魏却心情颇好地哼起了歌，大g缓缓驶入街道，又被他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街道两侧的景色飞速退去，他们就像是一条逆旅上的两个人，此时被捆在同一命运。
萧霁浑然不觉，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
丝巾是真丝的，入手丝滑，沾染了点她的体温。她大概抓到了点头绪。
栾魏则用余光一直偷偷看她。
她皮肤白皙，平时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也不少，不知怎么，就是那脖子捂得严实。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栾魏反而对那块皮肤起了强烈的好奇心，真想直接扯开那丝巾看看……
想到这里，他又猛然想起来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下意识地踩了下刹车，整个大g车身一抖。
萧霁掀开眼皮看他，栾魏单手握着方向盘，若无其事地说：“腿抽筋了。”
萧霁不置可否。她有了自己的判断。
——回s市这几次三番的恶咒发作，也许余念念的执念并不是想要谁死，而是在娱乐圈混出一番名堂。
比如……她和巩丰茂提解约，以及在余家别墅说要退圈时。
萧霁心念一转，把手机的黑名单打开了。
那边巩丰茂的电话几乎是瞬间打进来。
萧霁特意用左手拿起手机，凑在耳边，声音和缓：“喂？”
大g平稳开到市中心，因为怕在大街上被认出来，栾魏直接把车开到了地下车库。
周遭寂静，萧霁手机里巩丰茂尖锐的声音平白被提高了好几个度，几乎刺耳。
“你要解约？余念念，我劝你想清楚，合同上白纸黑字，你赔得起吗你！”
“……”
萧霁不说话，静静听着，然后挂断。
大g内置的车灯暗淡，萧霁一言不发，直接推开车门，下车。
栾魏果不其然，追了下来。
“刚刚那是你经纪人？”栾魏皱着眉，“他怎么这个态度？还有，你要解约？不混娱乐圈了？”
漆黑的车库里有声控灯，但亮度不够，看人只是模糊的影子。
萧霁站定，栾魏追上来，就发现她表情哀伤……那是与平日里居高临下的神态不一样的，几乎可以称得上脆弱的哀伤。
萧霁隔了会儿，从来冷若冰霜的脸上才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笑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刻意。毕竟公主殿下也没用心去好好装。
但栾魏这个不争气的， 几乎瞬间就被美色迷了眼睛。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出来，哥给你解决。”
萧霁觉得目的已经达到，就不再欲拒还迎地推拉了，声音轻轻：“栾先生，您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栾魏直到听见这个称谓，才惊觉认识这么久了，萧霁并没有太正经地叫过他。
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眼神示意，而他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信号……
可怜栾先生此时都没有反应过来，是因为他的目光永远都黏在她身边，甚至还颇有些沾沾自喜地想——
她第一次叫我，就叫“先生”，什么意思？
用“我家先生”和“我家太太”一类比，栾魏面无表情地认定：她想做栾太太。
这暗示也太明显了！我还没答应她呢！
不太矜持，但……还挺勇敢的。
萧霁等了得有半分钟，没有反应。
她还以为此事十拿九稳，却没想到是这个反应。
——栾魏不愿意帮忙？可她还没说是什么事呢，按礼貌，正常人就算要拒绝，不也得先问问是什么忙吗？
从来算无遗策的公主殿下，此时生出了种平生未见的不自信来。
她舔舔嘴唇，往前半步，抬手搭在栾魏结实的手臂上，微微仰头。
那双从来斜着打量人的眼睛此时仿佛浸了一汪春水，标致的眼型显得很漂亮。
这姿态放得有些低，与平常完全不同，神情温柔，仿佛在进行无声地恳求。
停车场安静、灯光幽暗，这场面暧昧到几乎令人怦然心动。
栾魏在萧霁搭上手的瞬间抖了一下，回神后看见那双全心全意注视着他的眼睛，瞬间把一切都抛诸脑后了。
“行！我帮了！”
萧霁缓缓出一口气，说：“我现在的经纪人怎么样，我也就不提了。所以……你可以帮我重新找个经纪人吗？”
栾魏色令智昏，满口答应：“没问题！”
萧霁保持着微笑，说：“那我先上楼了，谢谢你，栾先生。”
栾魏又被一句“先生”叫得不分七荤八素，等萧霁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才开始懊悔。
刚刚他在车上的时候就琢磨了半天，甚至在脑子里都过了几遍情节——他要下车，然后帅气地靠在车门上，协恩图报：“要不要请我上去坐坐？”
结果话没问，人跑了。
萧霁坐上电梯，从反光镜里能看见她表情比平时还要冷上三分——平日里是倨傲，今天则是恼羞成怒。
没想到她使点小手段不成，居然还到了出卖色相的地步！
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萧霁回家洗了个热水澡，才终于放平心态。
说来也好笑，她一个古代穿来的公主，不感兴趣那些铁皮车和大铁鸟，对ai全息更是看也不看，却唯独钟情于这个能出热水的花洒和浴缸。
她等了半天，不见恶咒发作，慕然生出种“也不过如此”的想法，笑了一下，去睡觉了。
·
栾魏一头扎进了爱河里，动作迅速，第二天早上就把一个经纪人的联系方式推给了她。
萧霁随手在聊天框里打出一句“谢了，回头请你吃饭”，却在点击发送的时候一顿，又面无表情地把字给删除了。
栾魏眼睁睁看着对话框里的“对方正在输入……”消失，而自己没接到任何消息。
栾魏拿起手机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嘀咕：“怎么回事？我手机坏了？”
半天收不到消息，栾魏决定一会儿去换个新手机，主动打了电话过去。
“喂？”萧霁接起来。
“喂，我去看了一下你们公司的合同，真他妈黑啊。”栾魏顿了一下，似乎笑了，“你有钱赔没有啊？要不这样，你叫声好听的来听听，这钱我替你掏了。”
萧霁此时正在和律师接洽自己的房产和存款，顺便还有能折价卖出去的奢侈品大牌，冷淡道：“不用。”
栾魏嚷嚷：“别呀，你考虑考虑，不少钱呢。”
萧霁冷笑一声：“你有钱没地方花吗？”
栾魏说：“你还真说对了，我这身家，后半辈子躺着净花钱也花不完啊。我这人吧，没别的好，就喜欢助人为乐！”
但可惜公主殿下这辈子没被铜臭味熏到过，完全不知人间烟火地说：“我不需要，你留着买块好墓地吧。”
栾魏听完，不知怎么脑子一抽，说：“你又不跟我一块儿埋，买那么好的做什么？”
说完，两个人都尴尬住了。
“咳咳，开个玩笑。”栾魏打破僵局，却又不肯死心，“你这人怎么那么要面子呢？当初在坑底下，你让我叫声好听的，我不当场就叫了吗？”
萧霁捏了捏眉心，确认自己这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在此刻了：“你要听什么？”
栾魏以为有门，当即大言不惭：“叫声哥哥来听！”
萧霁直接挂断电话。
栾魏听着那边传来“嘟嘟”的电子音，半晌才不满道：“连声哥哥都不肯叫，忒小气！我都没让你直接叫老公呢！”
他没占到便宜，骂骂咧咧，却还是老实给季广琛打了电话。
此人是他发小，圈内人，就是和他八字不合——
小时候见面就掐、无一例外，长大后却诡异地保持了格外塑料的兄弟情谊。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在一起厮混，可这厮却瞒着他找了对象，从此掉入爱情的汪洋大海中，无可自拔了。
栾魏曾经一度不屑——是那种嘴上从不客气，心里却隐隐有些酸溜溜的不屑。
直到现在，接通电话的第一句，就是：“老季，今时不同往日，兄弟我也坠入爱河了。”
电话那边的季广琛声音格外冷淡：“你答应了谁？”
栾魏这个条件在娱乐圈里，那是男女通吃，老的少的全部拿下，因为他神经大条，曾经还闹出过枕席自荐的事来。
“我还没答应呢。”栾魏美滋滋地说，“不过是个美人，还是个冷美人。那爱我是爱得是感天动地、放弃自我、丧失立场、痛哭流涕，就昨儿，她还主动搭我的胳膊呢！”
季广琛：“……”
季广琛：“一句话之内讲清楚你要干嘛，不然我挂电话了。”
“等等等等…”栾魏就笑：“你最近不是捣鼓娱乐公司呢吗？我这小迷妹被之前的公司搞得灰头土脸的，我就把康岫的联系方式给她了，走个后门，替我好好照顾她！”
康岫是季广琛爱人萧睢的经纪人，将他一路从黑糊带到现在红透半边天。
可惜萧睢现在半退圈了，康岫也就跟着颐养天年了。
也算业内比较有名的经纪人。
如今栾魏直接伸手把人薅过来，理直气壮。
季广琛冷漠：“你自己怎么不照顾？”
栾魏说：“那岂不是显得我太喜欢她了？唉，再说了，你们季家公司开到娱乐圈了，我家还没涉足这个领域呢。”
季广琛：“……好吧。”
栾魏神清气爽，准备挂电话，就听见那边的季广琛忽然说：“栾大少爷，你喜欢人家，就主动一点，不要拿腔拿调的自我感觉良好，不然容易被人捷足先登。”
栾魏静了一秒，勃然大怒：“是她喜欢我！”
季广琛看透一切，挂断电话。
栾魏骂骂咧咧，把手机往沙发上一甩，静了三秒钟之后，不受控制地想：被捷足先登？不可能！
然后他回忆起昨晚地下停车场，萧霁那个朦胧又清晰的目光，柔软又脆弱的态度——
对，是她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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