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过去篇·2012年·十一月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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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日向要往她的食指上缠第十二圈纱布的时候，照朝终于忍不住叫了停。划在手指上的口子从指尖要到了第二关节，完全不是一个创可贴就能贴住的，男孩自告奋勇地给她包扎，结果像是敷料不要钱一样，差点把她包成局部的木乃伊。
缠上的纱布又解开两圈，尾端剪开打了个结，照朝试着动了动手指，回不过弯的感觉已经相当明显。刚才被玻璃割破的那一下看着凶，其实只要止住血就没什么大问题，她自己捏着指根捏了一会儿，现在血已经不流了，“放心，哪里就那么脆弱了啦。”
日向把用剩下的、瘦了好大一圈的纱布卷攥在手里，像做错了事儿一样地咬着嘴唇不说话。照朝看得心软，本来要出口的说教全都吞回了肚子里，用那只好手揉了揉男孩的发顶，把小剪刀插回到笔筒里，然后摊开手示意把纱布卷给她。
白色的小小圆筒被放到了照朝的手心，然后连着手又迅速被日向捉住了，两只一起。男孩子的手上还贴着橘子色的散热贴，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被包裹起来的位置，轻微的痒意从她的伤口一直痒到了心里去，“对不起啊，照朝同学……是不是很痛？”
“没有哦，一点都不痛。”照朝说的是真话，只要不用力按被割破的地方几乎已经没什么感觉了，现在也还没到伤口愈合痒得不行的阶段。她想要挣脱出来安抚地拍拍男孩的头顶肩膀，手却被日向牢牢地握着。
“所以说啊，以后不要空手去拿玻璃，”碎了一地的门玻璃，被割出印子的打排球的手指，还有掉在雪里找也找不到的创可贴。属于过去的碎片在眼前一闪而过，照朝摇了摇头，把不合时宜地彰显存在感的回忆赶出脑海，“真的很容易弄伤自己啦——”
“之前咱们不是讨论过吗，无论怎样也要试试，”照朝眼见着日向瞪圆了眼睛想要说话，赶紧迅速地讲了好长一串话抢先堵嘴——她都能想象男孩要说什么了，“怎么，运动员诶，连手都不好好保护，一年级选拔不想去啦？”
两边的召集通知都发下来但是没有日向的名字的时候，男孩就来和她像往常一样地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说真的照朝自己也算是对想要的东西绝对势在必得的类型，但日向这种绝对不肯服输的劲头，明明前方的路都堵死了也要尝试的决心和积极，她还是每一次都会被感染得热血沸腾——
本来以为祭出了这个话题就会偃旗息鼓的，可是日向没有。男孩的睫毛、眼尾和肩膀都垂下来，小心翼翼地用手虚虚拢着她被包成一根棍的手指，像是怕弄痛她，“可是照朝同学你、难道……我……”
什么？这话说得太过碎片简直没有任何信息量，照朝歪了歪头，等着日向的下文。她脑子里转了好几圈想象着男孩可能要说的话，但哪个假设似乎都不怎么像。男孩的颓丧和整个人都散发着的向下的意味太明显了，实在是来得有点莫名其妙，于是她决定听听“可是”后面的内容，再看怎么回应——
“……大概我，也和……”短暂的沉默之后照朝终于等到了，等来的却是很轻很轻的一句，仿佛更接近自言自语的感叹，还省略了不少句子成分。男孩没有抬头，只有闷闷的话音在她的鼓膜上一触即走，听在照朝耳朵里全是让步和退避，“……也一样是个胆小鬼吧……”
“怎么会，翔阳才不是。”这话说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就算前面没有放一个一年级选拔的话题，“胆小鬼”这种称呼，也绝对轮不到日向头上。照朝本能地出口反驳，想要像往常一样举例子摆事实讲道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然而一看橘子头少年的表情就知道大概没什么用，索性使了点劲把两只手一起挣脱了出来，捧着男孩的脸要他直视着她。
“听好了，我不管翔阳在想什么，”日向还有点想要移开目光的意思，脸颊碰触到她被纱布缠着的手指的时候瞬间僵住，像是怕碰到她的伤口似的，就如同被施了石化魔法般地不动了。这样正好，照朝收了收手指让男孩扭开的脸转回来，直直地盯着那双蜂蜜色的大眼睛，一字一句地、吐字清晰地说，“但是胆小鬼什么的，从来都不是，绝对不是。”
“……阿照、照朝同学这个人啊，可真的是。”话音落下的时候照朝清楚地看到了，那双眼睛里将要熄灭、却顽强地挣扎着跳动着的一点火星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日向抖了抖垂下的睫毛，再抬起眼睛望向她的时候像是身上被卸下了一块大石头，那种从打碎了相框就萦绕在周围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整个人的色彩都明快起来，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
“照朝同学放心吧，”日向伸手覆上她扶在自己脸颊上的手背，把那只被包得乱七八糟的手拿下来，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胆小鬼什么的，谁愿意放弃就让他去，”男孩的目光微妙地漂移了一下，仿佛意有所指，然后重新凝聚到她的脸上，漂亮的蜂蜜色里盛着意气风发的笑意，“我，可是绝对不会做逃兵的哦。”
……
突如其来地发出这样莫名其妙宣言的日向又抱了她一下就主动放开了她，按着照朝的指引拿了扫把和簸箕，干劲十足地开始打扫地上的一片狼藉，一边收拾甚至一边兴致勃勃地哼起了歌，只在捡起卡在相框残骸里的照片时稍微停了停，“照朝同学，这个……”
“啊，谢谢。”照朝接过那张照片，用被包扎起来的手指拂过上面的两个人。自己装进相框里、放在架子上最醒目的位置、又主动放倒不想看到的照片，不用看也知道拍的是什么。
那是她和影山初三开学的时候在北一门口的合影。从上了幼儿园起，每年的开学季照朝和影山都会在校门口拍下这样一张合照，一开始是外婆帮忙拍的，后来就拜托同班同学帮忙，从头到尾，幼儿园两年，在秋山小学的六年，在北川第一的三年，整整十一张，直到他们分道扬镳、他去了乌野而她不得不去白鸟泽的这一年——
“那我继续啦。”日向轻轻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对上照朝的目光歪头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去继续刚才的打扫……和哼唱着的奇奇怪怪的曲调。
……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啊。照朝最后看了一眼那头蓬松的橘子短发，收了收嘴角似乎也被感染了的上翘弧度，把刚才提过来的药箱放回到床头柜上，拉开抽屉把照片和从软木板上摘下来的那些合照放在一起，然后扭脸瞅了眼被挂在空调下面吹得飘来飘去的黑色t恤。
运动裤有一点重量，就算飘也不会太过明显；但是t恤很轻，在出风口的位置几乎要被吹成了风中的一面旌旗，整件衣服都被吹得完全展开，纯黑的底色上印着的“二传手之魂”几个白色的大字，似乎像是在对整个世界发表什么中二宣言。
照朝盯着被吹得一抖一抖的“二传手”几个字看了一小会儿，走过去伸手试了试，感觉触手的感觉稍微温热了一点，便踮起脚连着晾在旁边的裤子一起摘了下来。
这还是年初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复习，影山在她这里留宿的时候带来的当睡衣的衣服。然后紧接着就是中间那么多的波波折折，就算她经历了漫长的挣扎回到了乌野、回到了离他触手可及的距离去，两个人之间的交流还是降到了有生以来最低的频次，没有之一。他们几乎不再独处，很少说话，甚至不再称呼对方曾经专属于彼此的昵称，哪怕是暑假之前她像是初中的时候一样为他抛球，也只剩下单调的“再来一次”“麻烦了”“再低一点”“好的”这种几乎没有办法再省略的断句——
……以及生硬的第二人称“你”。照朝已经记不清楚有多久没听过影山叫她的名字了，曾经这世界上会叫她“阿照”的人有两个，随着外婆的去世只剩下唯一的一个，然后现在一个都不复存在——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尴尬得就像已经分手的旧情人……照朝抱紧了怀里还带着空调暖风余温的衣服，像是曾经抱紧那衣服的主人本人。她曾经也想过要不要找个影山不在家的机会把属于他的一切送回去什么的，但一套衣服而已，特意退回去也实在是太像分手的人干出来的事……她还是不愿意。
……况且这个图案的t恤影山可是喜欢得很，买了好些同款不同色的，黑色的更是有好几件，所以她留下其中的一件——好几分之一而已，也没什么问题对不对？
至于丢掉什么的肯定舍不得，就更没必要列在选项里。然而她又不可能把衣服挂在衣柜里天天看，收拾的时候就只是放在了底层——收起来之前有洗过，但大半年没有人穿，刚拿出来上身肯定多少会有点凉飕飕的，这么吹一会儿就差不多了。
从小照朝家里就没有男人，当然就不会有什么男性长辈或者同龄兄弟的衣服当替换的备选。幸亏有过这样的因缘，否则像影山长成了现在这种大只的块头，又不能像小孩子的时候连尺码都一模一样换着穿也没问题，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没错，任何人都不能穿着外面的衣服进她的被窝，别说是影山，连她自己都不能。照朝五味杂陈地盯着因为刚才那一系列突发状况被冷落了半天的人，黑发的男孩脸上仍然浮着不正常的红晕，即使是闭着眼睛也微微拧着眉头，可怜巴巴地抱着她的小鸟抱枕，在外面的床罩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裹在身上的毛绒毯子本来就是平时盖腿用的，就算是这么缩着，手和脚也全都露在外面，只盖住了一点肚子。
……他真的长大了好多好多啊，所以会有自己的想法，是不是也是太过正常的事情？照朝又吐了口气，把二传手之魂和运动裤往床尾的地方一扔，跪在床边，伸手试了试男孩掌心的温度，然后去拉影山身上运动服的拉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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