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在地球的背面①②-
被日向递到手中的是一团明亮的柠檬黄色，依稀有点眼熟——是照朝在小店的门上见到过的颜色。照朝把那团明黄色抖开，果然是刚才进来的时候挂在门上的连衣裙，有着收腰的款式和宽大而飘逸的裙摆，抱在手上的触感顺滑得像流水一样。
“试试看吧，”照朝刚想说什么，却被日向抢了先，男孩催促似的推着她的脊背，不让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那边那边，可以换衣服的。”
天花板上镶嵌着u型的轨道，吊下来的花布帷幔隔出了一块小小的空间。照朝踩进去拉好布帘的时候还有点微妙的懵，这个发展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了，日向会去定裙子给她，日向翔阳，准备裙子，还是定做的，还是在这遥远的异国他乡，总觉得中间的每一个环节和每一个句子成分都好像哪里不太对……
突然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照朝刚把黄色的连衣裙在衣架上挂好，回头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望了一眼。准确来说这个小的试衣间没有可以称作门的东西，是有人在外面敲击着什么，她应了一声，然后店主洛琳的声音隔着布幔响起来，“我想你会需要这个。”
从花布帷幔的缝隙里递进来的东西是个不大的长条，包装纸有点轻微的反光。照朝道了谢接过来看了一眼，是还没拆封的装饰肩带，有着和裙子相似的明亮颜色，带子上还勾着朵灿烂的向日葵。
虽然是本人没在场的定制，裙子却出乎意料的合身啊——把裙子的下摆从身体上拉下来整理好的时候，照朝这么想着。有点复古的收腰款式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的腰身，换过的内衣肩带和裙子的肩带完美地纠缠在一起，那朵向日葵正好在肩膀靠下一点的位置露了出来，而不规则的裙摆之下露出膝盖和小腿，柔顺的面料随着她转动身体的动作轻盈地飘荡。
“照朝同学，”正在这个时候日向的询问声也从帷幔的外面响了起来，声音很近，照朝能看见男孩在布帘上投下的影子，似乎是背对着她的方向，“怎么样，可以吗？”
“嗯嗯，马上，”照朝答应着，又打量了两眼镜子里的自己，抬起手做了最后一步，把束起的马尾拆了下来。像是打翻了一杯奶茶，柔软的卷发流泻而下，顿时散落在肩膀上，“来啦。”
掀开帘幕走出去的时候日向本人是在她的左手边的，所以照朝是先和镜子里映出的男孩对上了视线。她清晰地看到日向从靠在旁边的状态站直了身体，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非常合适，”男孩小声说，“超级、超级漂亮啊，照朝同学……”
“……谢谢翔阳。”本来想着出去之后转个圈再问问怎么样的，这回的步调全被打乱了。照朝往镜子前面稍微走了一点，转了半圈面对着日向和店主的方向，飘逸裙摆随着她的步调在身后宛如扬起盛开的花，一时间大脑短路，还是按照想好的说了，“那个，还行吗？”
“太行了，”明明是个没什么意义的问句，男孩却还是特别真挚地回答了。日向几乎是眼睛都不错地望着她，目光简直是黏在照朝身上的，说出来的话都有点像是没过脑子的自言自语，“特别可爱……不如说、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啊……”
然后日向就像是过载短路了一样，变成了只会说可爱的复读机，直到柜台后面的店主用力地咳了一声才如梦初醒，把手里一直抱着的东西像是扣球一样——在最后关头又反应过来刹住了力道，在照朝仰起脸的瞬间撞进男孩双眼的瞬间，轻轻地扣在了她的头上，“还有这个……”
视野在这一瞬间变得稍微昏暗了一点点，照朝扭脸，望向旁边的镜子。落在她头上的是一顶米白色的草帽，宽沿，丝带是和她身上这条裙子和肩带上的向日葵相似的配色，在侧边的位置打了个巨大的蝴蝶结，然后顺着帽檐垂下来，有点好笑地耷拉在她的眼前。
“呃，好像应该这样。”日向端详了她两眼也发现了哪里不对，为照朝把帽子又正了正方向，让垂下来的丝带转到一侧去，“这样就对了吧。”
照朝也抬手扶了扶头上的帽子。编织的草帽触手的感觉有点微妙的粗犷，像是这片土地和面前的男孩扑面而来的热情。她抬眼望着日向笑了笑，然后喊了一声店主，抬起手臂指着手腕上的皮筋，换成葡萄牙语问道，“请问您这里有这个吗？”
……
像是对自己选的这条裙子特别满意，从裁缝店里出来日向就一直在偷眼看她。男孩好像尤其喜欢她的麻花辫，刚才在店里照朝跟店主要了多的发圈、上手给自己编辫子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她，还时不时地上手摸摸她的头发，然后十有八九会自顾自地嘿嘿傻笑起来，留意到照朝的视线才会稍微收敛一下表情——
然后片刻之后又会自己重复上述流程，如此循环。照朝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里约的路况不是很好，这还是日向自己说的呢——
“……啊！”看吧，又是一个危险的趔趄，是身边的男孩又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推着的脚踏车整个一歪，连放在车筐里喝空了准备拿去丢掉的椰子都滚了出去。照朝眼疾手快轻车熟路，连脑子都不用过地一把抓住横梁，把斜得要失去平衡的车子扶好，然后无可奈何地望着跳了一下也将将站稳的日向不停道歉，“对不起……”
算了，反正她反应快避免了东西掉一地的惨剧，反正日向运动神经这么优秀、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照朝望着日向去追那个滚到旁边去的椰子的背影，按捺下去说教的冲动，刚想提高嗓门开口说话，却被响亮的招呼声打断了。
“嘿！今天店主生日，全店都有折扣。”在葡萄牙语手写的招牌“某某冷饮”下面，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年轻男人拿着扩音喇叭正在隔空喊话。那种扩音喇叭是带录音功能的，叫卖的话录下来其实很方便，但这个人非要自己喊，“普通顾客八折，像本大爷一样单身六个月以上的单身狗全店六折，夫妻情侣他妈的不打折——”
这人的话讲得又快又急，听明白他在喊什么的时候，停住脚步的照朝不由得扑哧笑出了声。以前见过的都是情侣套餐有特价、单身人士如果自己能吃得下也可以买一送一什么的，结果这个哥们反其道而行之，也是个妙人。
正在这时那位店主也发现了她，瞬间眼睛一亮，“哟，美人儿，你一个人吗，要是一个人的话可以给你五——”年轻人一开始比划了整个手掌，看到她的脸愣了愣，像是十分肉痛地收回去一根，再收回去一根，“可以给你三折！怎么样！”
被人夸漂亮是从小到大的事，再说巴西人都热情，这几天自己一个人问路什么的，照朝被不少人叫过“美人儿”了，适应良好。只是这人也有意思，甭管接受不接受吧，照朝以前碰到的搭讪不管咋样都是请客的，这位店主是又想搭讪又想做生意，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啊？
不过……照朝瞄了眼墙上的手写菜单。菜单有很长很长的一排，最上面写的是acai冰沙5雷一份，甜筒3雷一个，结合她在柜台上看到的塑料碗和蛋卷筒的大小，算是比较实惠的价格了。她笑了下刚想说话，身后却传来气喘吁吁的喊声，“等、等一下——”
不用回头照朝也知道那是日向，看起来和这位店主也是认识的，因为店主已经开口招呼了，“哎哟，翔阳！”他突然反应过来，“对啊，不说都忘了，应该早就到了，所以这位就是你的甜心吗？啊？什么？”店主满脸懵圈地瞅着她的身后，像是日向比划了什么手势，“哎呀不管了，那要是这样的话就很抱歉了，”店主似乎放弃了理解，又看向她，特别严肃地说，“美人儿，咱得原价。”
然后橙色的闪电就又从身边掠过，照朝眼睛一花，就见日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进了半掩的齐腰高木门里，一把捂住了店主的嘴巴，两个人小声地吵吵起来。声音不大再加日向本身的葡萄牙语水平所限，照朝只能依稀听清他们交谈的零星片段，加以一看就是关系很熟的推推搡搡，以及诸如“你干什么”“我还没有”“都多久了”“能不能行”之类的只言片语。
“啊哈哈哈哈，teru……”从语言发展到肢体的交流像是总算告一段落了，店主打着哈哈地转向照朝，名字刚叫了一个字就被日向动作很大地在身后踢了一脚，“……amami小姐对吧，既然你是翔阳的朋友，那咱们就当是朋友了，哈哈哈哈哈，我请你吃个甜筒，刚才的事你别介意啊。”
“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照朝用余光瞥了瞥这回终于正常地推开木门走出来、连正眼看她都不太敢的的日向，笑了笑，从手机壳里抽了张10雷亚尔的纸币出来，想了想又放回去，换成了一张5雷的和一张2雷的，又从零钱包里数了三枚1雷的硬币，顶着两个男人一个比一个惊讶的视线，一起放到柜台上，“再帮我做两个acai冰沙吧，谢谢您啦。”
……
眼瞅着商业街都快要走到了头，照朝手里的甜筒也快要啃到蛋卷了，从冷饮店里出来就一直沉默着的日向才开口，小声地喊了她的名字，“照、照朝同学。”
这人，可真是……日向很少这么小声地说话，在嘈杂的商业街里几乎接近嘴唇嗫嚅了。照朝其实大概知道男孩要说什么，然而还是装作不知道地用鼻子哼了声，顺便咔嚓地咬了口蛋筒，“嗯？”
“那个啊，我是想说……”喊完她的名字日向难得地迟疑地咬了咬嘴唇，支吾了半天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用比刚才大了一点点却还是要仔细听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那个，就刚才的……”男孩偷眼看着照朝的表情，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阿照不会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照朝用特别平铺直叙毫无波澜的语气应了一句，然后喀嚓喀嚓几口把蛋卷啃掉。她用日向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抬眼望向男孩写满了忐忑的蜜色大眼睛，特别认真地注视回去，语气里也终于带上了情绪，“要是生气，早那年冬天我就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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