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在地球的背面⑩-

—2016年·八月—

        …………

        “……我可没哭。”隐约听到身后轻微的摩擦声，像是防晒服或者某种背包的布料，照朝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正在抢先嘴硬，脸颊上却被贴上了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本能地往后一缩，结果正好退进日向怀里。

        年轻的男孩只用一只手臂就接住了她，另一只手把刚才贴在照朝脸颊上的东西又往前递了递，是刚才她买的运动饮料，剩下一瓶没开封的，“来，补充水分啦，照朝同学说过的——”日向讲出了她自己也有点耳熟的台词，又有点遗憾，“就是不怎么凉了诶……”

        “还可以，这样也挺好嘛。”照朝刚才看打球的时候就有一直在喝水，这会儿其实不算特别渴。但自己说的话摆在那里，为了以身作则，她还是咕嘟了一大口，然后鼓着腮帮子抿着小口小口地咽，咽下去了才继续说，“话说翔阳最近有没有又出现这种情况的呀，”她抬抬腿示意了一下，“半夜腿疼啊、抽筋啊什么的？”

        这个时间点已经接近正午了，刚才她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一会儿，感觉晒起来还蛮厉害的，甚至产生了奇妙的错觉，就好像身体里的水分变成汗液被带走的过程都可以清晰感知得到。这样水和矿物质是很容易流失的，也就更增加了运动损伤的可能与风险，也正因为这样，照朝才买了这里打沙排的人都在喝的运动饮料，“我刚才站了一会儿，都觉得有点晒呢。”

        “那倒是没有，照朝同学说的话我都记得的。”日向有点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抬手在她的发顶位置比了比，然后屈起手指刮了刮脸颊，“那个，我应该有长高吧？”

        “我觉得应该有，因为看着结实了不少嘛。”照朝的目光掠过日向因为抬起手臂而分外明显的肌肉轮廓，本来是想要轻轻戳一下的，然而在指尖碰上去之前就收住了手，“翔阳最近有量过吗？”

        “有呀，登记沙排选手的时候有量过，”日向笑盈盈地说，主动把自己的胳膊往她的手指上靠了过来。照朝已经收回来的指节感受到了坚实的触感，是年轻的男孩特意绷紧了肌肉，“我现在也有一米七了哦。”

        “真好啊，我也想当一米七高个儿长腿大美女。”照朝踮了踮脚，试图把两个人之间的身高差距拉平，“话说都量过了详细数据还要问我，况且你还有增肌，”她这回没犹豫，在男孩……或者说年轻男人的手臂线条上轻轻摸了摸，“都知道拿眼睛看没那么准的嘛——”

        “那怎么能一样，尺子同学说的又不是照朝同学说的。”日向顺势把她拥在怀里搂了一下，“再说我看照朝同学这样就挺好的——我的意思是说，”男孩接收到照朝回身的瞪视，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们阿照从小就一直都是长腿大美女啊。”

        这都是什么亲戚家大叔的语气，嘴甜哄她开心也要有个限度吧，都罔顾事实了是怎么回事啦……照朝撇了撇嘴想要吐槽回去，脸却毫不争气地被日向夸红了，“走了走了，”她揪揪日向的衣袖，“不是说要买菜吗，还说今天比较早呢——”

        “嗯呐，我带你去。”日向拎起地上的双肩背包，拍了拍落上的沙子，毫不费力地挎在肩上，“走吧，我的车子停在那边呢，咱们先走过去。”

        这会儿沙滩上还有打沙排的场子没有收，照朝跟在日向身边，看着年轻男孩跟不同肤色的男女老少打招呼，间或表演微笑挥手，忍到了停放自行车的位置终于还是没忍住，像讲相声似的开始扮演吐槽角色，“再说！哪来就‘从小就’，是巴西对‘长腿大美女’这个词的定义有什么问题吗？”

        ……等等，这话说得不太对。这里是地球的另一端，有着炽烈的阳光和热情的海滩，这一路走来照朝见到了不少真·长腿大美女，擦肩而过的时候恨不得比她高大半个头，身形健美，腰细腿直，拉去走t台都不会逊色的。小时候自己作死的怨气又翻涌上来，照朝看着日向蹲在地上给脚踏车开锁，又补了一句，“或者还是翔阳——”

        “对嘛，我就是这么觉得的啊，”手上还忙活着的日向一心二用，抢过她的话头，特别灿烂地抬头望着照朝笑了一下，“再说照朝同学不是讲过的，说小时候就很高，难道不算么、从小？”有炫目的阳光在雪白的牙齿上一闪而过，男孩漾起的脸沐浴在金色的光线里，蜜色的大眼睛显得尤其的亮，“对吧，应该是那次从汉堡店出来的时候？”

        …………

        “……果然啊，照朝同学什么都懂诶。”

        心里一瞬间流过了很多很多情绪，照朝望着面前这么说着的、微微咬着嘴唇的日向，紧了紧单肩书包的背带，“那当然，我可是很有经验的。”

        反应和她想象的差不多，这话出口的时候日向干净利落地表演了一记瞳孔地震。照朝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很轻地暗自叹了口气，“那么惊讶是怎么回事啊，虽然现在看不出来，但我也是有过飞速成长的时候的好不好——”她停顿了一下，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只不过是这两年没怎么长高而已，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可就有快一米五了哦。”

        或者是因为被这种数据震惊了，也可能是因为没想到照朝说的是这种事儿，日向短暂地放空了半秒钟，然后露出了真心实意的惊讶表情，“四年级哎，”男孩喃喃自语地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对比自己，“我好像……”他试探性地报出了一个估量的数字，“可能才一米三多一点吧？”

        “你看吧。”照朝摊手，“所以就说不要小看我嘛，生长痛什么的当谁没有经历过，都是小事罢了，再说也确实是好事呢。”

        “我没有小看照朝同学啦，”日向连忙摇手，“我只是、只是……”只是了半天也没只是出来，少年自暴自弃地往地上一蹲，抱着头开始哀嚎，把自己的短发抓得乱七八糟的，“啊，总觉得好奇怪，我在说什么奇怪的东西——”

        “放心放心，我知道的。”怎么就突然开始了，照朝赶紧把男孩那颗橘子头解救出来，安抚般地在毛茸茸的短发上揉了揉。她当然知道日向没有那些意思，关于影山的那一半他猜得再对不过了，只不过是……

        后面的话照朝没来得及说出口，因为蹲在地上的少年结束了对自己头毛的□□，正仰起脸来，一双漂亮的蜂蜜色眼睛里波光粼粼地望着她，“照朝同学，不要不理我啊……”

        …………

        “当然了，不会不理你的。”还真的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情，连扬起脸的角度都差不多，更别提那种对上视线就让她不由得心软的诚挚眼神。照朝说出了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的台词，在日向的发顶轻轻揉了揉，“我总觉得——”

        “有点后悔了”，后面的半句被她咽回了肚子里。她本来以为自己从不会后悔的，可是看到日向，昨天晚上在餐桌旁想到的某些不合时宜的思考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跳到了脑海里来。汉堡店的那一天，从那天开始一切仿佛就开启了加速的齿轮，但如果不是她在窗边说出了那一句“那么就去试试看”，如今的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日向遇到的某些事是不是就可以不去经历？

        不，这样的想法也太软弱了。照朝定定地望着手掌底下欢快地眯起眼睛、用自己的发顶去磨蹭她的掌心的日向，望着男孩露出了一点近似回忆的表情、然后站起来把车锁丢进车筐，仿佛对她目前的想法一无所知般地，拍了拍后座示意她，“来吧，请，这可是翔阳大人所认定的专属位置哦。”

        刚才的注意力一直在留心别的东西，摆到眼睛底下来才发现。金属的后座上绑着一只看上去就软乎乎的坐垫，绳子是用五颜六色的花布头拼起来的，照朝用手指尝试着提了提，那布带竟然是结结实实地缝在坐垫上的，一时间连说话的调调都没保持住，话尾带上了奇怪的滑音，“你还学会了这个？”

        就算刻板印象不太好吧，但就算大家始终没在一个班、但传闻总是听说过的，高中的时候家政课上日向怎么被搭档的同学吐槽照朝可还记得呢。一个人在海外独立的生活真是最好的学校，连这种东西都能学会……并且，之前男孩拍给她的照片上，自行车的后座可没有这种装备，还是光秃秃的铁架子呢，难道是为了送外卖的时候——“为了减震吗？”

        “没有没有，是拜托裁缝店的大婶帮忙做——”日向听了前半句就连忙摇手，等反应过来照朝那过于简短的后半句表达了什么，还难得无语了一下，“不是啦，外卖箱子是背在身上的，”男孩还一本正经地回答了，“都说了专属位置嘛，当然是为了照朝同学专门准备的啊。”

        于是照朝就在日向“来嘛来嘛快来试试”的催促声里，试探般地坐到了改造过的专属位置上。坐垫里似乎絮了比她想象的更厚的填充物，那种无论如何都会有的、坐在不锈钢后座的、硌得pp痛的不适感，真的一丁点都感觉不到了，“很棒，”起初的回答像是喃喃自语，照朝清清嗓子，又口齿清晰地说了一遍，“非常舒服哦。”

        “对吧，里约这边不像是在家，有的路面路况不是很好，坑坑洼洼的，”见她点头，日向一副也很是高兴的样子，又把松开的布带重新绑了绑，仰头笑了笑。蹲在地上的男孩笑盈盈地望着照朝，从蹲在地上的姿势站起来，带着她的视线从低变高，从俯视他变成比平视略高一丁点的仰望，“到时候照朝同学可要抓紧我啊。”

        “那么就这么愉快地准备出发——”已经跨上自行车的日向突然想起了什么，扭过身体，轻声地喊了她的名字，“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一定要和照朝同学强调下。”

        “不管碰到了什么，我可……”男孩回头望着照朝，微微拉了拉棒球帽。帽檐在少年的脸上投下淡淡的一条阴影，可是笼罩在阴影里的、蜜色的漂亮眼睛又显得分外地亮，亮得似乎可以看穿一切，包括曾经划过她心头的那一丝迟疑、和微乎其微又很快消逝的软弱，全部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仿佛被炫目的阳光直射、然后彻底消散，“从来没有后悔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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