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过去篇·2013年·四月④

……

        就算是连脸都没露出来的匆匆一瞥，也足以让照朝认得清那究竟是谁。樱花盛放的开学季，散落在学生服肩膀上的樱花花瓣，和染上樱色的少年的脸，支离破碎地，仿佛在眼前一闪而过。照朝静了很短的一会儿，关好走廊的窗子，回身扬起脸，盯着社团活动室门边挂着的、写着“新闻部”几个大字的标志牌盯了三秒钟，然后掏出手机点开了自带的led灯，想了想，又把刚放好的钥匙重新掏了出来。

        “我要关灯了哦，手机，”一半是自己观察、一半是学长转述——是田中学长还是西谷学长来着？总之日向应该多少是有那么一丁点怕黑的。照朝这么想着，提着钥匙扣上的迷你手电筒，哗啦哗啦晃了晃，让钥匙和剩下的鸡零狗碎碰撞出清脆的响声，“可能不太够亮吧，翔阳帮我拿一下手电？”

        被她叫到名字的男孩没有回应。照朝回过头，发现日向也在望着自己，杏仁一样的大眼睛隐藏在标志牌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男孩脸上的表情——

        ……但那也只是片刻之间的事。少年往前踏了半步、迈出了阴影的同时也恢复了往常开朗的样子，似乎连这整片的走廊都被瞬间点亮了，“好呀——诶，照朝同学换新手机了啊，”日向兴致勃勃地盯着照朝的手机研究着，目不转睛，“也是可以当手电筒的呀？”

        “嗯呢，有照明功能的。”照朝之前只有备用手机是智能机，今天春天开始常用的那一支也从翻盖换成了水果的新款，见日向感兴趣干脆把手机递给他，自己打开迷你手电筒，然后按下了墙壁上的廊灯开关。周围迅速暗下去，只有手机电筒的led冷光和迷你手电的暖黄光线在两个人的脚下交织成重叠的光圈，“走吧，玩法还是很多的，一会儿给你展示。”

        “好啊好啊，我要看，”日向很给面子地捧场，兴高采烈地说，“对了，我今天听班级里的同学说，那家汉堡店的新品超级好吃诶——”

        ……

        出了教学楼之后心跳还是加快了一点，盛放的樱花树下却没再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照朝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捂着一颗扑通乱跳的小心脏，默默叹了口气。

        把手电的开关推到关闭档，脚尖前的光斑消失的同时，照朝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熄灭了，暗沉沉的。刚才一瞬间她脑补了很多碰面时自己的反应，又觉得哪种都不对统统推翻，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结果人家自己咣咣一通鸣金，直接打包行李收兵回家。

        再说，他也不是就是来找她的吧。照朝慢下脚步摸索着装好钥匙，想要说话的时候日向也正好把她的手机递了过来，刻意控制着视线没有望向屏幕，“刚才，好像震动了一下——”

        呼吸灯在四合的暮色中静静地闪烁着，就像照朝此时此刻呼吸的频率。她飞快地瞄了一眼仍然亮着的屏幕，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

        就说做人不要自我意识过剩，心理准备都做了半天了，结果定睛一看发现是漫画app的推送。照朝瞪着那条通知的横幅，恨不得把这块白色从手机屏幕里抠出来，况且那玩意甚至连更新提醒都不是、只是花里胡哨的常规推广，什么“你一定喜欢这个”……

        ……神经病，现在还是春天呢，推荐什么少女挥散汗水的夏季物语——再说用了智能手机之后这信息泄露问题哦，是不是有点严重啊，她昨晚才看了两集动画，今天就给她推漫画，怎么，搞个摄像头监视她么？

        咳咳，不过好像昨晚也是她自己搜的动画名字、想看看原作漫画画风的哦？虽然没有点进去看。拇指已经把软件logo按得哆哆嗦嗦了才想起来这件事，照朝有点讪讪地，在空白的地方点了点，咬住了嘴唇。

        不，就算知道这件事上app其实算是躺枪，就算心里清楚是自己在无缘无故地抱着莫名其妙的期待，照朝还是不由得迁怒了。怀着满肚子不知道冲谁去的不屑，她打开设置彻底封死了漫画软件的推送功能让它闭嘴，顺便把手机也扔进包里，这才扭脸对日向笑了笑，说出来的话都有点咬牙切齿的，“没什么，垃圾消息而已。”

        ……

        “……沙滩排球？”

        这会儿已经过了大众晚餐的惯常时间，汉堡店里人不是很多，之前坐过的靠窗位置也还空着。照朝跟日向各自点了餐，在窗边的位置坐下，听日向这么说的时候刚咬下的第一口汉堡还噎在嘴里，“怎么，翔阳也看遥彼了吗？”

        什么叫说曹操曹操到，这就是了。照朝提到的“遥彼”是antv最近在播的深夜动画，全名是《遥之彼方的接发球》，讲高中女生打沙滩排球的故事，原作漫画出自某个擅长日常系轻百合的出版社，刚才手机上被推送来的、漫画app的推荐消息也是关于这个作品，最近动画开播她们班也有同学在讨论——

        然而没看出来啊，照朝原本以为日向是只看周刊少年bye的，结果竟然也看这种风格的吗？就算都是运动题材，但是在老老实实地描写运动、还是在搞别的擦边球，卖角色卖腐或者卖肉等等，那中间的差距可大了去了，每种情况她都能瞬间举出好几个例子……

        虽说刻板印象不太好，但照朝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听到她说的简称之后、瞬间脸红红的男孩两眼。且不说百合不百合、深夜不深夜的事儿，运动部男生这世界上也没有谁能比她更了解的，早上五点钟就要起床晨练，深夜动画播出的时间应该早就睡熟了吧？

        “没有没有，我是没有看啦，呃也不完全是，总之是听班级同学聊到、沙滩排球什么的，就又想起来了……”日向好像很不想被她误解似的，连汉堡还没拆开包装就赶忙频频摇手，“照朝同学还记得不，去年一年级选拔集训的时候——”

        ……去年的宫城县一年级选拔强化集训，照朝当然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并且至今都为没能把那个姓鹫匠的老头套麻袋打一顿而耿耿于怀。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命中就跟白鸟泽这个地方、跟鹫匠锻治这个人犯冲，凡是扯上这个学校和这个人的事情，不管是什么都能让她一肚子火。

        然后还什么都做不了，最后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从当年……的事到去年日向的事，无一例外。

        搞什么，有什么不能提名字的，影山飞雄，就是影山飞雄考白鸟泽的事情。照朝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是冲着谁。如果当时拿到了白鸟泽的推免资格，有好多事情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发生，她还用得着在那里患得患失捧着个手机芳心乱蹦，最后只能拿漫画软件的软柿子捏么？

        ……不不，影山的事情也就算了。这一年以来经历过的林林总总，扳扳指头扒拉扒拉，乌野确实是适合影山的地方，真的去成了白鸟泽可能确实不如现在，推免面试的时候就把人毙掉这事儿姑且算是先见之明，她就宽宏大量不计较了——

        然而这……这老头给人一点好脸是会吃他家大米吗？照朝用尽自己最后的涵养，把“老不死的”这种实在是过于难听的话憋了回去。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日向在自己身后睡着的时候靠上来的重量，像是压在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把她本来就揪着的一颗心顿时靠成了一地碎片——不，满地齑粉，还要想着扣着全盔不能哭，挡风玻璃会起雾的，又狠狠地把眼泪憋了回去，憋得眼睛酸疼。

        那可是十二月的宫城啊，又是摩托车的后座、什么遮蔽都没有的。冬天天又黑得早，太阳落下去之后温度都要直逼零下，开起来都不说安全问题，就算戴着头盔穿着机车夹克还贴了一身暖宝宝，凛冽的寒风都能把人吹成傻子……

        现在想想还有种膝盖那里都被吹透的刺骨感觉呢，结果日向还能睡着，过弯的时候都没醒。这是得被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啊，照朝只要一想就恨得牙痒痒，怎么着，不会是自己个子不高被人说过什么吧，不会是回头一朝媳妇熬成婆、非要让人尝尝自己当年吃过什么苦，对吧？

        “阿照、照朝同学，你的表情好可怕。”日向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摇了摇，小声地说，声音里却并没有类似害怕的情绪，“我没有事的，都过去了……话说！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沙排嘛，”男孩突然提高声音，笨拙地转移话题，“那个时候看他们打二对二的比赛，当时就有这种想法了哦？”

        “……是吧，倒是有印象翔阳说有个超绝妙的点子，”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照朝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用脚后跟想都很难看的笑，尽量心平气和地回答。面前的男孩还算是受害者呢，跟受害者发脾气，也不嫌丢人——嘴上讲得轻巧，可是说着说着她更气了，用力一拍桌子，两个餐盘都被她拍得跳了一下，“结果不是没说出来就睡着了吗，我问你你都不回答的……”

        然后拐弯的时候还差点从后座上滚下来！她当时吓得浑身的血都要冻住了！再不换话题估计今天这顿饭都吃不消停，照朝深吸了两口气，用鼻子哼了几声，尽量不迁怒地看了看身边的日向，“总之就是沙滩排球，二对二对吧，是说……”她边想边说，“靠物理上的减少人数来扩大每个人的防守面积从而达到更全面地磨练技术尤其是防守的目的？”

        脑子还有一半拿来生气呢，照朝的思考回路有点没那么灵敏，这句话说得又臭又长，还别别扭扭毫无语言组织和润色，完全不像是平时她跟日向讲话时的风格。然而就算是正常说话有时候还只能听个音的日向眨了眨眼睛，奇异地理解了她的意思，“对对对，要想打最多的二对二，那不就是沙排了吗？”男孩停顿了一下，突然特别灿烂地笑了起来，“不愧是照朝同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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