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016年·八月⑥

现在是南半球的八月份，按照传统认知来说应该算是冬季，对于里约这座地处热带的城市却仿佛毫无冬的味道可言，就算她避过了下午最热的时候也是一样。照朝穿着长袖长裤、戴着棒球帽和墨镜，晃了晃手里只剩一个瓶底的降温喷雾，最后喷了一下塞进裤兜，把汗湿的发丝别到耳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在防晒和凉快之间选了防晒是正确的，看看被刷成巧克力色的日向就知道了。橙子巧克力是很可爱没错，但她可不想当一杯巧克力味的奶茶——照朝用胳膊夹着片刻不离手的纸板，把团起来的长发解开松快了一下，再重新扎起来的时候只绑了个松松垮垮的马尾。

        她有点累了，也饿了，薄薄的一片纸板和马尾盘成的发卷好像被附上了千钧的重量，装了减震长焦镜头的包更是格外的沉重，早就卸了下来放在脚边。照朝把用英语写了“求票，22:35，日本—阿根廷”的硬纸板交到左手，用右手摁了摁胃部。

        中午已经吃得很饱了，但还是比想象的饿得快。餐馆是日向推荐的，挂断电话之后也还想着她最开始问他的话，没多久就连着发来了三个链接，还附带非常本人风格的推荐说明，小星星的emoji到处乱飘。照朝选了推荐指数四颗半星、但是离酒店最近的一个飞快地填饱了肚子，背上塞得满满登登的双肩包赶赴马拉卡纳齐诺体育馆，然后在这里一站就是三个多小时。

        排球在巴西属于热点项目之中的热点项目，赛前的民调就显示观赛意愿高居所有项目中的魁首，甚至力压巴西国球足球51个百分点。所以求不到票算是正常的吗？转眼的功夫天色就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只有这点还有点冬季的意思，照朝把已经没什么作用的墨镜收好，棒球帽也摘下来挂在腰袢上，掏出手机确认了下时间，正在寻思着要不要想别的办法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了迟疑的呼唤声——

        “……你是，天海小姐？”

        不仅认出了她，用的还是日语，还是她明明没有那么熟悉、却确定在哪里听过的声音，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照朝猛地回过头去。甭管用什么语言了，在这片土地上能够认得出她、喊得出照朝的名字的人应该只有两个，现在一个应该在进行赛前准备，等待着在几个小时之后再出现在这座体育馆；而另一个应该在十几公里之外，今天晚上安排了游客课堂的排球助教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她的身后——

        “……我本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映入眼帘的是有着东方人面庞和咖啡色头发的年轻男人，英俊的脸写满了惊讶，却在和照朝对视上的一刻特别开心地笑了出来，“结果还真的是啊。”

        “在日本都没那么容易碰见的，里约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在北一时比她高两个年级的学长用一只手打了个响指，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底色搭配是明亮的牛油果绿和蜜柑橙的过渡，有白色的奥运小人随着一颗圆球高高跃起。帅气的人把那样的两张纸片攥在手里，指了指照朝手里的求票纸板，笑意盈然地望过来的时候，眼睛里闪过的笃定恍然一如七年之前，“天海小姐，要买晚上的票吗？”

        是及川彻。照朝看过日向和他两个人在沙滩边的合照，听过那场就在不久之前的、宛如奇迹般的相遇，却从没想过这回轮到了自己。她放松了表情刚想说话，余光里却闪过一道飞快地冲到她身边的、灰扑扑的身影，与此同时巨大的作用力猛地袭来，拽得她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趔趄着向前扑去。

        ……

        就算是奥运场馆附近治安也就那样，做完笔录出来照朝本来想伸个懒腰松快松快，想想现在自己不是一个人又打住了。接待她的警官的英语带着奇怪的口音，每说一句话都要额外重复一遍，那个曲里拐弯的语调好像现在还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她用力地甩了甩头，试图用物理方式驱散这等精神污染的debuff，一回头却见及川满脸复杂地盯着她看，忍不住又歪了歪头，“及川学长？”

        不过确实，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照朝现在也还心有余悸。刚才及川打完招呼她也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气毫无防备地拽倒了，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她放在脚边的双肩包，估计本来是想扛着就跑的，结果被她整个人的体重拖累，连两步都没跑出去。

        还真碰上抢劫的了，照朝一瞬间有点发蒙。出发之前里约这个盗抢案件频发的问题就上过好多次新闻，更别提她身边就有人深受其害——日向的钱包丢了之后现在还只用一个小布袋装钱呢。并且奥运会都开幕了也没好到哪去，在休斯敦转机的时候电视里还在播，说美国代表队又有人被抢了，这回还是运动员代表云云——

        正常这种搞偷袭的犯罪分子都该有点组织能力，一击不成就该快点放弃溜之大吉，结果这个小偷也不知道因为实在是新手、还是被照朝的操作震惊了，凝固在原地的时候眼睛里的不可置信几乎要化作实体，比刚才确认是她的及川还要多出十倍。

        影山是选手，日向要训练比赛还有打工，照朝早就已经做好了在里约的这段日子会有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行动的心理准备，也想好了应对的手段。装着摄影装备的包放在地上之前，她就把挂在背包提手上的安全绳拉了出来，另一端扣在自己的手腕上，防的就是看她一个人、准备趁她不注意抢包的宵小之辈。

        安全绳是用网上买的儿童防走丢牵引带改装的，在学校的时候照朝还麻烦同学帮忙测试过。本来就是个后备的安全措施，没想到第一天出来就派上了用场——不过这种时候也没时间抱怨了，还趴在地上吃灰的照朝当机立断，把用电话线头绳套在另一只手腕上的报警器□□，狠狠往远处一摔，在骤然响起的尖锐蜂鸣声和红蓝相间的刺目闪光里，使出浑身的力气用英语大声喊，“抓小偷啊——”

        天色已经暗了，自带报警音和警示光的报警器就显得更为扎眼，顿时吸引了场馆前广场的无数目光。连准备帮忙的及川都被震惊了，上去按住那个小贼的动作都有点反应迟钝，等到姗姗来迟的警察把小偷领走、说要照朝他们两个一起去做个笔录的时候，更是一眼一眼地偷着看她。

        “没有，我是说啊，”对上她的视线及川突然笑了，毫无一丁点偷看被抓包的自觉，“其实一开始看到天海小姐你，我还想着说点什么……嗯，‘如果想要我的票不如先一起吃个晚饭再慢慢聊’之类的呢，”年轻男人即使穿着普通的t恤衫五分裤，和少年时代相比仍然魅力不减，在照朝的注视里特别坦然、正大光明地说，连笑容都是一如既往的，“那既然已经这样了，饭总归还是要吃的。”

        ……

        “喏，晚上十点三十五，日本对阿根廷。”点完单取完餐回来坐在快餐店的桌边，及川很懂地别的什么都没说，先把票拿了出来，两张并排地摆在她眼皮底下，“座位倒是还可以，从我们俱乐部那边拿到的，本来要和朋友一起结果被放了鸽子——倒也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冲她眨眼，“我也碰不到天海小姐就是啦。”

        “好啊，那谢谢及川学长了。”照朝把票拿到手里前后检查了一圈，应该没什么问题。确实，毕竟只是小组赛，还是这一天的最后一场，又是没那么热的亚洲男子球队，黄牛她都去问过但没什么结果，在这种时候碰到有票的人，还是不会坑蒙拐骗她的熟人，照朝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她道了声谢，把手里的票放回原处去，摸出钱包开始数钱，“及川学长开价吧，你收美元还是雷亚尔？”

        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复，照朝抬眼发现及川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她其实多少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这话说出来就像她自我意识过剩一样，于是干脆接着装傻，“呃，如果是……”及川是在圣胡安俱乐部打联赛对吧，她听日向说过，那边用什么货币来着？“……阿根廷比索是吧，我没有的啊。”她故意露出了点苦恼的样子来，“总不会要日元吧？”

        “哎呀，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及川说出了和她想的差不多的话，“但天海小姐这么多年了还是这种态度，还是让及川先生对自己有点怀疑啊。”内容听起来很受伤，及川彻的语气和表情却是轻松愉快的，“果然是能写出来那种文章的女孩子——”

        “及川学长就别取笑我了，那时候年纪小嘛。”看吧，“那种”两个字儿上还加了拉长的重音，就知道这个人一定要翻翻旧账来逗她。照朝把钱包捏在手里，笑了一下，“再说了，那也不是我写的，七拼八凑照抄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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