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16年·八月①
—2016年·八月—
差五分钟九点。日向翔阳最后看了一眼时间，机场巴士刚一停稳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抓紧了身边的背包，朝着国际航班到达大厅奔去。
电子门徐徐打开的瞬间，橙色的闪电脚步不停地掠过，停在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前的同时，通知航班到达的机场广播也响了起来。
日向一心二用地一边竖着耳朵一边飞快地寻找着，很快找到了一片绿色中过于醒目的、标志着延误到达的亮红色，凭着这有些刺眼的红定位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东京飞里约的航班有十几家航司执飞，根据起飞时间和中转次数的不同，总时长在二十七八小时到三十多个小时、甚至更长的区间内浮动，但相同的是都要在休斯敦转机。
四个月前的日向自己是这样，大概已经到达的日本奥运代表队也是这样——
想到这里日向默默地把“已经”之前的“大概”去掉了。日本代表团已经入驻了奥运村，这事儿是上了新闻的，板上钉钉的事。
而今天这班也是一样，就像广播先是葡萄牙语再是英语内容的播报内容——
从休斯敦飞来的全日空7210次航班，已经降落在加利昂安东尼奥·卡洛斯·若比姆国际机场。
接机口处黑压压的一片都是等着接机的人，不少人举着写着各式各样姓名的牌子纸片，焦急地或者期待地往里张望。
奥运会已经开幕了，但世界各地的游客似乎并没有对巴西失去兴趣，仍然源源不断地涌入里约。而最近叫外卖的客人也更加地五花八门，还多了不少亚洲面孔，那其中甚至有人认了出他，喊他“我看过你的比赛，你是那个乌野的——”
人着实是多了点。日向踮着脚左张望右张望，看到的全是别人的后脑勺，索性一头扎进人堆里，各种语言的牢骚通通装作听不懂。
凭借优越的身体素质，鱼一样地挤到了栏杆前，日向这才喘了口气，摸出手机，想要打开前置摄像头照照自己，手指还没按上去，line的提示却先跳了出来。
【我落地了哦，也拿到行李了】
日向是几乎下意识地扬起了嘴角，打下“好的回头见”几个字，和好长一串大笑的emoji。
刚想发出去，日向又觉得看起来实在有点兴奋过头，连按退格把大笑删得只剩一个，这才点了发送键，把手机揣好又拿出来，抓了抓自己一头蜜柑色的短发，又从包里摸出一张披萨店的宣传单。
宣传单是日向下午的时候在店里拿的，并不是那种特意制作的双面印刷铜版纸。最近奥运会带来的游客几乎爆炸增长，原本的那种外卖单已经不够用了，店长就拿普通的a4纸打印了一沓，除了菜品价格和电话地址之类的信息比较齐全之外，简直毫无设计性可言——
而日向就是看中了这个。他把对折了两下的宣传单、或者说打印纸展开，看着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匆匆涂画的几个汉字，又一次露出了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灿烂笑容。
接机和到达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日向也终于远远地，望见了自己一直在等的人。
她推着一只巨大的、看起来能把主人本人装下两个的行李箱，奶茶一样颜色的卷发乱糟糟地散在肩膀上，一瘸一拐地走得很慢，一边走还一边看着手机。
……四个月了。原本在心里盘算了很久的“要让她先发现自己”计划彻底散去，日向翔阳在思考之前身体先做出了行动，两手一撑跃到了栏杆上，大声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照朝同学——”
日向的嗓门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嘹亮，机场的工作人员、还没走干净的旅客和接机人纷纷向他的方向张望过来。日向没理那些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只是眼睛都不错地盯着那个被喊的人。
被叫做“照朝同学”的女孩本来还在皱着眉头盯着手机，被日向这么扯着嗓子喊了声名字顿时浑身一激灵，仿佛头发都炸了起来。
她没戴眼镜，抬起头的时候震惊的眼神没有丝毫遮掩。那双碧绿的瞳仁在短暂的放空之后迅速地定位到了声音的主人，直直地望过来的目光正好撞进日向的眼睛。
是她没错。心跳声在这一刻宛如擂鼓，日向根本压抑不住自己上翘的嘴角，举起了打印纸挥舞着，用比刚才更高的分贝又喊了一遍，“照朝同学——！”
巨大的行李箱一瞬间好像被拽出了残影，日向清楚地看见她趔趄了一下，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痛苦的表情——但很快又被仿佛洋溢了全身的喜悦笼罩了。
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冲到了日向的面前，隔着栏杆，毫不犹豫地一把抱住了他。
太快了，日向翔阳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她的样子，手臂却本能地环上了她的腰间不舍得放开。
柔软的卷发扫在他的脸上，日向在脑海中描摹着那张显得熟悉又陌生的脸，经历了长途旅行和令人抓狂的接连延误显得有些憔悴，只一双眼睛惊人地明亮——
“……巴西的太阳，这么猛的吗？”感觉到肩膀上落下了一个下巴颏的重量的时候，他听见天海照朝这么说了。
…………
有点后悔。就算平时在网上都有交流，四个月没见能说的话也应该不止这一句。更何况之前分开的时间也不是没有比这更久的，天海照朝想，比如她去英国交流的那个学年，可是整整十个月没有见面的……
然而那次回来之后却完全没有这次的冲击感。或者远离家乡一个人在外打拼，本来就该是年轻人成长的最大磨砺，能够迅速地让孩子变成大人？
被放开之后照朝比了比自己的发顶，面前的日向翔阳看起来并没有长高太多，肤色却深了好几个色号，原本带点纤细的少年体型也精壮起来，是那种在镜头下最能体现运动之美的身形——
最重要的是脸颊的轮廓和眼睛里的光芒也锋利了不少。如果说四个月前在东京分别时的日向还是个大男孩，那么现在的日向已经可以称作是个年轻男人了——
照朝把视线从日向肌肉线条鲜明的手臂上移开，踮起脚用力揉了揉那一头鲜艳的橙色短发。
“走走走，现在出去正好能赶上机场巴士。”这会儿接机口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工作人员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在，日向左右打量了一番，翻过栏杆跳到照朝身边，去推那只已经被忘到脑后的超大号行李箱。
刚才放手的时候大概是太用劲，行李箱都滑到墙边去了，“话说我刚才就想问你了，你鞋呢？”
“那不是么。”照朝指了指套在拉杆上的无纺布袋，扎口的位置能隐约看到一双小白鞋。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制止了想要把袋子解下来的日向，“别拿了，反正现在我也穿不上。”
确实，那圆乎乎的简直能跟猪脚有得一拼。日向溜了一眼踩在瓷砖地上的年轻女孩□□的双足，玩笑话在嘴边打了个圈没说出来。
坐飞机坐得太久腿一直控着容易浮肿，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他明白这个道理，然而——
“可不就是么，拖鞋我也带了。”照朝说出了此时此刻的日向也想说的话。
当时日向来里约，下飞机的时候没比现在的照朝好多少，多亏她来送机的时候给他揣了一双一次性拖鞋，要不然他也得像现在她这样光着脚走回去，“刚才出来的时候作呗。”
都怪加利昂机场的瓷砖太滑了，照朝愤愤地想。别说什么全日空不晚点，遇上极端天气全都白扯，就在机场干瞪眼吧。
今天大概是运势不好，从东京飞过来的时候正赶上休斯敦大暴雨，她们的航班在天空中盘旋了好几圈才冒险降落，下一班也迟迟不敢起飞。
她在机场等得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登机又要流量控制，等飞机落地都快九点了。
九点，晚上九点。天知道这次航班应该是早上八点多就到了好吗？下了飞机她火急火燎地往外跑，结果酒店穿的无纺布拖鞋完全没有防滑系数可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文明点说叫五体投地，直白点说就是狗吃●。
脸都丢到海外去了。被机场工作人员扶起来的时候她脑袋都是懵的，一次性拖鞋更是一只被当场分尸，另一只被甩得不知所踪，脚肿得鞋都穿不上，干脆光着脚出来。
日向能来接她倒是照朝没想到的。上午和晚上训练，下午太晒的时间段就去打工，能补贴家用也是练习——
这些事情她都知道。有心问问晚上的训练怎么样，然而看到他的瞬间还是会由衷地开心。
这是异国的土地，她飞越了半个地球，比想象中更早地见到了他。
“哦……”日向挠了挠头，有点微妙地停顿了半秒钟，然后向她伸出一只手，“那要不我背你？”
那一瞬间照朝心跳确实有点加速。以前日向也跟她说过这样的话，连歪头的角度都是类似的，但大概是人的气质有变化，所以心境也不一样了吧。
“没关系的，”她伸手握住那手掌，轻轻拍了拍又放开，触手的是厚实而粗糙的触感，确实是很不一样，“我约了接机的车，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快到了不等于到了，就像有些爱迟到的人告诉你快到了其实连门都没出。照朝坐在行李箱上背靠着落地窗，一边等“快到了”的司机，一边等去洗手间的日向，一边啪啪啪地按手机。
仁花大概是刚睡醒，正在line上问她安全抵达了没有。照朝拍了张《里约机场到达大厅众生相》刚想发过去，又觉得还不如等日向回来直接发合照——
对吧，将心比心，要是她自己的话肯定也更想看人才对，就算大家在网上都有联络也是一样。
“翔阳来来来，仁花问我——”熟悉的脚步声小跑着接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日向回来了。照朝话说到一半头也刚抬了一半，眼前就被递来了一双亮橙色的人字拖，顿时打住了话头。
那双拖鞋带着明黄色的大朵向日葵装饰，连吊牌和价签都没拆。
照朝怔了怔，顺着那只擎着拖鞋的手一路望上去，落入眼帘的是日向翔阳比那亮橙色更加明亮的橙色短发，和殷切地凝望着她的那双蜂蜜色的眼睛。
“你试一下，应该能穿，”日向在她面前蹲下来，从俯视着照朝的角度变成了仰望，把向日葵人字拖放到她的脚尖前，“我跟他们说了，要是码数不合适就回去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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