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捎信

天泛起晴，春雨已经下了好几遭，青树的新芽早已爬满枝干，距离那晚，已过两月。

        扶窈在梳妆台前，一身烟纱薄花襦裙，披帛闲闲散散地搭在肩上。

        她给自己画着眉，见画得不错，脸上带满笑意，时不时撇头往身后瞧，漫不经心道：“这回信上，说了什么？”

        上回那晚，她有了嫁给顾宴生的念头，便笑嘻嘻地告诉了顾宴生。

        顾宴生听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了句，他明日就会同她的父皇，选个好日子，将婚日定下来。

        她见到顾宴生这般反应，心头自然有些不舒服，想要后悔的话刚说出口。

        可她的脸色一转，顾宴生亦面色沉沉，紧紧地盯着她，那种眼神，她见过。

        在她大病初愈，刚醒来时，顾宴生在床榻边，便是那样死死地盯着她，除却那双眼眸，分明是个温雅儒贵的君子。

        这般的眼神，瞧得她发冷，便将那句堵在喉咙眼的“我说笑的”，生生咽了回去。

        她只好讪笑几下，顾宴生似乎猜透她的意图，眉目又恢复往常那样的温和淡雅，而后

        扶窈摸着自己的唇瓣，想到那晚沙哑的声音，说着些羞涩的话，她瞬间红了脸蛋，啪的一下放下手中的红砂眉笔。

        这啪的一声，吓着了正在拆信的燃叶，她的双眉跳了跳，主子这又是怎么了？

        主子现在的心思，比往日更加难猜了。

        自两个月前，皇上定下了主子与顾大人的婚事，此事她并不惊讶，毕竟在顾府那段日子，她算是彻底明白了，能治得了主子的，也只有顾大人了。

        大荀皇族的成婚规矩比平常百姓，那是多得多，像是婚期前两个月，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若是见面了，那婚后的日子，会不安稳。

        主子莫不是因为没见到顾大人，才会如此？

        燃叶没想明白，扶窈懒洋洋地声音便传来，侧头嗔道：“燃叶，我叫你念信呢！”

        话说完，她便拿起从未用过的朱砂口脂，拿在手中，鼓起唇，翻看了半天，才对着铜镜涂抹起来。

        燃叶连连点头，侧目见矮案上的一摞纸信，这两个月里，顾大人每日都会捎上一封信给六平，再给主子。

        纵然主子一封信都没回过，顾大人却半点不在意，依旧日日如此做。

        她打开信，开始念着，“幼幼安，近来春雨绵绵，气温骤降，莫贪清爽，便少穿衣裳。新来的外臣带了些物件，让我挑选，我选的几样，你可欢喜？外藩的朱砂口脂，瞧起好看，我一看见，便觉得同你十分配，便带上几只。夜里，可还有贪嘴”

        燃叶还没念完，扶窈便连连止住，她转过身去，蹙起双眉，看着燃叶道：“他又没说想念，或是这类的话？”

        这话，她接连问了两个月，但顾宴生从未在信上写过。她双腿弯着并起，单手撑起下巴，瞟了一眼那摞摆放凌乱的信纸。

        顾宴生每日给她捎信，捎信的同时，还会带各种她欢喜的物件，什么符合她口味的吃食，或是珍贵的布料，再是什么上佳的胭脂，她都挺喜欢，顾宴生简直将她的喜好，摸得透透。

        可即便他做了这么多，顾宴生还是没再信上提过一回，他思念她。

        燃叶不懂主子为何要问这个问题，道：“没说。”她想了想，又道：“依奴婢看，顾大人虽没说，可顾大人的句句，都是思念啊。”

        她每每念信，看着那清俊有劲的字，她都能感受到那呼之欲出的思念。

        但扶窈不是燃叶，她不一样，她自小便是众星捧月。

        太后待她好，九五之尊的皇上待她好，除了扶露，其余的哥哥姐姐们，都会对她偏爱。

        她根本就不缺人待她好，这些好，或许掺了杂质，但明面上，就是待她好。

        她缺的是，有人说出口，确确切切地欢喜她，这样的好，少有人给过她，所以她格外期待，确切的来说，是期待顾宴生这般说。

        扶窈听了燃叶的话后，挑了下眉，“思念？嘁，若是思念的话，怎会忍着两个月，不来见我一面？”

        若是思念，不应当要明晃晃告诉她吗？

        这样她才会知道呀。

        想到这些，她脸上的笑意浮现玩味，她现在更期待嫁给顾宴生了。

        嫁给他后，她定要好好想些法子，让顾宴生承认喜欢她，待顾宴生说出口后，她定要傲气地回嘴，她可一点都不喜欢他！

        这样想的话，嫁给顾宴生的话，或许有意思的罢。

        燃叶不知如何回答，便拿起另一封信，道：“太后还捎来一封信呢，公主。”她拿起另一封函帖，“还有杨少爷，又约您出去听戏折子。”

        扶窈蹙眉，双眉之间染上一些愁绪，前些杨承遇便进宫找了她一遭。

        他先是给她摆了一个脸色，闷不做声，只看着她，她本就是念着旧情，同他见一面，见杨承遇如此，心头不悦，就转身准备离开。

        杨承遇见了，又慌慌张张叫住她，对着她的背影吼出那句“我是真的心悦你”。

        这一声，她是真的信了，杨承遇心悦她。

        这般的话，她听了起初是觉得惊讶，她想不通，平日里对杨承遇又打又骂，他怎就心悦她了？

        惊讶过后，便只剩下别扭，不愿回头去看杨承遇。

        他如此认真同她说此事，她竟不知道如何与杨承遇交流，便只留给杨承遇一个背影，捏紧裙襦走了。

        现在听到杨承遇又要约她，她心头甚至有一些厌烦。

        “太后说了什么？”她略过杨承遇，开口道。

        燃叶打开信，看了一眼后，脸色有些泛白，在她的探究下，颤着道：“太后说太后叫您不要嫁给顾大人。”

        扶窈听了后，仰头大笑，这老婆子还看不惯顾宴生呢？

        “公主不会后悔？”燃叶道。

        她总觉得公主答应嫁给顾大人只是抱着玩的心态，太后劝主子不嫁，主子万一就真的不嫁了呢？

        她主子有什么不敢做的，好吧，在顾大人面前，她家主子还是有一点点怂。

        扶窈挑了下眉，抬高下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面，笑道：“本宫会后悔？本宫从不后悔。”

        她若想，谁都拦不住她。

        清荷从殿外走进来，面色有些凝重，道：“公主，皇后来了。”

        扶窈喜上眉梢，何氏终是忍不住了吗？

        自两个月前，父皇将仇家一事说清楚后，她心头一直想找何氏麻烦，可她父皇不准她如此做，叫她不准主动去找何氏，也不准找她麻烦。

        她一开始就觉得有趣，既然不准她找何氏，那让何氏来找她不就可以了吗？

        于是，她每日便叫宫里的人，抓些小玩意儿送到何氏的寝宫里去，那些小玩意儿也不过是什么蛐蛐呀，扑蛾呀，还有萤火虫之类的。

        她觉得她挺好的，丢的都是些能入眼的，什么死老鼠死蟑螂，她可没叫人丢过，那些弄起来费劲，在她寝宫后花园难找，这样也不算找何氏麻烦吧？

        何氏不喜欢养些鸟嘛，还送了许多鸟给父皇养，她只不过是给她的鸟添餐呢。

        “允她进来吧。”她看着铜镜里的人儿，笑了笑道。

        皇后何氏一走进来，便挂着一脸怒气，可皇后的架子还端着，她双手搭在腹前，睥着她，“你弄出这一遭，到底想干什么？”

        连连两个月，她都要遭隐藏在她寝宫各个角落的虫子，给弄崩溃了！

        扶窈脸上挂着盈盈笑意，眸子却是冷的，她瞟了一眼何氏，慢慢悠悠起身，走到案前坐下，随意地低头理着裙襦，“我倒想问问你，你当初将顾宴生赶出荀宫，是作何意思？”

        “扶越都同你说了？难怪你允了这桩婚事。”何氏挑了下眉，坐在她面前，笑道：“你父皇那在骗你，顾宴生娶你，怎么可能没怀其他心思？”

        扶窈轻嗬连连，她这母后到现在都还在骗她，她俶尔抬眸，紧盯着何氏，骤然笑出声，道：“你还当我是三年前的扶窈？”

        三年前，她也不过刚刚及笄，便遭她骗到现在，这般的母亲，真是不要也罢。

        何氏脸上一怔，倒是没想到扶窈如此轻易地便否定她的话，她这个没用的女儿，终究同幼时不一样了，她已经许久都不曾叫过她母后。

        可是，她从不稀罕她的一声母后。

        女子生来便无用，权都掌在男人手里。

        何氏道：“你也不过一介女流，你想想你哥哥，一个镇守边疆，一个为大荀读圣贤书。”她捂面笑道：“你三年，你变了什么？”

        扶窈从胸腔发出一声沉闷地嘁声，眸子里净是嘲意，道：“知道何谓不配人母，何谓蛇蝎心肠。”

        “扶窈！你”何氏瞬间气红了脸，猝然起身，指着她道。

        她竟敢如此说她？！

        扶窈见何氏如此，心情愉悦地挑眉，身子往后靠，散漫模样，“我不想与你有半点干系，此后别再想利用我。”

        她话说得认真。

        何氏冷笑，“扶窈，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原来可没人想让你活啊。”她瞅了一圈寝宫，道：“别以为你嫁给那病秧子便好了，你觉得顾宴生那病秧子能护你多久？”

        话音刚落，她身前便遭泼了一杯茶水，若她反应慢一点，那杯茶水就要泼到她的脸上了！

        她彻底愣住，转眼间脸上便是浓浓怒气，死盯着扶窈。

        扶窈把玩着空了的瓷杯，啪的一下将空瓷杯搭在案上，见何氏一气急样子，她真是由心的愉悦。

        可那番话，还是让她十分不悦，没人想她活？最不想让她活的，是何氏吧。

        可更让不悦的，还是后半句话，她眉目之间存着怒火，“你可真烦人。”

        皇后何氏攥紧双手，扫了一眼宫殿里的人，抑制着想去与扶窈撕架的冲动。

        她现在是一国之母，她决不能明面上胡来，无数人盯着她，她要克制，她不是刁蛮跋扈的扶窈！

        纵然心头带满怒气，最后也只能狠瞪几眼，放下狠话，挥袖离去。

        扶窈瞟着何氏端起的架子就累，心头却因何氏说的那几句话堵得慌。

        她突然好想见顾宴生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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