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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捌肆


徐昇身体刚刚康复还尚需调养几日,这段时间不问天一直缩在房间里面不曾露面,倒是给了刚刚明确心意的两个人一些时间。

        除却一头白发,现在的徐昇与常人无异,贺玉姝心中担忧徐昇尚且无法接受自己现在的样貌,只要逮着机会就对人一顿猛夸,也就在这时徐昇才知贺玉姝的词汇量有多丰富,性格更是多不羁,无论多大胆的话都能说出来。

        因徐昇身上还担着苍明帝交予的任务且眼看着期限将近,故而不敢在枯风崖多做停留,待身体无碍时便决定启程回平阙城。

        贺玉姝这尊瘟神要走了,不问天自然是高兴的热泪盈眶,这段日子身心俱疲乃至以后都万万不敢在回忆起,即便是贺玉姝临走时讨要了几颗不问天炼制的丹药,他也不敢多言。

        来时心中的沉甸之感现在早已消失殆尽,路过岐山时贺玉姝领着徐昇还特意去了一趟寨子。

        呼鹰见到二人自然是高兴的,他原先心中还思量着因为之前的那一遭让贺玉姝心中对于他有成见,而自己的儿子与贺沥一家子感情颇深,到时未免会让孟謦舟夹于中间难以做人,现在这些担忧全部都消失了,所以见到贺玉姝他当然是好酒好菜好生款待。

        贺玉姝来此本是想查看孟二哥是否还停留在此地,心中也并未有多待的想法,对于孟二哥要查的当年之事结果如何也并未多问,停留半日便又匆匆出发。

        临了时呼鹰才记起孟謦舟交待给他的事情,"贺丫头,我儿回平阙城时料定你会再来一趟寨子,他让我转告你回去万事当心。"

        贺玉姝还是点头应下,表示知晓,但听见呼鹰我儿我儿的叫的极为亲热,她既为孟謦舟感到高兴同时心中也还有些许的小疙瘩,只见她转过身问呼鹰道:"你这个儿子是认的痛快,他到现在可是叫你爹了?"

        呼鹰闻言脸色一黑,如丧考妣。

        快马加鞭比当时出城少花了几日功夫,抵达平阙城刚刚赶上城门关闭,因出来好长一段日子贺玉姝与徐昇先行告别赶回定国将军府。

        出去一段时间回来再看平阙城时觉得格外地亲切,它就像是一位格外包容的老母亲等待久归的旅人。

        定国将军府外倒是有几张没有见过的生面孔,贺玉姝起初并为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踏进门去,府里人见到她自又是掀起一番的热闹,两位姨娘更是拉着她的手一边感叹一边偷偷抹眼泪,但这也不过是一阵的温存,夜晚迎接她的只有定国将军府的祠堂。

        比起贺玉姝这边的热闹,徐昇府上则是冷清许多,丰竹见人回来伺候着用膳梳洗待人歇下以后偷偷出了府,月光照耀下的身影越拉越长。

        次日贺玉姝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闺房里,在外奔波许久难得起了个晚早,梳洗完毕去寻贺夫人时难得发现贺沥并为上朝还在家中坐的好好的,一问才知因之前之事君臣之间的嫌隙已经摆到明面上,贺沥怒而辞官只不过苍明帝不许,特批了他三个月的家修养在家。

        贺玉姝闻言心中也是愧疚难当,毕竟当初若不是她偷偷溜出去并且阴差阳错地落在了呼鹰手中,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事情,念及呼鹰,贺玉姝转头又问起这件事情来。贺夫人让人去请来孟謦舟,几人聊罢当年之事也总算是有个交代,说到底不过是旁人的一出离间计,而那人几年前病故,现在都不值一提。

        徐府的清晨倒是安静很多,因心疾根除他浑身上下倒是轻松不少,起了个大早在院中舒展拳脚,出了一身热汗还未收拾便有下人来报文阁老来了且正在前厅。

        文端颐手中捏着茶盏,心思却不由地想起昨夜得到的消息,徐昇于他来说从来都是紧紧地握在掌中的,此次孤身一人离开平阙城因事发突然他并未安排人跟上,不过转而又有人递消息只说是贺家的那个丫头也跟着去了,文端颐心中忧思许久好不容易将人盼了回来,他一听到消息特意辞了早朝在徐府等着,亲自看看以便心安,徐昇太过重要不容任何闪丝。

        徐昇出现在门口时文端颐便已经注意到了,但看着眼前满头银发的人,方才还紧握的茶盏一下子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略带颤巍地站起身,指着徐昇,口中含混不清,“你怎会”

        徐昇快步走上前,扶着文端颐的胳膊将人好好地安坐下来,“文父。”知晓文端颐会说什么,徐昇主动开了口,当初在开怀城那座荒废宅子后面听到的消息让他此时心中有了不同的思量,故而苍明帝所说的任务他未有丝毫隐瞒全部告知文端颐,至于这满头的白发只说是拔除心疾所致,并未提什么试药之事。

        “你能为陛下做事得陛下看重,老夫心中亦为你欣喜,但伴君如伴虎,还需事事小心。你的身体如今康复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不过我倒是听闻那贺家丫头也跟着你一起去寻医问药,可有此事?”

        徐昇自是不会认下这件事情的,因为他心深知文端颐对于整个定国将军府的成见,虽现在他与贺玉姝心意相通,但告知文端颐暂且不急在这一时,“儿一路未见过贺姑娘。”

        观他神情之间淡定自若,文端颐只好不提这一茬,转头问起了他更为关心的事情,“你当初为了陛下办差,曾服下玉骨丹,既然是去求医问药,那此毒可解了?”

        徐昇点头应下,不问天的那药也倒是神奇的很,一下子解除他所有的束缚。文端颐没有待上多久便离去了,徐昇稍微收拾了下准备进宫复命。

        徐昇心疾全消这一点倒是让苍明帝看到了希望,他自幼承受心疾日夜折磨,眼下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如果心疾彻底拔除说不定寿数还多上十年不止,不过对于徐昇带回来的药方他却是慎之又慎,只命人先去研制,至于疗效如何还需人试过方才知晓。

        当初在藏书楼遇见的苍明帝方才有了后面的事情,虽苍明帝不计较他私闯之事,但徐昇却是觉得在开化城听闻的当年之事后他有必要再去一趟的。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行动贺玉姝就递过消息让他悄悄去一趟定国将军府,徐昇不解其意毕竟当从他莽撞误将贺沥认作杀母的仇人将人气晕过去,定国将军府便不允他再踏足半步,如今相邀只怕是贺玉姝个人的主意贺家人并不知晓,不过既然贺玉姝递来了消息哪怕无大事他也必定要前去赴约的。

        贺玉姝独身一人在院中坐着,徐昇到的时候她正掰着小点心喂猫,一见到徐昇她的眼睛亮了亮顿时连怀里的猫都顾不上了直接迎了过来,“我还以为你还要晚些时辰才来呢,未曾想竟这般快。”

        徐昇伸手将她那被晚风乱的发丝捋了捋,又将特意到点心铺子买的桃花酥递过去,“你若唤我,快马加鞭赶到也算迟了。”

        万万没想到这般话会从徐昇的嘴里面说出,往日里神仙般的人物哄起人来倒惹得她有几分醉了。贺玉姝触到徐昇的目光后害羞地低下头,再抬起头时除却耳际尚存的一片嫣红端端看着就是镇定自若的模样。

        “我知你一心想要查清楚自己的身世,此次前去开化城时获知其中涉及到朝廷之事,你之前也有多番打听但皆无所获,想来也是极为私密,你之事我已向父亲透露些许,今日便是他特意让我邀你过府,你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他,你你可会怪我自作主张?”

        见她略带忐忑的模样,徐昇心中早已软成一片,只见他轻轻摇头,方才说道:“我怎会怪你,要怪也只会怪我自己让你在我与你父亲之间左右为难。”

        两人还未再说些什么贺沥便已经过来了,当他入目看见的就是徐昇满头的银发整个人也有片刻的恍神。院中的人早已被贺玉姝打发走了,她直接拉着两个人坐在,慢慢谈。

        徐昇还未见好,就见贺沥着急地开口,问道:"你当真是徐萦的孩子?"

        徐昇并未点头,而是将自己随身的带着的东西递给了贺沥,"这便是先母留下的遗物。"

        贺沥接过低头细细地看了看,在抬头时眼中隐约可见泪光,他颤抖着手将东西还给徐昇,"果然好,真好徐家有后了。"

        随即贺沥就说起了当年的事来。

        贺沥并非是官宦世家出身,其父也只不过是一介商贾,本想让儿子继承他的事业,但贺沥自幼好武,恰逢天下纷争又起,为求自保就将其送入高人门下,贺沥其师与乐圣比邻而居,故而贺沥与徐萦也早早相识,两人感情深厚,情同亲兄妹般。有一年贺沥之师的至交好友楚怀陵前来,因极其喜爱两个后辈就锻造了两把怀陵匕首相赠。

        游历江湖,人皆所向,更何况还是两个胸怀大志的少年人,贺沥与徐萦也便踏上了这条路。下山未得几月救下一卖身葬父的穷困书生,三人一见如故,于天下大事更是畅谈甚欢,书生虽潦倒但不掩大智,三人结拜为异姓兄妹,那书生便是文端颐了。彼时苍明帝初登帝位,内忧外患不堪其扰,三人决心北上投入连成大将军麾下,为国一战。

        贺沥自幼习武很快便入了大将军的眼,徐萦在其护佑下同军中医女救治伤患,文端颐满怀大智但不得武人看重,连年战乱重武轻文早已寻常,历时九个月敌军散退。解苍明帝燃眉之急,连成回朝早早就受了封赏,连其一同举荐的贺沥也入了帝眼,文端颐虽于军中建树不大,但同年参加科考,高中状元。徐萦因早些年徐颂之事对于其父徐冠颇有怨言,不肯归家,便常伴文端颐左右,那时两人情愫暗生,徐萦便将自己的那把身上仅有的怀陵匕首相赠作为定情信物。文端颐气傲并无多少至交好友,徐萦更是叛出徐家,两人便在文母与贺沥的见证下定下婚约。

        外患虽解但先帝遗留下来的那一大推烂摊子却让苍明帝快要愁白了头,也正当这时文端颐常伴苍明帝左右,智计不断很得苍明帝看重一跃成为朝中红人。又一年文母大寿,苍明帝更是亲自来贺,于文府花园中见一女子月下抚琴,琴音空灵缥缈似天女下凡,顿时迷了心智,身边宦官早已明了苍明帝心意,便设法将那女子给苍明帝送了去,那女子便是徐萦。

        苍明帝回宫以后念念不忘,便着人去查,这一查就查到了徐家头上,徐冠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在文母寿辰的第二日便将徐萦强行带回徐家,只盼着徐萦早早进宫做个娘娘,也全了他的尊荣。果然不久宫中传来旨意,徐萦被迫入了宫只不过不是娘娘而是后宫一美人。

        徐萦初到宫中也算好过,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有了苍明帝强占臣妻的传闻,谣言愈演愈烈,苍明帝震怒处置了不少人,随是谣传但也差点致君臣离心,从那以后徐萦就受了冷落,但其才色双全依旧遭人嫉妒。

        又三年,曾在敖原之战中败于贺沥的密尔东卷土重来,来势汹汹。因之前战役,东渝国积困尚未恢复,元气大伤,此刻不宜再战,休生养息方为根本,于是只能同其他国家寻求合作。但当时东渝国国力尚且不显,新帝即位不过短短几年时间,根基上不稳固,愿意合作的只有西埕。西埕为表诚意派了皇子前来商谈合作事宜,东渝国为表诚心举国上下倾心相待。西埕皇子极重美色,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安排徐萦宴中献艺,当下便被西埕皇子相中讨要,苍明帝为极力促使两国合作以保东渝平安就舍去徐萦。

        徐萦离开东渝皇宫时已怀有身孕,然众人并不知晓,她乃刚烈女子本想要自尽一了百了,但奈何苍明帝以家人相要挟只能苟且偷生。

        贺沥因敖原之战中曾放密尔东,未斩草除根赶尽杀绝才酿成今日心腹大患,他心中愧疚,再加上与徐萦兄妹情深,不忍见她苟活于敌国备受□□,便在西埕皇子一行人马抵达两国边界处制造意外悄悄带走徐萦。

        自徐萦那日‘暴毙’消失之后西埕皇子大怒,转而与东渝敌国联合密尔东大军压境,对边疆地区进行长达一年之久的骚扰,且攻下数城。后两军谈判,西埕皇子未得美人心中怨恨徐萦便让苍明帝交出徐家人。徐萦人在开化城并不知前线消息,贺沥虽不满徐家人,但西埕皇子这般要求终也因他当时冲动的计划,他便想尽办法保全徐家人,但人算不如天算终于在一场动乱中,使得徐家满门惨死,且一城百姓死伤过半,贺沥也在那一场战事当中因叛军深陷险境,身受重伤,九死一生。

        昏迷数月的贺沥再次醒来时,便得知好友丧生于一场大火之中,而徐家其它族人皆备赶杀殆尽,他心中痛不敢当,决定必平定密尔东之祸为徐萦仇雪,随即率领士兵于边界束凉坑杀敌国约八万人,手段之毒辣令外臣震慑,各邦国签订条约,决定永不犯疆。而也因此文端颐,贺沥位极人臣,成为少年天子的肱骨之臣。

        “当年将她送去开化城安置妥当之后,便想着她于方圆之地痛苦半生也该过过自己的日子了,便一直未曾有联系,她第一次给我写信还是你出生的时候,她要我给你起的小名,只是我还未想好,便得知你们母子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听到上一辈的恩怨,若说徐昇心中没有任何的波动自是不可能的,但沉默良久开口问道:“当年您将我我娘送到开化城的事情可有其他人知?”

        贺沥想了想摇头,“本就是欺君罔上之罪,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您可知我身边的嬷嬷曾说,我出生后不久就被文阁老抱养,只不过是长到快一岁的时候才正式被抱回文府。”

        此事贺沥自然不知,随即他猛然间又想起一桩事情来,“当年你们母子丧生火海的事情便是文老贼告诉我的,我当时心中悲痛也未多问。不过有没有可能是徐萦心中仍舍不下他,两人偷偷有书信往来,故而文老贼知晓徐萦藏身之地,于火海之中只来得及救下你?且你身份特殊,他不愿被其他人知晓,就将你抱养”贺沥的声音在贺玉姝的目光当中越来越小,最后直至消失。

        “爹,你闲在家的时候多锻炼身体,少偷看我娘的那些话本子,很伤脑子的。”贺玉姝目光当中带着些许的嫌弃。

        当中没了面子,贺沥恼羞成怒,对于自家闺女舍不得发脾气,只好没好气的看着徐昇,“我知道的就这些了,你若是能耐,当年之事有何隐情你自己去查。”

        今日能听得这些话,徐昇心中自是感激,更何况贺沥是贺玉姝的亲爹,不管说什么态度如何他都只能受着,只是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当年我娘被迫入宫以后,她与文阁老之间定情的那把怀陵匕首可曾带走?”

        贺沥虽不知徐昇怎么会突然关注到一把匕首,但还是细细想了想,“没有。”

        徐萦死于怀陵匕首之下这话在徐昇心中隐忍许久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当年之事当由他去查清,定国将军府目前处境颇为艰难,何必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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