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回程的飞机上，我、阿福、岱青都很紧张。从未有哪次飞行让人觉得这样煎熬。

        因为气压的变化，沈栖迟心脏不舒服，他一直按着心口，闭着眼睛，眉头紧蹙。我握住他的另外一只手，我知道他很难受，可是又不能帮他分担一丝一毫。

        阿福说，放在几年前，大少或许还能承受飞行……但，现在，医生说他坐飞机会有致命危险。我也知道，已经病危过两次的人，腿刚刚瘫痪不久，这样的旅途对他来说可能只有痛苦。

        几个小时，我是一秒一秒数着过来的。

        沈栖迟嘴唇发紫，脸色苍白。他紧咬牙关对抗疼痛和不适。看起来他是那样羸弱，又是那样坚毅。

        我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妄图能这样让他好受一些。

        那场让我担惊受怕的飞行结束后，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

        沈栖迟在别院修养。秦晴每两天会过来一次，做些检查。他在那一段时间里，不再亲自去沈氏，岱青忙得四脚朝天，有问题还是会来问他大哥。

        是啊，我多年之后又住进了别院。我说过，我其实很喜欢这个院子。

        别院的四季都很美。不同于沈家大宅的威严压抑，别院就像他的主人一样，脱俗，超然于喧嚣之外。冬天，有白雪覆盖的小径。春天，别院里有很多开花的树，绚丽又不艳俗。夏季绿树掩映，秋日黄叶铺满地。当年沈栖迟心情不错的时候，会自己侍弄花草，那个时候，我跟在他身后，看他沉静修剪枝叶的样子。

        最近他都卧床休息。医生说，等到他精力好一些，还是要站起来，练习走路。他大腿前侧一些肌肉还有肌力，要尝试用还能用的肌肉代偿无力得肌肉。可是他一连几天看起来状态都不太好。我们都不敢贸然让他开始锻炼。我会帮他按摩双腿，医生说他这样的情况，双腿会萎缩很快，一定要加强按摩。

        我回来后，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这次海难的新闻，很多人丧命在大海里。和我同去的导演不幸罹难，我们的电视剧暂时停摆。

        太多媒体想要采访我，毕竟刚刚获了大奖又劫后余生，这是多好的素材。我躲在别院里不见任何媒体。另一方面更是想和他在一起。

        这天他好不容易精神好一点，复健过来，毕竟他双腿瘫痪不久，很多需要重新学习的生活技能他都不会。我看着他学习在床上搬动自己的腿，翻身，怎么把自己转移到轮椅上。沈栖迟没有表情，很平静，平静得让我有些担心。只有复健师说的有些口型他看不懂的时候，我会用手语跟他解释，除此之外，他在复健的时候几乎不看我。

        因为有太多媒体想让我现身讲述海难，我那段时间都安安静静躲在别院里。海难我确实不想再回忆，同行的导演已经在罹难，逝者安息，我实在不想一再提起。

        因为最近天气转寒，大雪漫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沈栖迟身体好一些就会帮帮岱青，在家里审阅文件报表。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岱青了，他原本就游戏人间的性子，现在忽然让他挑了大梁，想来其中苦累也只有他知道了。

        我知道沈栖迟心疼弟弟，从他不断要求送来各种文件就能看出了。我明白他的用意，无非尽最大力量帮岱青分忧。身体不好的沈家大少亲自出山平乱已经是商界被人津津乐道好久的事了，如今风波渐渐平静，沈家也发展稳定了些，岱青已经没有像之前那样手忙脚乱了。不过也看得出，他很依赖大哥，每个重大决定几乎都要询问大哥的意见。

        我有时见不得他劳心劳神，说，大少，岱青总是要自己面对决定的。

        他点点头，继而微微笑笑，说，还不是时候，岱青心性单纯，容易被人蒙骗，他需要时间适应这些。

        医生拿了助行器过来，叮嘱他每日还是要坚持站立，坚持走路。不然病情发展会很快。我和佣人两个把他从轮椅上扶起，让他手握着助行器站好。他的腿没有力气，绵软像是面条一样，身体不断下滑。我们支撑着他站着，前几日只能站半分钟左右，从昨日起明显有了进步，可以站立五分钟左右。

        沈栖迟自己也看到了病程微小的可逆性，仿佛受到鼓舞，每天锻炼也很积极。只是他终究不同常人，他的心脏经不起正常人锻炼的强度，所以经常是练练歇歇的。

        阿福说我在的这段时间大少明显情绪好了很多。

        他说，溪南小姐，其实当时大少已经准备好去水城了。我们收拾好了行李，约了随行医生，他还带了礼物要送给你。只是，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我们扶他站起来的时候发现他双腿没有一丁点力气。你没看到大少绝望的表情，他使劲锤着自己腿。情急之下，他让二少赴约。我听得心惊。

        我无法想象，自己双腿忽然不能动了是一种什么感觉。

        阿福接着说，就在颁奖礼开始直播之前，大少第一次双腿痉挛，抖动很厉害，引发了心绞痛。我们都吓得够呛。更让大少受罪的是，他……失去生理控制。他身下一塌糊涂。当时电视直播你走红毯的样子，你和二少从红毯走过，大少就一直直勾勾盯着电视屏幕，看你穿着礼服的样子，任由我们摆弄他的身体，帮他清理干净。看不出他一点表情。溪南小姐，大少自卑啊。他的强硬和冷漠，都是在掩饰他的自卑啊。

        阿福的话振聋发聩。

        沈栖迟是谁，他是这世上最洁净的人，让他面对失禁难闻的自己，对他该是多大的摧残。

        他都是那么要强，那么自尊的人，我明白的，若不是我差点命丧大海，他断然不会袒露心意。

        我回到屋里。沈栖迟正坐在窗边安静望着漫天大雪。我走过去，深深拥住他。他的穿着浅灰色的家居裤，可依稀还是看得出，成人纸尿裤的臃肿。

        我的心真疼，疼到我感到一阵窒息。

        我抬头，蹲在他膝前，比手语。有些话，说不出口的，我用手语表达。

        ——你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是最爱的人。如果你也爱我，我们，在一起吧。

        他专注看着我手指偏飞，静静地迟疑地看着我，而后，挑起唇角点点头。

        我笑着拥抱他。他有些地张开双臂，把我环进他的怀里，良久，低头吻了我的额角。

        雪安静落在庭院里。窗外白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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