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凭什么
后来林蔷就一直住在江家了,像江绍的影子一样一直围着他打转,沿着他的人生轨迹前行,和他上同一个幼儿园,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身边就只有江绍没有什么其他好朋友。
中考结束那年,林蔷受够了这种围着江绍打转的生活,她不想再和他上同一个高中了,她想要有自己的生活,想要有不一样的人生,想要脱离江绍去交其他的新朋友,所以一边明面上笑眯眯的哄骗着江绍跟他一起报了礼德,但实则在志愿提交的最后一天又偷偷的把志愿给改掉了,改成了另一所高中。
林蔷以为只要生米做成了熟饭,先斩后奏,谁也奈何不了她,可是录取通知书送来的那天,江绍知道了这件事情犯了心脏病,直接进了医院。
江霖知道自家儿子离不开林蔷,所以对她没有太过苛责,反倒轻声细语的安慰她,但是林建安为了给董事长一个交代狠狠地打了林蔷一个巴掌,当时她半边脸一下子就肿了起来,唇角甚至都微微渗出血来,但即便是这样林蔷也没有屈服,她坚持要去上她报考的那个高中,不愿意再和江绍一起,她受够了这样的生活,甚至从江家跑出去,离家出走了。
江父担心她的安全,派人找到了林蔷,为了安抚她暂时把她送回了林家住,勉强退让一步。
林蔷以为自己赢了,彻底摆脱了江绍,以后再也不用天天跟在他身边,不能跑不能跳,什么都不能吃,一切都要遵循着他的生活习惯来,满心欢喜的准备迎接自己崭新的高中生活,可就在她即将开学的前一周,江绍自杀了,拿刀割腕在手腕内侧划了很深的一道伤口,保姆阿姨发现的时候血已经流了一地,染湿了床单,啪嗒啪嗒的滴在地板上。
他在用这种方式逼迫林蔷回去。
最后林蔷屈服了又回到了江家,和江绍一起升入礼德念高中,而江绍手腕内侧也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丑陋的,永远无法消除的疤痕。
每次林蔷看到这道疤,心情都很差,就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软弱,逃不开,只能留在江绍身边的自己。
她只能给自己洗脑,江绍是太在意她了,她对江绍也是同样的感情,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在这样影子般的生活里过的幸福一点。
江绍站在琴房外面走廊,听着琴房里传来杂乱毫无章法暴躁的钢琴声,知道林蔷是因为看见林建安心情不好,很生气,所以在发泄情绪,也没有打扰她,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就下了楼,去书房找江父。
书房里,江父一边喝着茶,一边在看医院那边拿过来的心脏移植手术预约登记要做的身体检查项目,见江绍来了,原本紧紧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满脸宠溺,慈爱的笑着:“快过来坐。”
江绍走过去坐下,温和地笑了一下,看向江父手里拿着的文件,好奇的问:“爸,看什么呢?”
江父把手里的文件推到江绍面前,声音沉稳:“在看器官移植登记预约排号之前你要做的身体检查项目。”
闻言,江绍脸上表情僵硬了一瞬,抬手拿起文件细细过目,说不害怕不紧张是假的,毕竟是换心脏,他真的很害怕,他怕自己会像母亲那样下不来手术台,母亲早早撒手人寰,父亲已经经历过一遍丧妻之痛,如果他也因为心脏病死掉了,他不敢想象留父亲一个人在这世上,他会有多痛苦,还有林蔷,如果他死了,就再也看不见林蔷了。
江父见儿子脸上神情不对,明显有些紧张和害怕,连忙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简单看一下就行了,等去了医院医生会详细和你说的,不急。”
“对了,儿子,刚才林建安来说浓浓她外婆癌症复发了,准备要进行二次手术,医生说风险很大可能会下不来手术台,他的意思是想让浓浓去国外一段时间,你看,你的意思是……?”
江霖很清楚自家儿子离不开林蔷,根本不可能放她去国外,他这么问,一是想转移话题不想让江绍再看那个文件,省得他害怕紧张,二是想跟儿子邀功,让他儿子知道他这个父亲有多了解他,多爱他。
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江绍清隽矜贵的脸上浮现出震惊和沉重,下意识开口问:“林蔷外婆身体不是恢复的挺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复发?”
江父轻叹口气:“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是癌症本身就有复发的可能,只是浓浓外婆这次情况挺凶险的,她怕下不来手术台,见不到浓浓最后一面,所以想让浓浓去国外待一段时间。”
闻言,江绍一直沉默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原本温和的脸色逐渐沉下来,眼底浮上阴鸷。
良久,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缓缓开口,很坚定:“爸,我不想让她去,马上就要做心脏移植手术的身体检查了,我很害怕,如果林蔷不陪着我的话我不敢。”
明明是一张再善良清俊温柔不过的脸,唇瓣一张一合吐出来的话却让人遍体生寒:“瞒着她吧,爸,如果林蔷她外婆真的发生意外下不来手术台的话,就让林建安和她说是急病走的。”
江父丝毫不觉得对林蔷有任何愧疚,只要他儿子开心,他儿子满意,他什么都可以做,视线盯着江绍满脸宠溺点点头:“就按你说的,放心吧,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林蔷去国外的,所以早就把林建安打发走了,这事你不用担心,就算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林蔷那儿爸也肯定帮你瞒得好好的,你就安心等着做手术就好了。”
“做完手术之后,就一切都好了。”
说到这里,江父很是感慨,爬满皱纹的眼睛里隐隐有些湿润:“放心吧,儿子,你妈在天之灵肯定会保佑你手术顺利进行的,以后你就健健康康的了,再也不用像现在这么遭罪了。”
江绍看向江父,和他对视,神色忐忑:“手术真的会顺利吗?”
江霖笑了笑,声音沉稳,让人不自觉地信服和依赖:“当然了儿子,别害怕,有你爸我在呢,我会给你找最好的医生执刀。”
江绍抿着唇角,点了点头,轻嗯一声。
他从父亲那儿获得了无限勇气,只要是父亲说的,他都信,在他看来父亲是无所不能的人,从小到大无论他有什么想要的,父亲都能满足他,从不食言。
手术也一定会像父亲说的那样顺利进行的。
平遥街
这条街是平民窟,房子都破破烂烂的,外立面很破甚至随时都有可能从外墙上掉下来砖块,转角处的垃圾桶塞满了垃圾也没有人清理,泔水从漏了的垃圾桶底部流出来,味道很大。
苏盈就住这里,最外侧那栋老楼狭窄拥挤的单间,别看它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洗手间厨房都有,还单独隔出来了一个小卧室,小卧室是她住的。
她们一家四口就蜗居在这里,不,曾经是一家四口,现在只剩三口了,她父亲在盛合建筑工地施工的时候,因为安全措施没有做到位从毛坯二十层楼上直接摔下来当场死亡,前些日子刚办完葬礼,一家人到现在还没能从悲伤里面走出来。
他们不是原配家庭,是离异之后的重组家庭,苏盈父母离婚之后,她跟着她爸生活,没多久她爸就再娶了,娶的后妈叫杨慧带着一个儿子叫刘铭,比苏盈大三岁,虽然一开始很不习惯,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已然有了感情。
刘铭没念过什么书,很早就辍学了,苏盈她爸还活着的时候,他跟着她爸一起在盛合建筑工地上打工,后来苏盈她爸死了,后妈杨慧一直在到处奔波给苏盈她爸讨公道,刘铭自然也不能在盛合建筑的工地上继续干下去了,最近找了一个送外卖的工作,起早贪黑的很辛苦。
苏盈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杨慧天天法院,医院,警察局,盛合建筑这四个地方来回跑,基本上整日在外边为父亲讨公道,想要拿到应有的赔偿,让父亲在天之灵能够安息,而刘铭跑外卖起得更早基本上是早上五点多钟就开始出去接单了,一日三餐都在外边糊弄一口,晚上基本也得后半夜才能回来,但是今天他抽空回来给苏盈做了口饭,饭菜上边拿碗扣着,苏盈摸了一下还热乎着,碗底下压了一张纸条。
[小盈,哥今天接了一个跑腿的单子,顾客很大方打赏了二十块钱,特地给你弄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吃完之后早点休息吧,别学太晚,你最近都瘦了]
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甚至还有好多错别字。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让苏盈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块水渍,用黑色碳素笔写的字迹也一下子变得模糊。
苏盈她妈离婚之后再也没来看过苏盈,她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突然去世她的天都塌了,悲伤之余更是害怕,害怕后妈和刘铭会抛弃她,她不知道如果他们也抛弃了她,她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所以每天都活在不安和恐惧之中,此刻看到刘铭给她留的简简单单的一张纸条,平平淡淡的话语中满是对她的疼惜和照顾,感动地无以复加。
她放下书包,抬手用手背抹了两把眼泪,把眼泪擦干净,把倒扣在饭菜上面的碗移开,端起饭碗拿着筷子夹了一口米饭送进嘴里。
糖醋排骨是苏盈最爱吃的菜,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每次工地上发了工资,他当天晚上都要给苏盈做一顿。
可现在她没有爸爸了……
她又想起江绍,眼底浮现出迁怒的恨意!
凭什么他活的那么无忧无虑,他爸靠着吃这些农民工的血和肉给他搭建了一座象牙塔,让他不知疾苦的生活在里面,而她却要经历剜心挖骨的丧父之痛,明明是他们盛合工地没有给父亲做好安全措施才导致了他的死亡,可他们现在却像踢皮球似的把这件事推来推去,根本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负责。
她们这些穷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妈天天在外到处奔波就是为了给父亲讨一个公道!
这一切到底是凭什么,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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